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行月下》不吃匆

3、动摇

　　赛前动员会那天，竞赛辅导老师站在讲台上，清晰地公布了本次物理竞赛的赛制：预赛为个人理论赛，满分200分，题型涵盖选择、填空与综合计算，成绩排名前20%的选手获得复赛资格；而复赛则采用双人合作制，选手需自由组队，共同完成理论联考题与双人实验操作，两项成绩合计决定最终晋级决赛的名单。

　　这个赛制让教室里瞬间泛起一阵窃窃私语，任行舟和江弄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笃定。

　　在此之前，两人的默契早已在日复一日的习题切磋里生根发芽。遇上刁钻的综合大题，任行舟总爱先在草稿纸上画满分析草图，线条利落得像刻刀刻出来的，末了却总被某个隐藏条件绊住。

　　江弄月则会抽走她手里的笔，在图的角落里添上一个小小的标记，声音轻得像羽毛：“这里漏了个关键前提，课本里提过的。”任行舟愣神的瞬间，江弄月已经翻到课本的某一页，指给她看被忽略的细节。

　　要是碰上江弄月解不出来的压轴题，任行舟会把复杂的题干拆解成几个简单模块，从基础定理一步步捋顺思路。江弄月则会一边听，一边在旁边补充竞赛阅卷的踩分点，提醒她哪些步骤不能省，哪些公式必须写全。她们从来不用争抢话语权，一个讲的时候，另一个就安静地听，偶尔打断，也只是精准点出对方的疏漏，没有半句废话。

　　但是江弄月也在日复一日的练习中，越发清楚任行舟之前的成绩绝不是她真正的实力，但是她出自什么原因想控分却是江弄月百思不得其解的，普通班的人卯足劲想来实验班，可任行舟每次还卡着线不掉出实验班，真是让人奇怪。

　　接下来的一个月，这样的沉默协作成了两人的日常。每天放学后，其他同学都匆匆收拾书包回家，只有她们俩抱着厚厚的竞赛资料，直奔实验楼。实验室里很安静，只有仪器轻微的碰撞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声响。任行舟擅长理论推导，总能从繁杂的条件里提炼出核心模型；江弄月则凭着多次参赛的经验，精准指出任行舟解题时忽略的实验细节与评分踩分点。

　　遇到难题时，她们会各自占据一张实验台演算，偶尔抬头交换一个眼神，无需多言，便懂了对方的困惑。有时候，任行舟会把剥好的橘子放在两人中间的实验台上；江弄月则会在任行舟独自刷题时，悄悄给她带瓶水，放下便走，没有多余的聊天。默契，在一张张写满公式的草稿纸间，在一次次心照不宣的对视里，悄然生长。

　　预赛的日子如期而至。那天清晨，天刚蒙蒙亮，任行舟背着单薄的书包赶到学校。校门口已经停着几辆印着校徽的大巴车，江弄月早就等在那里，校服领口的扣子扣得一丝不苟，手里攥着一本薄薄的公式手册。

　　陈姿涵也来了，老远就朝江弄月挥手，跑过来挽住她的胳膊，语气娇俏又夸张：“月月宝贝，我舍不得你！你不在学校的这半天，我可怎么办啊。”

　　江弄月被她逗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眉眼弯成好看的弧度：“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别演啦。”

　　两人说笑间，任行舟已经走到了大巴车旁。江弄月朝陈姿涵挥挥手：“走了，等我回来给你带你爱吃的蛋糕。”说完便转身朝任行舟走去。

　　“走吧。”江弄月朝她抬了抬下巴，笑容明媚。任行舟点点头，跟着她上了车，两人选了后排相邻的座位。车窗外的景物缓缓向后倒退，晨光渐渐铺满大地，车厢里很安静，只有翻书的沙沙声和发动机的轻响。

　　考场里的两个小时，是笔尖与时间的赛跑。任行舟落笔时格外沉稳，江弄月的思路也格外清晰。走出考场的那一刻，阳光正好，两人并肩站在树影下，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放松，依旧没有多余的话。

　　一周后，班主任宋微拿着一张表走进教室，脸上带着欣慰的笑意。“同学们，物理竞赛预赛成绩出来了，咱们学校这次考得很不错！” 她顿了顿，抬高声音宣布，“本次预赛，我校共有十个一等奖，二十三个二等奖！其中，恭喜我们班的江弄月、任行舟两位同学，以优异成绩顺利晋级复赛！”

　　话音刚落，教室里立刻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陈姿涵第一个转向江弄月，投去我就知道你一定行的目光，周围不少同学也跟着附和，目光里满是羡慕与祝贺。

　　也有些同学才发现原来班里平时不怎么冒泡的任行舟居然也拿了一等奖，任行舟坐的靠后，明显感觉前面有十几道目光在看自己，有些不舒服，果然引人注意的事还是不适合我啊，她心里暗暗想。

　　而教室后排，以杨晨菲为首的几个没拿到参赛名额的女生，脸上却没什么笑意。杨晨菲撇了撇嘴，慢悠悠地抬起手，象征性地拍了几下，掌声又轻又散，带着明显的敷衍与不爽；她身边的几个人也跟着有气无力地鼓着掌，眼神里透着不甘，还悄悄交换了几个不以为然的眼神。

　　下课后，江弄月来到她座位旁，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轻快：“看来复赛组队的事，不用再费力气去找别人了。”任行舟微微点头，同意了江弄月的话。

　　周末，任行舟回家时发现家里比往常热闹许多。

　　平时总加班的爸爸任远，和继母赵兰芝都在家，餐桌上，任远低着头看手机的时政新闻，赵兰芝则端着刚炒好的菜从厨房出来，看到她进门，脸上立刻堆起热情的笑。

　　“行舟回来啦，快坐快坐！” 赵兰芝接过她的书包，语气热络得有些刻意，“学校发的公众号我都看了，预赛一等奖，真是给咱们家争光！你爸今天特地没加班，一回来就念叨着要给你庆祝呢。”

　　自从爸爸再婚，这个家于她而言，总是透着几分疏离。不管是唯成绩论的父亲，还是总拿自己和妹妹比较的继母，她都喜欢不起来。

　　任远放下手机，看向任行舟的目光里带着明显的赞许：“不错，没白费功夫。复赛好好准备，争取拿个奖回来，将来升学也能多份筹码。”

　　任行舟点点头，刚要开口，就瞥见旁边的任莺莺低着头，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她才上初二，个头还没长开，小小的一团缩在椅子上，眼眶红红的，一看就是在她回来前就已经挨过一次训了。

　　赵兰芝的话锋陡然一转，脸上的笑容淡了大半，语气也沉了下来，话却是对着任莺莺说的：“你看看你姐姐，同样是一个家里的孩子，怎么差距就这么大？人家物理竞赛能拿一等奖，你呢？上次月考排名又往后掉了五名，你这样怎么考得上好高中！”

　　任莺莺的肩膀猛地一颤，头埋得更低，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米饭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任远皱了皱眉，叹了口气：“莺莺，你也上点心。女孩子家，成绩好将来才有出路，别总想着玩。”

　　一顿饭吃得压抑无比。饭后，任莺莺拽着任行舟的手腕就往自己房间走，力道大得像在发泄。一甩上门，她就红着眼睛瞪着任行舟，语气里满是委屈和怨怼：“任行舟，你之前不是答应我不去参加这些竞赛的吗？你明明知道爸妈总是什么都要拿我跟你比，你就这么想看我被他们数落吗？”

　　任行舟对父母的做法已经见怪不怪了，尤其是赵兰芝，简直比亲生父亲都还在乎她的成绩，这也是任行舟不爱在学校太引人注意的原因，就算拿到了好的名次，又能和谁分享呢？要不是老师强制要求，她是绝对不会去参加这些竞赛的。

　　心里一阵烦躁，抬头看着眼前的妹妹，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她手臂上那片淡粉色的疤痕，还是让任行舟心软了许多。

　　“你也知道，爸妈老是拿我跟你比，说我什么都不如你……我真的快受不了了。”任莺莺的声音哽咽起来，攥着任行舟衣角的手越来越紧，“你就当为了我，复赛别去了…或者，或者拿个倒数就行？”

　　任行舟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堵住了，闷得发慌。她并不是在乎名次的人，如果是像预赛那样的单人赛，放弃也就放弃了，想起复赛双人合作的赛制——如果她在复赛里故意失误，不仅辜负了自己的努力，更会直接拖累江弄月，让两个人的复赛成绩直接垫底。

　　可是，看着任莺莺泛红的眼眶和祈求的眼神，看着那道醒目的疤痕，她那句“不行”哽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