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好陌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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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
此刻办公室出奇的安静。
周逸刚刚因为策划案里一个无足轻重的错别字大发雷霆，所有人噤若寒蝉的退出办公室。
右侧太阳穴里那条神经又开始张牙舞爪的上蹿下跳，她烦躁的用食指关节恶狠狠的碾压它，无果。
于是顺理成章的怨恨起昨晚那场梦。
一场让她整夜无法休息的，诱发她陈年隐疾的一场美梦。
梦里的江云初居然是一副知书达理目光清亮的样子，她抱着牙牙学语的周逸教她叫自己“妈妈”，发梢乌亮，幽幽散发洗发水柔软的香气。
周逸感觉自己被某种温柔又富有韧劲的泡泡包裹住了，这样的感觉已经在她的人生中消失了25年。
而残存的，被手臂环绕的温度，也随着时间滚滚向前而顺理成章的冷却。
她很少留恋这些，因为留恋也找不到具体的支点。
关于正常的江云初的回忆比泡泡还脆弱。
偶尔周末不加班的时候，她会去精神病院看一看江云初，看她呆滞的吃下药丸，坐在窗边晒太阳，烈日几乎将她晒的枯黄，周逸用目光描摹她的眉眼，枯萎的皮肤下埋葬着薄而柔的骨相。
一切都在引诱周逸幻想22岁的江云初是什么样子？是80年代刚刚毕业的娇娇女，会说外语，爱看书，幻想光明的未来。
可这时窗边枯黄的江云初尿在身上，臊臭味氤氲开，她的脚边落下淅沥沥的雨，却无动于衷的呆滞，护士围过去替她清理，病房吵闹起来。
周逸从不进去。
三岁那年，江云初突然疯了。
那时周逸不过是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却过早的学会了品读他人眼底的恶意。
周建安带回来的小三在家中招摇而过，路过她，弯腰，笑眯眯的逗弄，“小逸，你知不知道什么是精神病呀？”
然后拉着她身旁小女孩的手，认真的教育：“你要离她远远的，知道吗。”
没有谁会去责怪周逸沉溺于一个虚妄的美梦中，没有谁忍心责怪一个贪恋母爱的孩子。
但周逸会恨自己，一个睁开眼就会烟消云散的毫无意义之事，一个害她受够冷眼歧视的女人，让她在周一的早上头痛欲烈且心浮气躁。
这很不对。这不理智，她痛恨不理智的自己。于是她开始翻找抽屉里的药物，一种可以如泰山般压下她心底所有情绪，让她冷静冷漠麻木的药。
自从升为总经理，接手了周建安手里大半业务之后她就很少吃药了，因为太忙，忙绿可以消解掉世界上所有痛苦。
而梦是漏网之鱼。
很久没吃，药被挤压到抽屉的最深处，她努力克制住把抽屉一把扯出来砸到地上的冲动，逼自己按部就班的寻找。
电话铃声不合时宜的响起，她在暴怒中分出一丝脆弱的神智去接听。
是一个座机号码。
“您好？是周逸女士吗，是这样的，我们是京郊精神病院的，无法联系到江云初病人的其他亲属，您是她的女儿吗？她......她自杀了。很遗憾，抢救失败。”
周逸额角的神经又因为这个女人，这个现实生活中几乎不存在但总在她脑中回响的女人，而剧烈抽动了一下，半边头颅几乎痛到麻木，空气浓稠绵密到几乎无法呼吸，心脏也随之传来窒息后难以跳动的闷痛。
她保持理智时习惯性咬紧牙关，但此刻牙齿好像太用力了，咬肌酸胀，嘴唇传来尖锐的痛觉。一切到达了临界值，包括那个被拉到顶点缺少托举的抽屉，它轰然落地，如周逸渴望的那样砸到地上。
一瞬间她的愤怒消解了，化为更死寂的沉默。
有另外一个她抽离出来，审视这副场景，好糟糕，一切终究不会如她所愿。而抽屉里杂物散落一地，依旧没有找到那瓶药。
应该亲手砸掉那个抽屉的。把它砸得支离破碎。
反正它会坏掉。
江云初葬礼那天，刚好是周建安私生女25岁生日。
她推开那扇门，宴会厅内极尽奢华，射灯不留情的闪耀每一件晚礼服上的光泽。
她早就把江云初的死讯昭告天下，但江云初的葬礼却清冷空荡。
这几十年来，江云初的生命蜷缩在不为人知的角落，盛开与凋零，只有她透过窄小的玻璃框格冷眼旁观。
但凭什么不被在意，凭什么周建安可以任由她孤寂死去。
灯光汇集处，是周建安举杯，这个吞噬了江云初所有生命力的男人，此刻轻松的站在小三和私生女中间，谈笑风生。
周逸冲上去，踹翻了九层的巨大蛋糕，蛋糕很重，脚感很爽。
她挽起黑西装的袖子，活动着关节，给小三和私生女一人甩了一个耳光。
周逸转头看向周建安：“你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吧？”
周建安面不改色，“你和你妈妈真是不一样。”
五十多岁的周建安依旧风流倜傥，他抬手替周逸整理散乱的头发，做出父慈女孝的样子。似乎因为她巴掌扇得够利落而十分满意。
“你妈妈成不了大事，但你很有魄力哦。”
周逸盯着周建安轻松扬起的嘴角。
原来那些落在小三和私生女身上的痛对他来说同样轻飘飘，他从来不爱任何人。
他凭什么这么轻松的践踏所有痛苦。
上个月刚考的跆拳道黑带，最近情绪确实是很暴躁呢，毕竟上次没有找到那瓶药。
愤怒让拳头出得格外快，场面很快变得七零八落，离开时宾客自动退开数米，谁都知道她有个精神病的妈，窃窃私语着是不是她也在犯病。
小三和私生女尖锐的哭泣声下，是无数宾客蚊子般细碎的编排揣测。
还有周建安终于惊恐起来的怒吼。
她把她的死亡闹得人尽皆知轰轰烈烈，江云初会喜欢这个礼物吗？
周逸不知道，但周逸喜欢。
江云初的遗像安静的立在宴会厅外，是她二十出头风华正茂的样子。
周逸看着那张照片里陌生却和她牵扯至深的女人，昨晚她在她的梦里温热的笑，再见已经化为一张轻薄的纸。
打爽了的周逸仰天大笑出门去，抱着江云初的遗照过马路时已经笑到落泪，两眼模糊。
一辆轿车疾驰而过。身体的撞击声似乎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周逸恍恍惚惚的漂浮在空中，看着那副遗照在正午炙烤的滚烫的马路上滚了几圈，玻璃碎了一地，照片最终轻飘飘的落向远方。
剧痛让一切有了实感，视野被血液挡住，漆黑一片。
她咬牙撑起身体往前攀爬，摸着玻璃渣的痕迹，企图摸到那张照片。
好奇怪的女生。
一群人围在街边，看着一个穿着破破的黑西装的女生闭着双眼，如同凭借动物本能般朝一侧爬去。
她爬啊爬啊爬，围观的女工尖叫着跳开，原本拥挤的人群轰然扩散出一个大圈，站在原地的江云初因此变得格外显眼，她任由那双粗砺的手抓住自己的脚踝。
“江工，你快过来！她......她看起来不太对劲哦。”
朋友焦急的朝江云初招手。
莫名的，江云初觉得这个女生需要她。
江云初蹲下身，歪着头去看这个浑身脏兮兮的女生，正好对上她像受惊了般突然睁开的、黑白分明的眼睛。
那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她。
周逸气尽之时，徒劳向前伸的手居然抓住了自己心中所想，指尖是细腻柔滑的皮肤，掌心传来微凉的温度。
惊得她没上来的一口气又吸回了胸膛，意识回归，睁眼对上的，是她擅自描摹了无数遍的熟悉的眉眼，和充盈白净的皮相。
是江云初。
梳着两条麻花辫的，穿着朴素工装依旧高挑秀丽的江云初。
是那个姥姥姥爷尚在人世时，常常抱着落泪的相片里的江云初。
她语调轻扬，声音也是细细的，脆甜的，“你怎么啦？我吓到你啦？”
周逸：“......”
江云初：“你哪里受伤了嘛？”
周逸：“......”
江云初环视一圈看戏的路人，弯腰去扶周逸的手，“你能起来吗，我带你去医院吧。”
周逸如梦初醒，被江云初的手掌有力的托起，站起身时脚腕传来尖锐的痛，应该是扭到了。
她一时没有站稳，半边身子倒在江云初怀抱里，很温暖的体温，发梢像梦中那样扫过她鼻尖，是白玉兰幽幽的香气。
周逸觉得刺鼻，她不习惯任何突然的触碰，于是几乎凶恶的推开江云初，难听的话要说出口，又急刹车，她短促的闷声说，“不要你管。”
江云初扶她的手徒劳的悬在空中，眼里流露出疑惑。
周逸烦躁的皱眉，转身往未知的方向大步走。
周围很陌生，男男女女穿粗布格纹的衣服，踩着粗糙布鞋三五成群的走着，街上没有汽车，四周没有高楼，偶尔有自行车叮叮当当的骑过，闪过一张张意气风发的脸。
空气中似乎都漂浮着老照片般陈旧的味道。
这不是2025年。她初步判断。
周逸忍着浑身挫伤的痛冲过了两条街，走到尽头，一整面墙的红色标语闯入她眼帘。
这不是一个她熟悉的年代，她亦不是这个年代的一部分。
毫无理智的怒气过后是更深重的迷茫，脚步停下，左边是一条幽静的小路，香樟树枝繁叶茂，遮住正午的阳光。右边是建了小院的巷落，散落着零星的摊贩。
该去往哪里呢？她居然无路可走。
脑海里突然出现一行加粗加黑的字体。
AI机械冷静的声音响起。
【恭喜你，解锁了穿越暴富指南。
你想从此再也不要寄人篱下吗？你想成为凌驾在周建安头上的人吗？你想成为亿万富翁吗？站在风口上猪都能起飞，何况是知道每一个风口的，如此优秀的你呢。】
最后一句话叠加了扩音和回声音效，AI冷静的声音透出一丝癫狂，简直是恶魔低语。
【欢迎来到，90年代，哇哈哈哈啊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好陌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