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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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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从静山寺归来,桑玉闭不出户。尤嫲嫲说是回乡省亲,再不见行踪。
老郡君叫桑玉安心休养,不必多虑。
“姑娘,现在外面都在传……”青环斟酌着措辞。
静山寺那晚,她打水归来,禅房内不见了桑玉,连忙秉报老郡君寻人。
待找着了,看见那样一幕,当真魂儿也吓没了。
桑玉衣衫散乱,身旁趴着个不动窝儿的男人。
她家姑娘当场哭得昏死过去,醒来后,除了吃食少些,倒也无异样。
现下人人只道县尉大人夜巡稽查,不幸意外身亡,谁知还是牵连到桑玉。
这几日,她身子转好,正在廊下逗弄吉祥。
“外面哗传,县尉大人是和姑娘沾了亲这才遭逢不测。姑娘乃是荧惑灾星,刑克六亲——”
说到后面,她压低了声,不由得忐忑。
“刑克六亲!刑克六亲!”鹦鹉学着舌。
“呸!好的不学,学坏倒快!”青环扮鬼脸吓唬吉祥。
没想到,她躲过活人,却没躲过死人。
纵躲过了死人,大概也躲不过人家的吐沫星子。
邵家的三位爷坐不住了,纷纷来在母亲房中商议。
老郡君看几个儿子慌张模样,问:
“难道是你们找人下的毒手?”
“母亲切莫戏言——”几个儿子面色煞白。
“尤嫲嫲告假,是谁批下的?”
老大上前一步:
“母亲!切不可听桑玉那丫头胡诌,谁知是不是她偷跑出去,与县尉大人私会呢?”
“私会?你们可有实证?玉儿无辜受累,你们偏要把人牵扯进去,究竟是何用意?”
老郡君虽年逾花甲,目耀眼明,比年轻人还亮堂。
“这……”几人你望我,我望你,半天说不出话。
老郡君摇头叹气,这几个孩儿没一点像自己,唯有四子深得她心,只是可惜走得早——
“母亲,盛子辉的父亲是翰林院首座,母族背靠骠骑大将军李轶,就连天后也要让他三分。虽说封了消息,可盛家势必不会善罢甘休,咱们总得给人家一个交代!”
几人悔不当初,早知如此,又何必削尖了脑袋钻营?
他们原想利用桑玉卖个好,谁知发生这种事?
“母亲,盛家的丧礼咱们还去么?”老二忐忑地问。
老郡君淡然道:“自然要去,不然倒显得咱们心虚。”
末了又补了一句,“玉儿也一起。”
盛府大门前搭着牌坊,飘着绢白的挽联。
几辆素车白马停驻,前来吊唁的宾客由仆妇搀扶下车。管家在门口迎来送往。
灵堂内,和尚喇嘛超度诵经嗡嗡低鸣,肃穆之中又使人昏沉。
不过几个月前,新官上任结彩欢腾,如今简直是天渊之别。
灵台由白布幔帐掩着,阵阵哭咽由内传出。
里面坐着的正是盛子辉的母亲,骠骑将军之女李楠,受封昭华夫人。
考虑到长途颠簸,未免损伤麟儿遗骸,因此葬礼就地安排在台州郡。
无论如何,盛子辉也无法魂归故里了。
常俗人家摞七做斋,富贵人家往往摞一七二七三七……
排场大的,更有七七四十九天,做足了才算。
昭华夫人正有此意,儿子既无法回东都老家,那便摆够阵仗,无论如何也要风光下葬。
她连赶了十天的路,终于到达台州郡,亲见儿子的遗体才终于接受这一事实。
“台州郡邵氏郡君到——”
随着门房一声通传,众人纷纷投来探究好奇的目光。
丫鬟掀开轿帘,只见老郡君高髻卷云,簪青玉步摇,披着棕黑翻领大袖衣,面无波澜。
桑玉跟在后头自轿帘钻出,平日里她鲜少出户,今次桑玉头上罩着帷帽,轻罗遮面,怎么也瞧不真切。
倒是腰间细履束上波斯式的小口袴裙,盈盈摆动,更显袅娜聘婷。
“年前老郡君寿辰,我在府上见过她一回,那双眼睛鬼阴阴的,没个福气相——”
“那咱们县尉大人的事究竟跟她有没有关系?”
“嘘~可别乱说~”
老郡君一行在非议声中来到了灵堂。
正要近前祭拜,素绸帘内的灵台里忽传来机括声响。
一发短箭打透绸帘,破空之势极其迅猛,正朝桑玉头顶袭来。
蓦地,帷帽落地。
帘内传来一声娇叱:“遮遮掩掩,见不得人么?”
宾客乍见暗箭伤人,还当遇上了刺客,齐齐惊呼。
有的往外跑,外面的不知情况往里凑,撞倒了高台上诵经念咒的和尚喇嘛姑子。
绸帘内钻出一只素手,随之而出的是一清丽少女,细挑身材,披孝服,头上戴孝箍儿,眼眶红肿着。
方才那短箭便是她射出的,瞧她左腕上一圈袖剑,也不知哪里做了这样机巧的武器。
老郡君的视线掠过她,向里望去,“主家就由着令嫒公然放肆么?”
说着,手中檀木镶玉的凤头拄杖,往地上一杵,震得人脚下一颤。
盛子熠向旁边退去,掀了帘子扶母亲来到堂下。
李楠遂命人维护秩序,安慰宾客,事态这才平息下来。
她对着老郡君恭施一礼。
“昭华拜见邵老郡君,小女为兄长哀思过度,还望郡君容情体谅——”
李楠官封五品诰命,无论辈分还是官衔均低了老郡君一等。
她亦通身孝服,面色惨淡,一双溜圆的眼睛深凹下去,再没了神采。
妇人手拿绢帕拭泪,哀声哑嗓催促女儿。
“熠儿,还不快给老郡君赔不是?”
女眷之中不乏戴帷帽的,盛子熠专冲着桑玉来,这就是成心了。
桑玉仍施施然站定,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众人这才瞧见她容貌:
发梳平髻,面庞圆柔下颌收窄,两簇秀眉似濯水过多的墨渍不着痕迹。
长睫勾勒一双杏眼,白多于黑,噙着三分的乖戾,加之唇泛绀紫,更显孤冷。
说是个美人儿,又透着道不明的古怪,不讨喜。
“母亲,难道你不知哥哥就是被她家害成这样么?我本来还有几分不信,可你瞧她那副样子,活脱脱一个小鬼仔——”
盛子熠毫不顾忌伸手指着桑玉。
“住嘴!你要搅得辉儿不得安宁么?你若是哭昏了头,就上后头歇着去!”
她示意丫鬟将女儿带走。
“慢着——”
老郡君发话了,她牵着桑玉的手来到堂前,面相众宾。
“今日本不该我这把老骨头喧宾夺主,奈何流言泛滥。我邵家的名声不算什么,可若是辱没了我手中这支天后御赐的凤头拄,那才真正是罪该万死!”
此话一出,有如雷霆,就算有人想打圆场,这节骨眼也不敢触霉头。
“昭华夫人,听说有三位仵作为令郎核验死因,如今有结果了吗?”
听到‘死因’二字,李楠不觉心头一痛,哽咽起来。
“是……实乃毒虫所伤,与人无尤……”
“但凡人命之事,须尸,伤,病,物,踪,五样俱全,方可推定嫌凶,敢问哪一样与我邵家有关了?”
“怎么没有?”
盛子熠不顾阻拦,高声道:“我哥哥送去的聘礼,难道不是由你家退回的?”
“哦?这么说礼单所列,是多出一件还是少一件了?”
李楠摆摆手,疲惫不堪的样子,可女儿仍不肯轻易罢休。
“退礼不多不少,可谁知里面是不是藏了毒,专门来害我兄长的?”
“盛姑娘——”
这还是老郡君第一次正眼瞧她。
“你说这话可要谨慎,令兄暴毙于静山之上,多少人目睹,与聘礼有何关联?”
“总之——总之——”
“定是这小鬼仔气不过哥哥改约,而后报复,可他也罪不至死啊!”
这下,吃哑巴亏的是盛家。他们胆敢说出实情,污了谁的清誉,还真说不好。
老郡君暗沉一口气,道:
“令兄改妻为妾,显然是看不上玉儿的。我玉儿本就无意攀亲,便退了聘,于两家有益无害,何来报复之说?”
说完,她亲昵地拍拍桑玉的手,“玉儿,是这样吗?”
桑玉点点头,软款乖顺,依偎在老郡君身旁。
李楠见势,呵斥女儿:
“你真要闹翻辉儿的灵堂么?还不快下去!咳咳——”
她无力支撑,向老郡君告罪,也就随女儿,往花厅暂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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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地这样沉不住气!”
李楠一改先前柔荏模样,拍着桌案训斥女儿。
“母亲,我、我实在气不过!”
盛子熠跪哭在李楠脚边,母女俩真个儿是伤心欲绝。
“辉儿死得不明不白,我难道就不难过吗?你这么一闹,我倒不好下手了——”
母女俩知晓实情,却认定是桑玉勾引在先,又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害死盛子辉。
就算不是,也要有人为他偿命!
昭华夫人揉皱了手中绢帕。
她原本打算设计桑玉意外溺亡,对外称两人早有私情。辉儿一死,桑玉终日昏昏,失足跌下池塘再合理不过。
直至现在仵作也说不清,究竟是什么虫蛇害死了他,怎么偏偏就是她的辉儿啊!
当初若不是儿子极力要求来地方任职,以免入了翰林院受父亲管教,又怎会遭此大难?
“母亲,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不若叫父亲来主持公道?”
李楠摇头,“朝中也不太平,闹上去反而引火烧身。”
老郡君坐了半晌,就要打道回府,却不见儿子,正要叫人去寻,来了个小丫鬟传话。
说盛姑娘弄坏桑玉的帷帽,夫人过意不去,这趟她带来些蜀锦,请桑玉过去花厅挑几匹心仪的。
老郡君道:“你就回说我倦了,改日再来府上叙话。”
“母亲!”
邵训辅遥遥走来。
“母亲,适才瞧见昭华夫人令女儿罚跪,说桑玉不原谅她,就不叫她起,咱们得饶人处且饶人,何苦再添新乱?”
那丫鬟也道:
“老郡君,其实挑布匹还在其次,是夫人命我家姑娘赔个礼。这丧亲之痛她排解不开,所以才冒犯了贵人,请您大人大量饶她一回——”说着竟呜呜哭了起来。
“母亲,听说盛家园林造景十分考究,圈了一片茶花圃,此时正盛花期,我陪母亲瞧瞧去?”
老郡君转过脸,对桑玉道:
“那就让青环随你过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