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灰山

3、莫轼

　　第二天临近中午，关林照常进了办公室，然后看见了自己落在这里的电脑。

　　如果他还能想起来，就能发现电脑的位置和他昨天离开时没有任何区别，但他愣了一下，突然不顾形象地跑了出去。

　　“快给我查昨天晚上的监控！”关林推门大喊。

　　监控员本来昏昏欲睡，帽子还盖在脸上，被他突然闯进来一嗓子给吓醒了，立马拿掉帽子站起来：“关……长官好。”

　　“我要看昨天晚上我办公室外楼道的监控，马上调出来。”

　　关林看起来急得不行，他连忙把监控调了出来。从昨天关林离开到今天他回来，中间有足足十六个小时，监控员顺手调了五倍速。

　　关林却像被踩了尾巴似的质问他：“你调这么快干什么？放原速！”

　　不知道是不是监控员的错觉，他觉得关林看起来有点慌乱。

　　他实在摸不着头脑，试探着说：“那个，长官，这段监控这么长，原速放可能会耽误您的时间，要不咱们先大体排查一遍，找出哪里不对劲再仔细地看？”

　　关林垂在身侧的手在微微发抖，盯着他：“你为什么这么说？你心里有鬼吗？”

　　“我……”监控员吓得立马调好了速度，恭敬地把自己的座位让给关林，“这就是原速，您请您请。”

　　于是这俩人真的看了十六个小时的监控，从当天早上十点看到第二天凌晨两点，关林坐着，监控员站着，期间关林还禁止他睡着。

　　监控员怎么都想不到和平年代自己居然还能遭遇这样的酷刑，他表面微笑，实则肺都快气炸了，并真心实意地祝愿这神经病早点死。

　　但他们真的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昨天晚上也是你值班？你敢保证没有人来过吗？”

　　关林顶着两个大黑眼圈直勾勾地盯着他问。

　　大半夜的，他被关林看得心里发毛，根本不敢坦白自己昨天因为喝酒睡了一晚上，他低头回答：“是我值班……我能保证，没、没人来过。”

　　关林转头快步走出去给卡特打去了通讯：“现在马上找人把051、006号机器人给我拆了！”

　　被通讯吵醒的卡特听见这句话，狡黠地笑了。

　　他打了好几个通讯，连着催了卡特三次，把所有相关人员都从梦里揪出来干活。但是大闹了一宿，什么结果都没有。

　　没有人进过他办公室，没有人动过他的电脑，更没有人看过那份名单。

　　对着面前一群苦命人和两堆可怜的零件，他终于肯接受这个事实，逐渐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有点反应过度了。

　　冷汗激得他打了个喷嚏，疲倦后知后觉地袭来，他终于放心地回去吃饭睡觉了。

　　连句“辛苦了”都没想起来说。

　　人们希望关林暴毙的怨气在今天晚上达到了顶峰。

　　歪打正着，卡特意外收获了更多忠诚的信徒。

　　折腾到四点多，大家都困得不行，卡特也不例外。但他睡了还没两个小时，就被一个通讯吵醒了。

　　“塔尔塔罗斯最近都是川三在管，我还以为你终于被谋权篡位了。怎么去第五区了，你不怕碰见柳德米拉？”

　　是一个听起来有些低沉的女声，语气却很有些调侃。

　　“叶蓝，你就盼我点好吧。”卡特还保持着被吵醒之前的姿势，闭着眼回答她。

　　叶蓝：“我卖你那面具怎么样？一分钱一分货吧？”

　　卡特：“好用，我觉得就算真碰见柳德米拉她也认不出我来。”

　　“对了，差点又忘了，周远帆托我问问你。”

　　她清清嗓子说：“‘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了，你还记得自己有定期体检要做吗？这么大人了自己一点都不自觉，哪一回都得我催你你才能想起来？’，这是姓周那尊大佛的一部分原话，还用我接着转述吗？”

　　卡特觉得脑子疼。

　　他嘀咕了一句：“唉小题大做，再说这次的体检时间不是早过了么，他怎么现在又想起来了？”

　　叶蓝：“哦那是因为他之前就托我给你带话了，我今天才想起来。他找我的当天就进他那个破实验室了，现在应该还没出来呢。”

　　卡特没话找话：“你这次通讯是加密的吗？别把我老底儿都给漏出去。”

　　叶蓝“哈”了一声：“我搞加密通讯的时候你还在上学呢，莫轼。”

　　卡特——三年前从爆炸中死里逃生的莫轼依旧闭着眼，回答：“感谢您的救命之恩，叶大老板，就算整个同域都被渗透成漏勺，您的通讯依然能固若金汤，西南角有了您实在是蓬荜生辉。”

　　他话音一转：“不过还是替我转告周老太爷，我真觉得我已经没事了，我活蹦乱跳已经一年了，这么长时间，都够一个□□从无到有长起来了，他怎么就不相信我现在是个健康的正常人呢？”

　　叶蓝沉声道：“我就不问你在那干什么了，但是自己的身体自己要有数，别托大就行。”

　　莫轼心想，干什么？当然是调查我自己的死因啊。

　　叶蓝是西南角的走私贩子，周远帆本来是第一区尤弥尔研究院的院长，三年前叶蓝把莫轼从一堆爆炸残骸里捞起来藏在了西南角，周远帆赶往西南角抢救他。西南角和同域没有明面上的互通渠道，往返两地太麻烦，周远帆后来干脆就在西南角开了分院。

　　也幸亏尤弥尔研究院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机构，不然院长偷偷干这些事早被人发现了。

　　莫轼的眼睛睁开了一点，想了想叶蓝最后的话，自认生龙活虎，问心无愧，于是放心接着睡了。

　　刚刚重新聚起来一点难得的睡意，他又被通讯吵醒了。

　　莫轼睁眼，思索了两秒把整个同域炸上天的可能，叹了口气，认命般的接起来。

　　关林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卡特啊，商协过两天有个活动，你得跟我去，我一会把地址发给你。提前做做准备，别到时候给我丢人。”

　　莫轼磨了磨牙：“好，肯定不会的，长官。”

　　被打断两次，他已经睡不着了，索性打开了自己拷走的那份名单。

　　在第五区的这段时间，他已经查到了很多东西，比如那场爆炸是关林造成的。

　　三年前关林派了三个人提前给那艘船装了炸弹，爆炸发生后不久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就突然直升军需官，趁柳德米拉自顾不暇坐稳了位子。

　　显然，关林是在替什么人做事，他背后还有黑手。

　　这些事实和老高那天说的一模一样，那老头绝对不简单。

　　名单上有二十多个人。莫轼离开关林办公室后用军需官助理的权限进入了内网，搜索了名单上的人，然后就像误入了一片网络坟场——满满两大页的死亡证明撞进了他眼里。

　　车祸、溺水、坠落、谋杀……

　　得出的结果是除了一个叫杰拉尔德的人未说明，名单上所有人全部都是死于非命，并且和这些人死亡相关的责任人们查不出任何相关信息。

　　可以看出这些死亡信息是人为统一修改过的，非常粗制滥造。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在同域最大的研究机构星火研究院任过职，所有人任职经历都十分简略，几乎一笔带过，也没提到有什么研究成果。

　　名单上最后一个人死在三年前，时间和洛沙湾港爆炸只差九天。

　　为什么关林对这份名单这么紧张？名单上都是什么人？为什么要修改他们的死亡信息？

　　毫无睡意的大脑似乎比平时更清醒，莫轼突然有了一个猜测：这份名单会不会根本不是关林的？他这么紧张，是因为他也做贼心虚吗？

　　只有军、政、商三方高层拥有内网的最高权限，才能做修改。顺着这个思路，这有可能是那位幕后黑手的名单，关林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把它偷来了。

　　一个个名字静静地躺在上面，他们的死和那个人有关吗？

　　刚拿到名单的时候，莫轼就已经把杰拉尔德的名字发给了川三，让他顺带着也找找这人。

　　这么想着，居然奇迹般的又有了一点睡意，莫轼赶紧把思绪从脑子里赶出去，闭上了有些酸的眼睛。

　　他发现动脑子的时候把眼睛闭上很舒服。

　　——

　　他向下拉了拉帽檐，进了一家看起来有些破败的快餐店。

　　多年以前的记忆离他太遥远，他已经忘了自己是否真的有过安稳的日子，漫长的颠沛流离让他的身体过早衰败，疼痛阴魂不散。他早就不年轻了。

　　这家店看起来很破，里面人却不少，乱哄哄地挤作一团。像大多数西南角人一样，每个人都沉默寡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汗味和劣质食物中用力过猛的香精味混合的味道，走进这里几乎能尝到“疲惫”两个字的实体。

　　杰拉尔德已经司空见惯，也没空在意这些，最近有一波人疯了似的追着他，他疲于奔命，已经快两天水米未进了。

　　他找了个角落把自己安置进去，帽檐压得更低了，对着那盘勉强称之为食物的东西狼吞虎咽，早就隐隐作痛的胃发出抗议，被他习惯性忽略。

　　突然，杰拉尔德低着头，看见帽檐外的桌子上出现了一片阴影。他盯着那片阴影，咽下了一口食物。

　　“老哥，”川三把一杯酒推到了杰拉尔德面前，眯着眼睛，“干吃不噎么？喝口润润？”

　　“不……不噎。”杰拉尔德把头埋得更低，微微蜷缩了干裂的手指。

　　川三把酒又往前推了推：“我看你很噎啊，不用客气，喝了吧。”

　　杰拉尔德伸手把帽檐往下拉了拉，几乎遮住了整张脸，另一只手在桌子底下紧张地整理着什么，想要起身：“我吃完了，我该走了……”

　　川三突然站起来掀掉了杰拉尔德的帽子，抓住他的肩膀：“你走不了了。”

　　他话音还没落，杰拉尔德一直在桌下的那只手突然掏出一把枪，毫不犹豫对着他扣动扳机。杰拉尔德不看打没打中，飞快地转身就跑。

　　他跑到了店门口却被团团围住，整个快餐店连同做饭的厨子在内，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看着他向他走过来。

　　杰拉尔德感到了一种荒谬的恐怖。

　　那一枪没有打中川三，他不紧不慢地站起来，眼神落在杰拉尔德身上。

　　杰拉尔德额头出了细密的汗，头又开始疼了。

　　他没有多话，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把烟雾弹向他们扔去，周围的人迅速躲开，烟雾立刻弥漫，杰拉尔德转身就跑。

　　但还没跑出几米就踉跄地栽倒，他终于意识到头疼不对劲，这不是普通的老毛病发作，他的思维变得滞涩沉重，仿佛身着一件脱不掉的厚衣服浸在水里，正在不受控制地向下沉去。

　　川三为首的一帮人从迷雾中走出来，他双手抱臂：“我早说了，干吃很噎。”

　　药见效很快，杰拉尔德在恐慌中陷入了黑暗。川三率先走过去，抓住他的领子把他拎起来。

　　然后一颗猝不及防的子弹打穿了川三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