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海深流》屿上听风

9、秩序

　　工作回到正轨。

　　早上闹钟没响，姜玉到办公室的时候小刘已经在了。她端着咖啡杯，转身看见他，眼睛亮了亮：“姜哥，早！团建照片群里发了，你看没？梁律师那张照片，帅爆了。”

　　姜玉点点头，把外套挂上衣架：“会议材料准备好了吗？”

　　“都齐了。十点的视频会议，权限划分和数据最小化。”小刘眨眼。

　　小刘把文件放在桌上，“听说这次沈律师也会参与进来，她主动要求深入跟进我们项目，陈总乐坏了，说‘强强联合’。”

　　姜玉“嗯”了一声，打开电脑，邮箱里梁思远的邮件躺在最上面，昨天晚上十一点发来。附件是权限意见，批注严谨。姜玉读着那些字，脑海里浮现梁思远专注的样子。那人，总在深夜较真。他回了个“收到”，犹豫了下，没加多余的话。

　　......

　　这一周过得很快。

　　快到姜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周四的下午。窗外天色灰蒙蒙的，京市入冬后的第一场雾霾压在远处楼群上，把轮廓磨得模糊不清。

　　他盯着屏幕上刚整理好的风险清单看了一会儿，确认没有遗漏，才把文件上传到项目共享盘。

　　这是他这一周第三次提前完成节点。

　　不是刻意赶进度，而是下意识地不想拖延。事情一旦被拖到下班后，就容易被私人时间侵占，而他现在，不太想给自己留这种缝隙。

　　手机震了一下，是梁思远发来的消息：“那份补充说明，我这边已经看过了。处理得很干净。”

　　姜玉看着这行字，没有立刻回复。

　　办公区里很安静，临近下班时间，键盘声稀稀落落。他把手机屏幕扣在桌面上，继续整理剩下的材料。

　　过了几分钟，他才拿起手机：“好，那我这边就按这个版本往下走了。”

　　回复发出去，对话框很快安静下来。

　　这种节奏，对他来说是舒服的。

　　这几天，他刻意把所有沟通都压缩在工作时间内。会议、邮件、信息，没有一句多余的寒暄，也没有任何可以被解读为私人情绪的延伸。

　　他做得很自然，甚至不需要提醒自己，这是长期形成的职业习惯，只是在这个时间点，被重新启用了。

　　晚上，程处约他一起吃饭。

　　“你最近是不是有点不对劲？”程处一边夹菜，一边抬头看他，“比平时还忙。”

　　“项目到关键期。”姜玉说。

　　“你以前关键期也没这么拼。”程处盯着他看了两秒，“还是说，团建之后，突然觉悟了？”

　　姜玉动作一顿，很快又恢复如常。

　　“没你想的那么多。”他说，“早点结束，大家都轻松。”

　　程处没再追问，只是意味不明地“啧”了一声。

　　------
　　梁思远是在周三下午，才真正意识到不对劲的。

　　那天的会并不长，项目例行推进，按流程过节点。姜玉坐在他对面，发言一如既往地清晰利落，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

　　甚至，太没有可以挑剔的地方了。

　　会议结束后，几个人陆续离开会议室。梁思远慢了一步，把手里的文件收进文件夹，抬头时，姜玉已经起身，顺手把椅子推回原位。

　　“姜玉。”他叫了一声。

　　对方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你刚才说的那个调整方案，”梁思远说，“我想再确认一下风险承担逻辑。”

　　“好。”姜玉点头，“我下午把书面说明补充给你。”

　　语气平稳，态度专业，没有任何附加情绪。

　　梁思远原本想说，不用这么正式，他们可以现在简单对一下。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行，那你发我。”

　　姜玉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在合作中保持专业边界是常态，他早就习惯了这种模式，也从未觉得有什么问题。

　　但这一次，他却隐约感到了一点违和，他记得一开始，姜玉并不是这样的。

　　下午三点多，姜玉把补充说明发了过来。条理清晰，逻辑严密，所有可能被追问的点都提前做了预判，甚至替律师团队留好了接口。

　　梁思远逐字看完，几乎找不到可以补充的地方。

　　他本该感到省心。但那种“省心”，此刻却让他产生了一种微妙的不适。

　　他没有立刻回复，而是合上电脑，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

　　这种感觉并不尖锐，却持续存在，像是某种被悄然抽走的支点。

　　------

　　第二天有一个跨部门的会议。梁思远和沈曼青坐在对面。

　　会议推进得很快，姜玉继续汇报方案：“权限三级，数据最小化只留必要字段。”

　　梁思远听完，问：“切换机制细化了吗？”

　　姜玉答：“加了双重验证。”

　　梁思远点头，眼神里有认可：“好。”他补充了一句：“阈值定义准，能堵住风险。”

　　会议间隙几个人散到茶水间，梁思远站在咖啡机旁。姜玉端着纸杯，没急着喝，站在不远处整理会议资料。有人在旁边聊天，张泽松声音高，几句笑话就把氛围拉得活络。

　　“这台咖啡机老是卡豆。”姜玉随口说了一句，语气平静。

　　梁思远抬头，杯子递到了他面前，他愣了一下，接过，手指碰到纸杯的边缘。动作短促，他朝那边点了点头，眼神里有一瞬的测量，然后又回到自己的节奏里去。

　　他没有把这件事放大，也没有在别人面前多说，只是在返回工位的途中不自觉地看了姜玉一眼，比平时多看了几秒。

　　这几秒像一粒细沙，落在平静的水面，扩出小小的涟漪。

　　接下去有一个需要快速决断的小点，技术同事在会议上发言时语速快了些，语调里带着一点急促。

　　为了让大家能更清楚地看见数值，姜玉走到投影边，稍微将屏幕往左推了一些，身体的角度自然地挡住了部分眩光。梁思远也站了起来，站在他身旁，指着屏幕上的曲线，指出一个阈值的解释角度。他的手指几乎不经意地越过姜玉的手臂，指向数据的那一格——像在做技术上的协助。

　　这一瞬间，周围的谈话声被压住，空气里只剩下键盘敲击的回声。沈曼青的目光从侧面扫过来，停在那条指尖与数据之间划过的细线，她的嘴角微微动了一下，像是收起什么，又补上一句工作笔记。

　　两人并肩站立仅短短几秒，接着又各自回到座位。

　　就在这种常态里，梁思远发现自己注意的次数开始变得比之前多。最初只是目光停留，后来是经常不自觉地回望。他并不告诉任何人，也不主动解释，只是把那些对视和靠近当作一种新的日常，一点一点地累积。

　　沈曼青并非迟钝。她在一次会议后找了个借口把梁思远拉到外面的走廊。没有人，只剩下玻璃窗外的灰蓝色天空和楼层间的回音。

　　“你最近看起来不太一样。”她开口，像是说给空气听。

　　梁思远把杯子放在矮凳上，手指抚过杯沿，“可能项目节点较多。”

　　“是吗。”沈曼青看着他，眼神里有似有追问，“或者是别的事？”

　　他说了句“可能是累”，声音依然是那种不急不缓的调子。她没有追问太深，只是点了点头。“如果需要我代为跟进部分事务，你说一声。我可以处理客户那边的沟通。”

　　这话里既是专业上的分担，也带了试探的温度。

　　梁思远看了她一眼，神情里有一丝迟疑，手指又在杯沿上画了画圈。

　　沈曼青在律所里的人缘好，说话做事一向很精确。她留给他的试探，是一杯温的咖啡和一句随意的话，足够将两人的距离轻轻拨动，却又不会引发波澜。

　　她在心中把观察前一阵的细节拼凑起来：梁思远的眼神，茶水间的对话，还有那次不经意的靠近。

　　每一处都不够明确，但合在一起，便能在心里生出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