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海深流》屿上听风

2、深夜窘境

　　回到19楼的办公室，姜玉没急着坐下。

　　他站在落地窗前，俯瞰楼下车水马龙。京市的午后阳光穿透玻璃，在浅灰色地毯上切出锐利的光斑，空气中漂浮着咖啡与打印纸的气味。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姜哥，梁律师那边要的材料清单我整理好了。”助理小刘抱着平板走过来，“第三方压力测试报告我们本来就有，但数据分类审计记录得从头整理，还有应急预案的法律审查意见……张经理说，这个最好直接和梁律师团队对接。”

　　姜玉收回目光，转身接过平板：“知道了。压力测试报告先发我，审计记录让数据组今天下班前把原始日志导出来。法律审查意见——”

　　他顿了顿。

　　“我来联系梁律师。”

　　“好。”小刘点头。一般姜玉很少主动揽这种对接的活，她又多看了姜玉一眼，“姜哥，你没事吧？刚才吃饭时……”

　　“我没事。”姜玉语气平静如常，“去忙吧。”

　　小刘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抱着平板走了。

　　姜玉坐回工位，打开邮箱。梁思远的助理已经发来了会议纪要，附件里还有一份详细的补充材料要求文档。他点开文档，目光扫过那些条理清晰的条目，每一处都标注了风险点和法律依据。

　　专业、严谨、不容置疑。

　　像梁思远本人一样。

　　接下来的三天，姜玉的团队进入了高速运转的状态。白天是密集的评审和讨论，晚上是数据的整理和文档的撰写。梁思远的要求极高，一份简单的审计日志模板，来回修改了四版才勉强通过。法务部的张经理私下抱怨，说这位梁律师简直不近人情。

　　姜玉没接话。他只是更仔细地核对每一份提交的材料，预判梁思远可能会提出的问题，提前准备好解答和数据支撑。

　　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不想在梁思远面前露出任何破绽，不想被看低。

　　晚上十点，胃部传来一丝灼痛感，从中午到现在，他只喝过几口咖啡。公司的零食柜早已空空如也，他只好起身，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向茶水间。

　　饮水机的嗡鸣声在空旷的办公室格外清晰。姜玉靠在操作台边，看着热水缓缓注入。

　　这时，电梯“叮”的一声响起，在寂静中格外突兀。

　　电梯门滑开，冷白的灯光流泻出来，勾勒出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梁思远迈步而出，手里拿着一个深灰色的文件袋，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

　　他显然也没料到这个时间还有人在，抬头时，目光与姜玉撞个正着。

　　动作有片刻的停滞。

　　空气凝固了几秒。饮水机完成了工作，“咕咚”一声轻响，陷入沉默。

　　“梁律师？”姜玉先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下意识将拿着泡面的手往身后收了收，“您……这么晚还过来？”

　　梁思远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平静。“落了一份重要的合同草案在会议室。”梁思远的目光落在姜玉手中的泡面上，“你还在加班？”

　　“嗯，刚弄完要补充的材料。”姜玉觉得耳根有些发热，仿佛自己最窘迫、最不体面的一面被对方看了个彻底。他试图让语气听起来更专业些，“您需要的部分已经发到邮箱了。”

　　“辛苦了。”梁思远点了点头，视线从那桶泡面上移开，走向会议室。突然他回头道，“境外节点故障的详细分析报告，最晚明天下班前，我需要看到。”

　　“没问题，已经在写。”姜玉立刻回答。

　　“好。”梁思远不再多言。

　　姜玉站在原地，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泡面的热气熏着他的眼睛，带来一阵莫名的酸涩。

　　凌晨，姜玉终于把审查意见初稿写完。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看了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凌晨一点二十三分。

　　该发过去了。

　　虽然梁思远没有要求今晚提交，但姜玉习惯在deadline之前留出缓冲时间。他点开邮箱，附上文档，在正文里简短写道：“梁律师，应急预案法律审查意见初稿请查收。如有问题，请随时联系。”

　　点击发送。

　　几乎是同时，邮箱提示新邮件——来自梁思远。

　　姜玉一愣，点开。

　　「发件人：梁思远
　　时间：凌晨01:25
　　主题：Re：数据分类审计记录疑问」
　　正文：附件是我方过往类似项目的分类审计表示例，可供参考。梁」

　　梁思远也还没睡。而且，他主动提供了帮助，虽然是以一种公事公办的方式。

　　姜玉下载附件，打开。审计表格制作精良，每一栏的设计都透着法律人的严谨，连留白处该手写注释的提示都标得清清楚楚。

　　他沉默了几秒，回复道：“感谢。非常有用。”

　　这次，梁思远没有立刻回复。

　　姜玉关掉电脑，办公室里只剩下应急灯幽绿的光。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疲惫如潮水般涌来。

　　与此同时，胸腔里那颗心脏却在不合时宜地跳动。一下，又一下，搅得他心神不宁。这么多年他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但重逢后，沉寂多年的心思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死灰复燃。

　　更糟糕的是，他开始注意到一些不该注意的细节。

　　比如梁思远在会议中思考时，左手食指会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比如他说话时偶尔会微微偏头，露出清晰的下颌线，这个角度，姜玉曾在角落偷看过无数次；比如他今天系了一条深蓝色暗纹领带，衬得他肤色更冷白......

　　这些细节像细小的钩子，一下一下，将他试图筑起的心防勾出裂痕。

　　手机震了一下。姜玉拿起来看，是程处。

　　「程处：还活着？」

　　「姜玉：嗯。」

　　「程处：听说你这几天被那位梁律师折腾得不轻？」

　　「姜玉：正常工作。」

　　「程处：得了吧。陈总都在小群里说，梁思远这关不好过。不过他也夸你了，说你能扛得住。」

　　姜玉盯着屏幕，不知道回什么。

　　程处又发来一条：「姜玉，说真的，别太拼。有些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姜玉知道程处在说什么。他放下手机，没有回复。

　　窗外的京市夜景璀璨如星河，每一盏灯背后都是一个奋力运转的人生。而他，不过是这其中一盏。普通，平凡，靠着一点一点的努力，才在这座城市站稳脚跟。

　　梁思远是不同的。他生来就在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