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灰山

1、失踪

　　景历185年，同域第五军区。

　　在同域五大区中，第五区是朵出清水而染淤泥的奇葩。

　　对待早已叛出同域、堪称当代下水道的西南角，其他四区唯恐避之不及，第五区却明里暗里和西南角欢快往来了很多年。

　　最近一款叫“顺手”的酒不知怎的风靡西南角，按理说第五军区的人们也该沾点醉气，谁知道军需官却突然抽风，居然因为瓶酒发了火，搞得底下人摸不着头脑。

　　傍晚，没被邀请的军需官早早离开了办公室，一场小庆宴却正是热闹的时候。

　　“卡特老弟，咱们这把你招来真是捡到宝了，我还没见过谁能花半价的钱买到‘顺手’。”管仓库的老高拍着一个人的肩膀，抓起一瓶“顺手”酒又灌了一口。

　　被他拍的人坐在众人中间，正是这个小庆宴的主角卡特，几天前刚刚升了军需官助理。

　　他周身透着一种第五军区人们特有的气质，介于板正和混不吝之间，除了长相还算英俊，乍一看和周围其他人没什么分别。

　　但稍微多看两眼，就会发现他右眼卧蚕上好像长了一颗小痣，这颗小痣不知道是有什么脾气，总是似有还无，叫人看不分明，给他平添了一点深潭似的神秘感。

　　卡特笑了笑说：“你可别埋汰我了，我一个初来乍到的关系户，要是连瓶酒都弄不来，那不就更讨人嫌了？”

　　众人听了一阵哄笑，说要是让军需官听见了非得跳着脚把他这关系户打发走不可。

　　说到这位三年前空降来的军需官，大家更是打开了话匣子，借着酒劲连猜测带编排。

　　有人敲了敲“顺手”瓶身，问：“诶，你们知道‘顺手’为什么卖这么好吗？”

　　“为什么？”卡特挑了下眉。

　　这人神秘兮兮地说：“因为它背后是卡特帮。”

　　“卡特帮？”有人震惊地问，“就是最近尼阳乡的那个卡特帮？”

　　西南角有一套自己的生存规则，同域法律在这里的效力约等于零，人们只认暴力和手腕。

　　于是大小□□应运而起，互相争夺地盘，□□老大成了高危职业，一个不留心，今天风光无限的帮派老大明天就可能身首异处。

　　不过最近风向有些改变，在其他帮派你方唱罢我登场，算计得不可开交时，一个老大叫卡特的□□却在西南角最大的城市尼阳乡悄然扩张。

　　等到它真正引起各方势力注意的时候已经发展得不可小觑，并迅速吞并了周边几个小帮派，雷厉风行地亮出了刀刃，如今已经占据了小半个尼阳乡，颇有些一家独大的意思。

　　但不知道这位□□老大抽什么风，据说一开始这个□□叫“塔尔塔罗斯”，这个名字在尼阳乡一众“猛虎战士”“雷霆之怒”里显得水土不服。于是“塔尔塔罗斯”干脆就被叫成了“卡特帮”。

　　随着卡特帮风头更盛，无头苍蝇似的小喽喽们都削尖了脑袋想依附其中，一个帮派假身份重金难求。

　　一时间，更把它捧成了香饽饽，这三个字几乎成了整个尼阳乡的通行证。关于其老大卡特的传言神乎其乎，而其本人则不常露面，神秘的很。

　　“嗯？什么卡特帮？”周围人开始笑，卡特看起来一头雾水。

　　“哈哈，跟你撞名了！”旁边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他区来的，对咱这了解不多，卡特帮是西南角的一个□□，他们老大也叫卡特。”

　　这是个再常见不过的名字，叫卡特的人一抓一大把，大街上喊一嗓子能集齐男女老少，扔块石头下去能砸中一堆。

　　“哎哎哎，我话还没说完呢，”刚才那人伸手把大家注意力重新招回来，“你们就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军需官因为一瓶酒大发雷霆？”

　　“快别卖关子了，有话快说吧。”

　　“嘿，因为他自己有些私产，最近正准备上一款酒，好巧不巧，卡特帮的‘顺手’就在这个时候成了爆款，正好抢占了市场，军需官那孙子的货全砸手里了。”

　　“你说真的？”

　　“千真万确啊。”

　　“那得放炮庆祝啊。”

　　众人哄堂大笑。

　　“不过军需官到底什么来头？他三年前空降来的时候将军刚被停职，我听说他还想越俎代庖？”

　　“要我说，他就是草包一个，来头大还能大过将军去？”

　　“这种人也就表面装装样子唬人，实际上胆子没准比谁都小。”

　　“嘁，放屁。”醉醺醺的老高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来。

　　卡特夹菜的手没停，看了他一眼。

　　这老头显然已经灌了不少酒，不知道他是有什么毛病，每次喝酒都非得喝到多不可。

　　被他呛声的人自然不乐意，板起脸对着他说：“老醉鬼还装上了，你知道那么多怎么连屁也不放一个？”

　　大家眼看气氛不对，都开始转移话题，并招呼着把这俩人分远些。

　　偏偏老高来了劲，扶着桌子晃悠悠地站起来，大着舌头口出狂言：“胆子小？呵，你知道他背后是谁？他可是替人家杀了人才能来第五区的！”

　　这句话一下子把庆宴氛围拉进了惊悚频道。

　　大家都震惊地看向他。

　　卡特饶有兴致地抬眼，顺手给他递了瓶酒，问：“他替谁杀的人？”

　　“这个我不能告诉你……”老高眼神都不聚焦了，对着卡特比了个“嘘”的手势，“告诉你就、就害了你了。”

　　卡特看着他。

　　众人本来被他上一句话吓了一跳，结果听见这句话就知道他根本讲不出个所以然，纯在胡扯。

　　大家都有点嫌他败了庆宴的兴，一个小技术员很有眼力见儿，站起来扶住他，说：“你真是喝太多了，我扶你回去休息吧。”

　　老高摆了摆胳膊想挣开他，却被卡特伸手搀住，卡特从小技术员手里接过了老高，招呼大家：“没事大家不用动，吃好喝好，我把他安顿好就回来。”

　　老高本来还想着挣扎一下，但是没想到卡特力气还挺大，直接扶起来就给他弄走了。

　　卡特回席后宴会继续，一群人借着酒劲聊得不亦乐乎，一直到夜里人才渐渐走光。

　　第二天，老高失踪了。

　　简直像人间蒸发，比水蒸气还无色无味，一点踪迹都没有。

　　人员失踪的事报告到了上面，相关调查正在开展，还没给出定论。

　　但人们有自己的猜测，因为老高不是第五区人，他是从西南角来的。

　　这老头性格古怪，不太合群，不打招呼就擅自离开也像是他能干出的事。大家嘴上不说，心里都暗自腹诽西南佬果然不靠谱。

　　大多数人都这么想，除了前一天在庆宴上听过老高“胡扯”的人。

　　他们都还记得他说了什么。

　　昨天晚上这老头真的是喝多了胡说吗？如果不是，那他的失踪会跟军需官有关系吗？

　　猜测和疑虑像一条被点燃的细长引线，不停地往前燃烧推进，但这条线太长，长到看不见终点，所以被这些人压在心里，疑虑暂时只是疑虑。

　　直到小技术员碰巧遇到了卡特。

　　他看卡特丢了魂似的，一头雾水地问：“哥，这是怎么了？”

　　卡特紧紧抓住了他的手，小技术员感觉像被铁箍扣住了，卡特的表情让他莫名紧张。

　　卡特声音很低，说出的话却近乎宣判：“老高那天晚上说的是真的……他是被军需官灭口了。”

　　小技术员感觉好像有一条冰凉的蛇顺着他的脊椎迅速蜿蜒而上，绕紧他的脖子，伸出蛇信舔了一下。

　　引线突然烧到终点，“砰”一声爆了。

　　很快他们再次凑到了一起，不过这次每个人都神色凝重。

　　“老高只是个管仓库的，他到底是怎么知道军需官的事的？”

　　“别管他怎么知道的了，先想想咱们几个该怎么办吧。”

　　“能怎么办？那天晚上在座的都长了耳朵，都躲不过。”

　　“我听说这事是卡特说的，卡特到底靠谱吗？”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虹膜认证成功的声音，这些人惊弓之鸟一样迅速看向门口，门自动打开，有几个人已经警惕地站起来，然后他们看见了卡特。

　　“抱歉，我来晚了。”门在他身后自动关上，他背着手扫视了一圈，声音不慌不忙，“各位，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啊。”

　　“卡特，不是哥姐几个不相信你，实在是这事骇人听闻，你要不跟我们说说你是怎么知道的？”一个稍微年长些的人这样说，他嘴上说得好听，看卡特的眼神却透露出审视。

　　他看见这年轻人听完后笑了一下，慢悠悠找了个地儿坐下，却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庆宴是一个饵，军需官咬钩咬得很快。”

　　这些人听完后都看向他，有人警惕地问：“什么意思？你是谁？”

　　卡特：“我是来帮柳德米拉的。”

　　柳德米拉，就是一年多之前刚刚复职的第五区将军。

　　他自顾自接着说：“在第五区这段时间里，我已经收集了军需官滥用职权的证据，并且调查到他来第五区之前手上也不干净，但是这方面缺少铁证。所以才有了老高庆宴上那番话，我想着钓一钓他，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急着灭口了，这下能钉死他了。”

　　卡特坦然地坐在众人震惊的目光里，好像他天生就习惯了被万众瞩目，这个时候人们才恍然发现他是不同的，好像一片灰色之中有一个红点慢慢凸显出来了。

　　这番话信息量很大，大家暂时都没理清楚该从何问起，一时间竟没人说话了。

　　还是卡特自己率先打破了这种视线拥挤的沉默，他惋惜地说：“三年前对柳德米拉真是无妄之灾啊，我也只能帮她这么多，好在这个军需官很快就能被弄走，你们也不用在他手下憋屈了。”

　　“所以……老高没死？”

　　卡特：“当然没有，他是我们的人。我只是找个由头把你们聚过来透个底，让你们不至于整天担惊受怕。”

　　“您是将军派来的人？”有人恭谨地问。

　　卡特笑眯眯地说：“我是军部的人。”

　　问话的人无声睁大了眼睛。

　　同域的军队跟五大区一样各自独立，军衔最高的是各区将军，所谓“军部”并非一个部门，而是指的这几位将军。

　　而他居然说他是军部的人。

　　密谈结束后，每个走出这里的人都不再惊惶，同时一脸讳莫如深，仿佛被这个有着卧蚕痣的男人洒下了安心又秘密的圣光。

　　所有人都离开后，只剩卡特还坐在里面，在逐渐变窄的门缝中，只能看见他高深莫测的后脑勺。

　　自动门关得严丝合缝后，卡特的嘴角有了一个可疑的弧度，然后他没忍住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