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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三山谷,打转身。望归路,归路忘。一脚踏入阎王殿,神君相救也难见——”

      少年哼着歌谣,将蛊坛置于一个小坑中,上悬引虫灯。

      待天色暗下,灯引虫,虫引蝎,明早再来,便能收获满满一坛春蝎。

      阿满未料到,竟会在这里遇到生人,连忙躲在树后。

      少年布置妥当后,拍去衣上泥土,背着竹篓在山林中采摘草药。

      阿满实在好奇,便踮脚跟了过去。

      约么半柱香时辰,那少年仍不下山,只信步游逛。

      细雨绵绵,搅浊了雾气,前路更是难辨。

      加之少年行步如飞,再要跟上他,阿满渐感吃力。

      几番张望,渺无人迹,终究是跟丢了。

      正自怅惘着,忽闻背后一声叱问:“为何跟着我?”

      少年嗓音低哑,生涩,咄咄逼人。

      阿满倏然回过头来。

      眼前之人并非少年赫黎,甚至不是人脸,而是一张青赤交加的魌面具。

      额生赤角,似鬼似神………

      蓦地,桑玉睁开眼,那张面具近在咫尺。

      这分明是邵宅,她的卧榻。

      台州郡距五溪蛮何止千里,这人怎会出现在自己房里?

      鼻息间异香阵阵,她只觉四肢绵软,手指动不得一下。

      衣襟敞开着,心口传来细密不绝的刺痛。

      血煞蛊,以蓄蛊者的精血,混合草药虫豸,沾以兽齿刻刺图腾。

      无论受蛊者身在何处,虽远,必知其踪。

      她深知寨佬不会放过自己,也知道迟早会有人找来,只是不曾设想竟是以这种方式。

      一双大手在自己身前,窸窣摆弄着,几乎听见对方轻微吐息。

      透过面具的两只孔洞,那双眼,狭长,锋锐。延至尾端渐抬,弧度巧妙而克制。

      似冷厉,又暗含情。

      桑玉真想问问,何不直接将自己献给寨佬,偏要这般猫戏老鼠似的作弄人?

      他竟如此大胆,剥了她的衣襟于胸前刺花!

      遭逢家变时,她才知那个送她长命锁的大哥哥,原来是寨佬手下的巫武少年。

      阿爷说,那一场祸事,他逃不开干系,否则寨佬如何会突然找上门来?

      桑玉神识渐乱,一会儿以为自己走失在三山谷,一会儿又躺在冰冷的祭祀台上。

      隐约听得耳边有人嗡声呢喃,却不知在说些什么。

      青面獠牙一张脸,兽齿尖利,密密匝匝向她心间刺去……

      -

      清早,鸟雀啾鸣声,将桑玉唤醒。

      睁目的瞬间,她不由提着口气。确认房中并无异样,才缓缓吐息。

      “小姐?怎么了小姐?”

      青环打来一盆清水,预备为桑玉盥洗。

      见她忽掀了帐子,神情似有些惶惑,便至榻前问候。

      桑玉起身,看向窗前的黄铜鸟架。就见一只彩凤鹦鹉隔了窗,与枝上雀儿吵嘴。

      青环轻笑,“原来是吉祥乱叫,吓着姑娘。”

      “咦?这是什么?”

      青环凑近,指了指她衣襟内里露出的一缕嫣红。

      桑玉低头去瞧,面色微变。遂合拢了衣衫,挥挥手,将青环打发出去。

      她忍痛,撩开襟领,对镜而望。

      雪肤红蕊,赫然绽放一株艳丽的龙爪草。

      这是家乡的叫法,在佛经中,亦称为曼珠沙华。

      那花瓣娇娆,纤长,牵缠至锁骨。衣料稍一碰触,便痛得人齿间发颤。

      本以为是一场寒夜碎梦,原来真的是他来了。

      时逢腊月初八,老郡君带领家中女眷前往静山寺上香。

      这座寺院建在城郊半山腰,一来一回要耽误大半天。老郡君一旦去了,通常宿上几晚再回,这次也不例外。

      邵家的车舆步辇天不亮就出发,待曜日东升,这才行至静山寺。

      一行人敬拜神佛,安置了屋舍,老郡君便与主持单独会晤。

      桑玉向来是不大愿意走动的,借几本佛经消遣便罢。

      第一日风平浪静。

      第二日晌晚,青环打水的功夫,老郡君跟前的嬷嬷前来通传,说老郡君有要紧事找桑玉。

      尤嬷嬷是老人儿,桑玉不作他想,直至跟人走到后院,始觉有异。

      也该着她,来过几次都不记路。

      “姑娘,老郡君就在外边等着呢,快去吧!”

      说着,把人往后门一推,手脚麻利地落了锁。

      后山原是一片杏子林,这会子黑灯瞎火,老郡君就是再出格,也不能约她在此处会面。

      尤嬷嬷背靠门扇,兀自舒出一口气。

      邵家今后的主事人是谁,她心里还是有数的。听主子命令,这是她的本分。

      正要走开,就听门扇外一声怪笑。

      她惊了一跳,须知这位主儿是个哑的,怎么可能发出动静?

      许是鸟兽,桑玉若是会说话,早该叫嚷了。也没想着,按常理,姑娘也该吓得拍门板。

      可那不明所以的笑声过后,门外再无声息。

      -

      桑玉抱着胳膊,打了个寒战。

      尤嫲嫲骗她来这里,总不能是要冻死她吧?

      眼见前方一点光晕摇晃,像是灯笼,索性朝那处走去。

      看清来人是谁,她颇感诧异。

      可不正是县尉大人盛子辉么?若非他莽撞提亲,她几乎记不起这号人物。

      “桑玉姑娘,多日未见,一向可好?”

      灯笼微映着男子的朦胧笑意。

      最初的惊讶一闪而过,桑玉亦报还以笑。

      “姑娘忽然退聘,真惹人伤心,这几日,在下更是辗转不得眠,请恕在下不顾礼数相邀……”

      男人一步步逼近,隐带威胁之意。

      “待过了今晚,老郡君便会得知,是姑娘顽皮,趁夜偷跑出静山寺,不幸遭逢歹人,污了名节。而在下不计前嫌,仍愿收姑娘为妾……”

      “姑娘,这也算是一段佳话,你说是么?”

      白瞎一张周正面皮。桑玉心想。

      坏也就罢了,竟然堂而皇之毫不遮掩,笃定桑玉只能吃“哑巴亏”。有口也难言的事,来日指认,谁会信她?

      她一路后退,背靠着树干,仰面望过来。

      韶颜稚齿,玉一样的人儿,再加一双泛水的眸子,无心也招摇,难怪一眼就惹得盛子辉无法忘怀。

      男子低了头,在她鬓发间细嗅。

      “姑娘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好生难猜啊……”

      老树昏鸦,月落乌啼,颤颤悠悠一盏灯烛在男人手中,似是鬼火。

      “许是因为,你说的此种情形,我不喜欢?”

      “什、什么?”

      盛子辉浑身一震,提灯张望。

      他叮嘱手下走远些,不得传令无法近前。况耳边之音虽沙哑,确是女声,除了桑玉,还能有谁?

      “你竟可以言语?”

      桑玉神色如常,只见她轻启朱唇:

      “明日,坊间便会传闻,县尉大人因觊觎民女美色,以官职之便夜袭静山寺。可叹天道为公,行事之时,竟叫一条毒蛇当场咬死了——”

      桑玉如法炮制,一步一句趋近对方,骇得这七尺男儿冷汗岑岑。

      原先瞧着那么可意儿的一张脸孔,现在竟透着股子无法言说的阴煞之气。

      他强自镇定,压下那股莫名的惧意:

      “原来姑娘会言语,这就好办了,我明日便向老郡君言明,改妾为妻,如此安排,姑娘可还满意?”

      “满意?”

      桑玉自下而上望过来,眼白多于黑,粉面罗刹一般。

      “方才大人说,民女遭逢歹人,污了名节,这个‘歹人’,不会正是县尉大人你自己吧?”

      “我……我……”

      桑玉朝他勾勾食指,袖口正对他。

      “看来县尉大人十分中意民女,民女受宠若惊……”

      盛子辉不知她用意,只瞧那张饱满樱唇凑近,暗香萦绕鼻间。一时心荡神摇,鬼使神差阖了眼,只等佳人青睐。

      忽地,他颈上一痛。

      再睁目,桑玉袖筒里,探出一条黑底红斑的小蛇,朝自己嘶嘶吐信。

      《千宗遗蛊》曰:七寸子,擅隐匿,游速极快,伤人必死。

      这些年,桑玉在阿爷的教导下,也算小有成就。

      可阿爷不愿寄人篱下,总游逛在外,这次又不知多久才归来。

      “啊啊——”

      盛子辉腿一软,溘然倒下。不知是吓的,还是蛇毒发作。

      他喉头发紧,四肢剧痛,只能趴在地上,在惊惧中抽搐着吐白沫。

      过了会儿,桑玉以脚尖拨了拨盛子辉肩,确认他再无声息。

      “看够了?”

      自她开口,那人就出现了。

      盛子辉背对着自然不知情,哪想自己丑态毕露,除桑玉外,另有人在旁看戏。

      也许是由于覆面,男人的声音有些发闷。

      “这里不及五溪蛮,难为你炼成百凤蛊。”

      百凤蛊,取百禽喙,金蝉翼,以秘法特制成蛊虫,嵌于舌上,可拟人声。

      这也是桑玉得以开口言语的缘故。这些年来,她依旧装聋作哑,倒也习惯。

      那男人身披黑袍,与暗夜相融,不过转瞬,看不清什么身法已至桑玉跟前。

      桑玉退后两步,足下一截树根突出,这一绊,人就往后倒。

      男人适时地托住桑玉的腰,将她缓缓放置在地上。

      “你到底想怎样?”桑玉问。

      “既要做戏,可要做足了……”男人嗓音低沉,嗡嗡震耳。

      他宽厚的肩背遮挡桑玉整个视线,随即伸手,摘下她发髻间的银簪,一头浓密的发,瞬间倾泻散落。

      啪地,桑玉打掉那张面具。

      男人微侧着头,正映向那地上灯笼烧着的火光。

      赫黎已褪去少年时期的青涩,脸庞轮廓骨节分明。

      这张脸,过分瘦削,显得颧骨微凸,鹰鼻高耸,透着股蛮獠恣意,又是如此的丰神俊美。

      “葛赞派你来的?他等不及了是不是?”

      她曾无数次设想,若是有机会与赫黎再见。该骂他,还是干脆捅他两刀解气。

      还有……刺在她皮肉上的龙爪草……

      想起此节,桑玉更是羞愤难当,偏又窘得无法开口。

      “我不会把你交给任何人的,阿满——”

      阔别已久的乡音使人恍惚了神思,竟没发觉,男人的食指正顺着自己的脖颈向下移。

      “这里,结痂时会痒,不要抓挠,等它自行愈合。”

      待察觉,襟领已被他拉下半边。

      “姑娘——姑娘——”青环的呼喊自不远处传来。

      耳边那一团团热气,简直让人无法思考。

      “记得哭得凶一点……”赫黎朝她眨眨眼,一转身就不见了。

      “姑娘!姑娘!”青环终于寻来,看着眼前的景象,登时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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