《舟行月下》不吃匆

2、解围

　　自习课前的十分钟，教室里闹哄哄的。后排的角落里，杨晨菲趴在桌上，指尖烦躁地戳着练习册的边角，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几个同学听见：“真搞不懂老师怎么想的，班里物理成绩好的这么多，竞赛名额还非要给江弄月，什么好事都先紧着她。”

　　旁边的吴梦琪立刻点头附和：“就是就是，谁不知道这次比赛有多重要，得了好名次可是有机会保送的，不但名额直接给了她，居然还给她挑搭档，任行舟那成绩，凑一起简直就是笑话。代表我们班去比赛，简直就是给班级丢脸！”

　　两人的话像细小的石子，落进喧闹的空气里，激起几声若有若无的附和。

　　靠窗的位置上，江弄月正漫不经心地转着一支黑色水笔，目光落在摊开的物理竞赛真题集上。她的同桌陈姿涵抱着一摞刚发下来的作业本，“咚”地一声放在桌上，手肘轻轻撞了撞她的胳膊，声音里满是不解：“月月，我是真没想通，这次物理竞赛预赛，老师怎么会让你跟任行舟组队啊？她平时在班里的排名都快垫底了，你跟她搭档，不怕拖后腿吗？”

　　江弄月转笔的动作顿住，侧过头看向陈姿涵，眉眼弯了弯说：“你不懂，任行舟的物理直觉很准，尤其是理论推导那块，比班里不少人都稳。我感觉她的成绩不应该是倒数，而且预赛是个人赛，复赛才需要组队，现在只是有空一起去实验室刷题，省点时间罢了。”

　　陈姿涵挑了挑眉，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吐槽：“直觉顶什么用啊，每次月考她总分都差我一大截，物理单科也就那样吧。但你可是参加过很多次竞赛的，跟她凑一块儿，简直是降维打击，纯属浪费时间。”

　　“才不浪费。”江弄月弯着唇角反驳，指尖点了点真题集上的一道力学题，“她总能在一堆复杂条件里，精准揪出最核心的物理模型，这点比我厉害多了。”她参加过好几次竞赛，见多了刷题机器式的学霸，却很少有人能像任行舟这样，解题思路清奇又精准。

　　陈姿涵“啧啧”两声，不再纠结这个话题，转而翻起了自己的作业本：“行吧行吧，学霸的世界我不懂。对了，听说这次预赛的考点设在锦绣三中，学校会统一安排大巴车接送，如果你诚心诚意的恳求本小姐去送你，我还是会考虑一下的噢。”

　　“好啊，求求你了大小姐，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呀，您忍心看我一个人去找车吗？”江弄月双手做着祈求的手势，笑着打趣说，随后陈姿涵故作傲娇的撇开头，算是接受了。

　　下课铃响的时候，食堂的方向已经飘来饭菜的香气。陈姿涵挽着江弄月的胳膊，挤过熙熙攘攘的人流往楼下走，嘴里还在碎碎念着：“今天食堂有红烧狮子头，我得赶紧去，晚了就被抢光了。”江弄月被她拽着走，嘴角噙着笑，但也配合她加快了脚步。

　　食堂里人声鼎沸，好几队长龙从打饭窗口一直排到门口。江弄月和陈姿涵选了人稍少的一队，刚站定，就听见隔壁队伍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

　　是任行舟。

　　她一只手里端着打好的餐盘，抬手刷饭卡。刷卡机发出“嘀”的一声，紧接着就是冰冷的提示音：“余额不足，请及时充值。”

　　任行舟眼神讶异一瞬，随后恢复平静看向食堂阿姨，声音轻而清晰：“阿姨，麻烦您先给下一位同学打吧，我这个先退掉。”

　　“不行啊同学，”阿姨摆摆手，“饭菜都盛好了，哪有退回去的道理。”

　　队尾的人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开始小声催促，任行舟处境有点尴尬，平时没什么认识的人，她正思索着要不要先让后面的同学帮忙垫付一下。

　　就在这时，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刷我的。”

　　任行舟抬头，看见江弄月站在隔壁队伍的前端，手里举着自己的饭卡，往刷卡机上一放，“嘀”的一声清脆悦耳。

　　江弄月冲她弯了弯眼睛，没等任行舟说谢谢，就被陈姿涵拽着去打饭了。陈姿涵凑在她耳边，压低声音打趣：“看不出来啊月月，你还挺关心新搭档。”江弄月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自然：“同学之间，互相帮忙不是应该的吗。”

　　任行舟端着餐盘，正想找个机会跟江弄月道谢，目光却被不远处的一幕牵住。

　　一个高年级的男生拦在江弄月面前，脸上带着轻佻的笑意：“同学，留个微信呗？看你经常去实验楼，我也是竞赛班的，以后说不定还能一起讨论问题。”他身后不远处，一群男生挤眉弄眼地偷看，时不时发出一阵起哄的嘘声。

　　江弄月最讨厌被当成观赏物的感觉，眉眼中闪过一丝不悦，正欲开口。陈姿涵率先皱起眉，挡在江弄月身前，语气呛人：“没看见人家不想理你吗？识相点赶紧走。”

　　男生嗤笑一声，上下打量了陈姿涵两眼，语气里满是不屑：“我跟你旁边的这位美女说话，她都还没说话，哪轮得到你插嘴？没看出来你倒是挺喜欢找存在感的。”

　　这话一出，江弄月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一把拉开陈姿涵，往前站了半步，眼神冷得像冰，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愠怒：“你嘴巴放干净点，再胡说八道，我就去找你们年级主任。”

　　男生被她的气势噎了一下，却还是不死心，往前凑了两步：“学妹别这么凶啊，加个微信而已，我……”

　　他的话没说完，就听见旁边传来一声轻响。

　　任行舟端着餐盘，脚步一个趔趄，手里的餐盘晃了晃，半盘菜汤不偏不倚地泼在了男生的白色校服上，留下一大片狼狈的油渍。

　　任行舟放下餐盘，对着男生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不好意思学长，脚滑了。”

　　男生的脸瞬间涨红，猛地转头瞪着任行舟，刚想破口大骂，目光扫到旁边脸色依旧冰冷的江弄月，又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只憋出一句：“算了算了，我不是喜欢计较的人。”说完，他捂着眼罩似的油渍，在身后男生们的哄笑声里狼狈地跑开了。

　　江弄月看着她，眼底的冷意渐渐散去，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走上前，帮任行舟捡起掉在地上的纸巾，心下了然任行舟是在帮自己解围，但语气里带着几分打趣：“平地都能脚滑，那同学你以后要好好看路哦”

　　任行舟的耳尖微微泛红，但没有说话，刚想转身离开。

　　江弄月这才注意到，菜汤溅起的星点油渍，沾脏了任行舟校服外套的袖口，白色的布料上晕开几片难看的印子。她指尖碰了碰那处污渍，语气带着歉意：“不管怎么说，刚刚谢谢你，要不是你，那个男生指不定还要纠缠多久。你这外套也弄脏了，拿给我吧，我带回家帮你洗干净，保证不留印子。”陈姿涵也在一旁识相的附和。

　　任行舟端着餐盘的手一顿，抬眼看向她，轻轻摇头，声音依旧是淡淡的，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笃定：“不用，刚刚你帮我付了饭钱，就当抵消了。”

　　江弄月还想再说什么，任行舟却抢先一步，补充道：“饭钱我回家之后转给你，别推辞。”

　　窗外的晚高峰车流声渐渐淡下去，路灯次第亮起，晕开暖黄的光圈，晚风卷着街边枫叶的碎屑轻轻打在地面。夜色慢慢沉下来，将白日的喧嚣一点点吞没。

　　在家洗完澡做完题后，任行舟才后知后觉摸出手机，翻找了半天才想起来——她竟从没加过江弄月的微信。

　　点开班群后，在搜索框里敲下那三个字，跳出来的头像晃了晃她的眼。不是记忆里扎着高马尾、笑起来带点狡黠的模样，而是一只蜷在窗台上的白色小猫，软乎乎的爪子搭着玻璃，瞳孔里闪着细碎的光。

　　她点进朋友圈，置顶的几条动态带着定位，是她在异国街头拍的风景：伦敦眼的霓虹映亮她弯起的眉眼，新西兰的牧场里她抱着小羊笑得眉眼弯弯，马尔代夫的白沙滩上，她赤脚踩在浪花里，身后是澄澈到晃眼的蓝。配文简短又鲜活，似乎出国旅游对她来说是件很寻常的事。往下滑了滑，最新的一条停在一周前，是食堂新出的草莓蛋糕，配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退出她的主页，任行舟鬼使神差点开了自己的微信。头像还是在某书找的“ins风干净头像”，是一片树林，素净得没什么烟火气。朋友圈设置明晃晃写着“仅三天可见”，点进去翻到底，干干净净的，和她的人一样，没有表露出什么。

　　指尖悬在“添加到通讯录”的按钮上，晚风卷着楼下的蝉鸣钻进来，任行舟盯着那只白色小猫的头像，忽然觉得，那句打招呼的话，比解一道最难的数学题还要费神。她斟酌半晌，最终只在验证消息里敲了“我是任行舟”五个字，发送后便盯着屏幕，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好友申请通过的提示音几乎是瞬间响起，她没来得及细想，指尖已经点开转账，输入金额，备注栏里删删改改，最后只留了“谢谢饭钱”。转账发出去的那一刻，任行舟莫名松了口气，又有点没来由的紧张。她平时的手机就跟死了三天的人一样毫无生机，所以也是第一次发觉原来等回复是一件很煎熬的事。

　　不过几分钟，手机震了震。江弄月收了转账，回过来的是个挥着爪子的小猫表情包，配文只有三个字：不用谢。

　　任行舟看着那个和她头像同款的小猫，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正准备收起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是江弄月发来的第二条消息，这次是个捧着爱心的笑脸表情包，后面跟着四个字：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