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灰山

2、名单

　　众人走后不久，卡特就收到了军需官的消息，他去到军需官的办公室。

　　“长官，这是我查到的。”卡特把一份文件放在他面前。

　　军需官名叫关林，眉间挤着明显的川字纹，显然正为了什么事上愁。

　　卡特知道，这段时间军需官头发都快掉光了。

　　关林一目十行地看完卡特的文件，彻底死心了。

　　很多不寻常的事放在第五区就会变得莫名合理，比如有个加入了全球商人协会的军需官。

　　关林既然是商协成员，就当然有自己的产业，那天庆宴上那人说的是真的，因为“顺手”横插一杠，关林的货全砸手里了。

　　“顺手”不知道是走了狗屎运还是怎么回事，前段时间几乎是一夜之间即将开售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西南角，宣传也搞得天花乱坠，吊足了胃口，不知道的还以为喝了这酒能永登极乐呢。

　　“顺手”的预售时间比关林的酒早不少，而且已经把名头打出去了，这样就抢占了原本属于他的市场。

　　不过老天还是眷顾他，关林居然在这时候骗到了一个冤大头，为了挽回损失，他赶紧忍痛把货低价出手。

　　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结果到了“顺手”开售后，关林发现“顺手”和自己低价出手的货居然一模一样！

　　他这才明白过来，自己被耍了。

　　连商协的人都要敬他三分，到底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空手套白狼套到他头上来了！

　　关林立即派人调查，觉得势必要给这蠢货一个教训。

　　但渐渐的，他听到一些不太妙的风声。

　　直到现在看完了卡特的调查报告，证实了那些传言：干这事的人是尼阳乡那个卡特帮。

　　关林哑了火。

　　他能滥用职权让手下人敢怒不敢言，也能让商协的很多人追在后边主动恭维，但他不能招惹上一群在西南角那种地方混得风生水起的亡命徒。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但凡惜命一点的人就该明白这个道理。

　　关林觉得憋屈的同时又有些后怕，如果当时没选择把货出手会怎么样呢？

　　卡特这个疯子，把手伸到他这来干什么！

　　关林这么想着，突然注意到了自己这个助理，啧，这人怎么也叫卡特。

　　于是无辜的卡特遭遇了长官的一通无端臭骂。

　　走出关林办公室后，他遇见了那天庆宴上的小技术员，小技术员显然已经听了墙根儿，担心又愤懑地问：“没事吧哥？”

　　“没事，他又抽风呢。”卡特摆摆手，看起来丝毫没受影响。

　　小技术员望着他轻快的背影，心想果然是成大事的人，这都能面不改色。

　　卡特不紧不慢地走进自己的休息室，用终端发了条信息：川三，最近怎么样？有什么用我处理的吗？

　　名叫川三的人很快回了信息：老大你终于有信儿了，我还以为你要把我们弃养了！最近唯一的事就是咱们自己人监守自盗，偷喝“顺手”，快把负责对账的逼疯了，跑来跟我告状，厚脸皮的偷子们还死不承认，两边就快掐起来了，整个塔尔塔罗斯都乱成一锅粥了！我一个人按下葫芦浮起瓢，实在是苦苦支撑啊！

　　卡特笑了。

　　卡特：那真是太不巧了，我本来还想找个人替我分担一下“顺手”的进账，你这么忙，看来不能找你了。

　　川三：哎别别别老大，我说着玩儿的，其实我现在就能起来犁十亩地。

　　卡特：咱家没地给你犁，不过倒是有个人要托你找。

　　川三：什么人？化成灰我也能捧回来。

　　卡特：一个老头，大概六十多岁，灰白头发，有点佝偻，嗜酒，前几天从第五军区跑的，可能叫“老高”。

　　川三：得嘞！

　　那天卡特说的那番话，什么“诱饵”，什么“关林着急灭口”，都是唬人的。

　　他并不知道老高为什么失踪，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但他知道因为老高庆宴上口无遮拦的话，大家都有些隐隐的猜测，所以故意利用了一下，把这些猜测在他们心里坐实了。

　　先给自己一个站在制高点的身份，后面事情会好办的多。

　　但他直觉这老头应该是跑了，所以才让川三去找人。没找到就算了，找到了，他就能得到那些还没来得及问出口的疑问的答案。

　　毕竟，只有他知道，老高那天不是在胡说。

　　——

　　“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在门外边听了半天，关林把他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我听着都生气，结果等人家开门出来，居然面不改色，说话声音也很平静，根本一点都看不出来憋着火。”

　　小技术员站在中间讲得绘声绘色，好几个人好奇地围着他听，乍一看像个传销窝点。

　　“关林还在这耀武扬威呢，他肯定想不到自己蹦跶不了几天了。”

　　“这么一看，这卡特真是个人物啊。诶不对，他真叫‘卡特’吗？”

　　“肯定是假名啊，军部统共就那么几位，没有叫这个的。”

　　“你们说……他是哪个区的？”

　　“第四区吧？我听说那位跟咱们将军关系还行。”

　　“不一定，也没准是一二区呢？”

　　“我觉得肯定不是一区，首都区将军轻易不挪窝，应该更不会亲自过来吧？”

　　“那个，”小技术员听了一会儿，疑惑地问，“你们为什么不猜第三区？第三区将军跟咱们关系不好吗？”

　　这话一出，大家都闭了嘴，全都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他。

　　“……怎么了？”他更疑惑了。

　　“孩子，你虽然年轻，但三年前你应该没在娘胎里待着吧？”

　　“原来你不知道三年前柳德米拉将军为什么被停职？”

　　小技术员的八卦之心熊熊燃烧：“我早就想问了！但是因为我刚来不久，而且我总觉得在军区里打听这些事不太好，所以一直憋着没问出口。”

　　“那我跟你说，就是因为这个第三区将军。”

　　前同域第三区将军，莫轼。

　　在军方任职期间私自勾结西南角残余势力，意图助其反扑同域，篡夺军权。

　　三年前那一天，也就是景历182年12月14日，同域总部发布对莫轼的秘密逮捕令，几乎在同一时间，荷枪实弹的行动小队在第三军区扑了空，莫轼在第五区洛沙湾港现身出逃。

　　可就在他摆脱港口的追捕登上出逃船只后，那艘船却发生了剧烈爆炸。

　　毫无预兆的特大爆炸打了洛沙湾港一个措手不及，港口正是人流密集区域，死伤无数。

　　那一天在所有同域人心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道血痕。

　　因为重要嫌犯在第五区出逃，还发生了这么严重的突发事故，首都珀城向柳德米拉问责，并对她开始了长达一年多的调查询问。

　　“因为这事儿，将军跟着吃了瓜落，珀城说得好听，什么‘询问’，根本就是‘审问’。”

　　“唉，莫轼当年也是个家喻户晓的人物，176年他被破格提拔为将军，那么年轻就临危受命，带着一群残兵败将打出了著名的“七十二天大捷”，保住了整个第三区，寸土寸金的珀城甚至为他立了一座巨大的雕像，那是多风光啊。谁能想到，182年他却落得这个下场。”

　　“你说西南佬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能让他鬼迷心窍到背叛同域？”

　　“谁知道呢，人心易变啊。”

　　——

　　对着卡特撒完了气，关林就离开了。而他忘了把电脑带走。

　　当天深夜，军需官办公室外。

　　走廊里忽然传来奇怪的“嗡嗡”声，声音不大，像是什么机器在运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停在办公室门口，然后——

　　“051，你在干什么？”突然传来一个机器人的声音。

　　原来是机器人的脚步声。

　　军区的机器人很常见，他们会担任一些过于危险或是夜间的工作，编号001到009的机器人等级最高，负责对其他机器人的检查和监控。

　　“006，我在巡逻。”另一个机器人回答。

　　“你面前是关林长官的办公室，属于私人区域，不属于你的巡逻范围。完成今天晚上的巡逻任务后，你去进行维修。”

　　“好的，006。”

　　“嗡嗡”声完全消失后，办公室门后的卡特松开了握着电击器的手。

　　他戴着手套鞋套，熟练地用开机神器绕过密码打开了关林的电脑。

　　一片漆黑之中，屏幕光照着他的脸，那颗卧蚕痣似乎更明显了些。

　　他好像对此有所觉，伸手摸了摸藏在阴影里的下颌线处。

　　屏幕光中，他的脸发生了一些变化，那颗痣也几乎看不见了。

　　卡特的眼睛里映出电脑屏幕的内容：似乎是一份名单。

　　他没有在这里逗留，拷下这份名单，删除电脑记录，谨慎地把他动过的所有东西都恢复到原来的位置，离开了。

　　然后卡特去了监控室，里面的值班员已经睡得不省人事——两个小时之前，他刚从卡特这拿了一瓶“顺手”。

　　卡特盯着办公室楼道的监控，复制了几段昨天的正常监控，把今天晚上出现了他自己的片段严丝合缝地替换掉了，并且小心地保留了那两个机器人的部分。

　　天衣无缝，整个第五区的人都不会发现。

　　但他不知道，就在他打开那份名单的同一时间，远在千里之外，原件监控出现了这份名单的访问记录。

　　——

　　最近第五区经常下雨，刚刚还晴着的天骤时翻脸，墨色的浓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天空，建筑物边角的光亮一下子湮灭，像是一场不由分说的侵略。

　　几只鸟飞快掠过地面，浓黑仿佛就压在头顶，气压降低，让人喘不过气来，一场大雨又要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