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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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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青禾结婚三周年纪念日。
下班的时候,他犹豫片刻,去花店选了一束月栖花。
在虫族的种群文化里,它代表家庭、温暖、信重和责任。
店员认识青禾,笑着问:“您不选绯雾铃吗?店中正好有粉色的铃花。”
绯雾铃是代表爱情的花束,花瓣纤薄细小,层叠堆砌,如云似雾,十分美丽。
青禾说:“不了,月栖花就好。”
店员笑道:“也是,毕竟已经结婚这么久,月栖花也很合适呢。”
他将淡黄色的花朵包起来,欣羡道:“好羡慕您的雌君,安德烈议长真是嫁给了爱情。现在的雄虫,哪有像您这样包容体贴、尊重伴侣的呢。”
青禾笑了笑,没有说话。
登上飞行器后,青禾却收到安德烈的信息。
“星蕊雅集,金蔷薇议政宴,下班后过来。”
内容简洁明了,生硬得如同通知。
青禾叹了口气,回复道:“好。”
他调整航线,将目的地改为议会大厦旁的星蕊雅集。
落地之后,他换上礼服,低眉敛目,踏入觥筹交错的名利场。
这里是中央星的权力中枢,繁华富裕,绮丽雍容。议会大厦的外墙上,悬挂着十六枚贵族花纹徽章,代表十六家世袭贵族,共同执掌虫族星域权柄。
安德烈的家族徽章紫鸢尾正在其中。
进门时,青禾遇到一位随从众多、礼服华贵的中年雌虫。
他看到青禾,微微一怔,主动招呼道:“青禾阁下。”
青禾微笑道:“卡尔议长。”
他是郁金香家族的议长,代表家族议政,手握重权。
认真说来,其实和安德烈属于同一位置,不分伯仲。
安德烈是议会中最年轻的贵族议长,紫鸢尾的代表者。
卡尔看向青禾手中的月栖花,笑道:“青禾阁下如此爱重安德烈,羡煞旁人。”
青禾垂着眼睛,很温和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卡尔与青禾一同向内走去,穿过幽长华丽的走廊。
走廊中陈列着星垣花与银丝叶交织编成的花墙,芳香馥郁。
星垣花是一种珍贵的花木,拥有特殊的芬芳气味,能够抚慰成年雌虫长期得不到雄虫信息素而导致的空虚、痛苦和精神域受损,具有独特的药用价值,在边缘星球一株难求。
青禾出身的M-18星球,因为特殊的气候条件,无法种植其他农作物,只能供养种植星垣花,每年产出不过几千株,所有平民都靠它过活。
但在中央星,它只是平平无奇的装饰物,随处可见。
卡尔议长并不知晓青禾心中的复杂,只是感叹道:“果然,年轻的雌虫还是应该嫁予爱情。贵族之间的联姻,看似光鲜靓丽、鲜花着锦,实则内里的苦楚,一言难以说尽。”
青禾知道他为何发出这种叹息。
他的孩子,同样来自郁金香家族的天之骄子,与安德烈同龄,嫁给了白百合家族的雄虫,婚礼盛大璀璨,被誉为世纪联姻。
但是婚后,他再未出现在台前。
据说,是在被雄主“教导规矩”。
对比安德烈如今的风光自在,年仅二十三岁便在雄主的“支持”下,豪取家族首席之位,以议长之尊代表家族议政,如何让人不唏嘘?
青禾静了静,圆场道:“婚姻之事,哪有一帆风顺,都是相互磨合。就像您,家庭美满、事业顺遂,堪为贵族婚姻的楷模。”
“……楷模吗,”卡尔笑了笑,“不过是雄主身体欠佳,常年在外星球修养,我代他处理家族事务而已,算不上什么。”
他有些兴致寥寥,转移了话题,“倒是你们,婚姻几年,依旧如此甜蜜。我看安德烈在社交媒体上炫耀,他生日的时候,你还专门为他准备了蛋糕。”
青禾点头,“是的。”
但那份蛋糕,安德烈并没有吃。
他只是拍了个照,就去忙工作了。
“真好啊,”卡尔叹息,“成年雌虫,还能有人记得生日,特地为之庆祝,实在是……安德烈是个聪明人,当年顶住非议下嫁,其实是选择了更好的道路。”
青禾安静了,没有再说话。
他和安德烈的婚姻,最初并不被看好,其实就连青禾自己,都没有想过他们会结婚。
青禾是来自偏远星球的平民,因为成绩优异,考入德尔塔贵族学院,结识了在其中读书的安德烈。虫族的上流社会,仍然遵循古老严格的阶级制度,主张内部联姻,鲜少对外通婚,贵族和平民天然是两个阶层。
但安德烈与众不同,他政治主张鲜明,很早便提出“雌雄同权”。
虫族是雄尊雌卑社会,他们的生理结构和其他种族不同。雌虫身强体壮,骁勇善战,雄虫纤细单薄,弱不经风。但雌虫严重依赖雄虫的信息素,成年雌虫如果长期得不到信息素安抚,会引发剧烈痛苦,导致精神域受损萎缩,甚至猝死早逝。
在文明诞生前,虫巢里往往是几只雄虫连接无数雌虫。雌虫作为工人和战士,开疆拓土,雄虫安抚雌虫,帮助他们诞育后代,维持种族延续。
文明诞生后,虫族凭借强大的生理机能,横扫整个宇宙。三十余个虫巢划疆而治,历经数千年的战争、吞并与联合,最终形成十六虫巢联盟,也即今天议会的雏形。
而后数百年,虫族政体逐渐完善,十六虫巢成为十六贵族,共同执掌疆域,阶级日益固化。
但古老的基因和生理机制,仍然注定了雌虫高度依赖雄虫。
因此,虫族形成了雄尊雌卑、一雄多雌的社会关系。
但随着虫族领地的扩张、虫口基数的增大,雄虫不再是凤毛麟角的珍贵存在。尽管雌雄比例依然悬殊,但雄虫的数量已足够支持贵族阶层提出“一雄一雌”、“雌雄平等”的主张。
安德烈便是这一主张的先行者。
或许是为彰显个性,他在德尔塔学院中,选中了平民阶层出身的雄虫青禾作为恋人。
青禾并非土生土长的虫族,他的身体里藏着来自遥远光年之外、另一个碳基种族的灵魂。
他原本是人类。
人类社会男女比例相当,平权思潮早已席卷,因此青禾对安德烈的主张接受良好。
安德烈长得很漂亮,青禾难以抗拒,便将这当作一场普通的恋爱,原本以为毕业就会分手,各奔东西。然而一场意外,却将他们的人生紧紧绑在一起。
安德烈被敌人陷害,在药物的影响下,青禾标记了他。
标记是雄虫对雌虫打下的专属烙印,经由尾勾刺入颈椎,在高浓度的信息素灌注后,雌虫会对这位雄虫的信息素形成依赖,无法再接受其他信息素。原始基因中,这是虫巢形成的生理基础。
雌虫将终身依赖标记他的雄虫。
安德烈别无他法,只能顶住非议,嫁给青禾。
而青禾也毫无准备地,与恋爱仅三个月的恋人,步入婚姻。
想到这里,他不由轻轻叹息,心中说不清是何滋味。
很快,宴会厅近在眼前,青禾只能收敛心神,露出笑容。
厅内光芒璀璨,奢华绮丽。侍从端着托盘穿梭其间,高脚杯中盛着琥珀色的香槟。身着礼服的贵族们手持酒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笑风生,清脆的碰杯声此起彼伏,与悠扬的圆舞曲旋律交织,汇成一片优雅而热闹的交响。
安德烈站在舞池边缘,回头看到他们,立刻走了过来。
他长相极美,身材修长,高挑挺拔,有一头浅色的、月光似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冰蓝色的眼睛清澈剔透,仿佛晴空下山巅的冰雪,眼尾轻轻上挑,眼线微扬,鼻梁高挺,薄唇绯艳,姿容昳丽。
他穿着华丽的、珠光细腻的礼服,衣摆绣着繁复细密的花纹,在灯光下流光溢彩,更衬得他瑰姿艳逸,容色无双。
他向青禾走来,脸上露出明媚俊朗的笑容。
……然后,与青禾擦肩而过。
“卡尔议长,又见面了,”他伸出干净修长的右手,与卡尔议长亲密相握,满面春风,“这次《跨星球贸易关税保障法案》顺利通过,多亏您的鼎力相助,实在感谢。”
卡尔议长笑起来:“应当的,让星际贸易惠及更多民众,增加平民的福祉,是郁金香家族一直以来的政治主张。”
接着,他看向青禾,有些迟疑。
虫族礼仪中,雌虫见到雄主却视若无睹,是不敬的行为。
大多数时候,雄虫会勃然大怒,甚至可能当众惩戒,以儆效尤。
安德烈随着卡尔的目光看过去,脸上依旧是冠冕堂皇的笑容,态度平淡寻常。
“这是给我的吗?”他笑着问,接过青禾手中的月栖花,“谢谢您,雄主。”
态度随意笃定,理所应当。
青禾笑了笑:“你忙吧,我去休息。”
“好的,”安德烈立刻说,“稍后舞会开始,我去找您。”
然后,他继续转向卡尔,投入热情的寒暄之中,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他确实春风得意。最近,他主导的贸易法案在议院顺利通过,即将全面实施,预计为紫鸢尾家族带来超过百亿的金钱流入,同时惠及所涉星球的经济,增加平民福利,可谓双赢。
这项法案,令他的政治声望和影响力踏上新台阶,可谓风头无两。
倒是卡尔,感叹了一句:“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雄主性情温和,与你感情甚笃,令人欣羡。”
安德烈笑起来,眼角眉梢都是光彩,“您说笑了。您在郁金香家族耕耘多年,大权在握,令行禁止,乾纲独断,同样令人敬佩。作为小辈,我还要向您学习呢。”
青禾没有继续听他们的相互吹捧,安静离开了。
他来到宴会厅的边缘,坐进不起眼的沙发里,打开光脑屏幕阅读专业书籍。他现在就职于农业研究院,正在研发新的农业作物,希望培育出能在严寒环境下生长、产出可食用果实的新品,目前研究已进入关键阶段。
这项工作涉及DNA分析、基因编辑和遗传研究等,其实颇为复杂。
正当青禾轻点光屏,记录笔记时,他听到沙发背面传来交谈声。
“你看安德烈,那副张扬得意的模样,真是令人作呕。”
“呵,登高跌重。他如此肆无忌惮、四处树敌,早晚自食苦果。”
“可恨他的雄主完全不约束他,就任他如此无所顾忌,花枝招展。”
“这就是他的目的,不是吗?故意选择无权无势的平民雄虫,说是为爱下嫁,实际只是为了婚后快活,不受拘束。”
“如果是贵族雄虫,见他如此放荡,早就将他关起来,好好教导规矩,把他整治到没脾气了。”
“平民雄虫,进入紫鸢尾家族,恐怕战战兢兢,哪里还敢……”
“——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这时,安德烈竟走过来,满面笑容。
议论的声音戛然而已,空气陷入沉默,战战兢兢。
安德烈仿佛没有察觉,依旧笑吟吟地,绕过沙发,“雄主,舞会开始了,我们要去跳开场舞。”
青禾:“……好。”
他收起光脑,站了起来,目光往旁边微微一瞥,看到四五个相貌年轻、犹带稚气的贵族雌虫。
他们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他。
青禾有点替人尴尬,不由笑了笑,略带安抚。
安德烈见状,又扫一眼旁边的雌虫,将那几张面容收入眼底。
相貌平平无奇,目光呆滞愚蠢,眼底却浮着惊艳……
他的心情有些坏,笑容却无懈可击,“走吧。”
安德烈挽上青禾的手臂,将他带离边缘地带,来到宴会厅的中心。
明亮的灯光洒落下来,映照在青禾身上。身边的雄虫长身玉立,五官精致,眉目如画,身材纤细而匀称,肩背挺拔,皮肤白净,气质青隽温和。
在一众沉溺酒色、醉生梦死的贵族雄虫中,就像光华内敛的璞玉,干净清澈。
想到这里,又回忆起方才那些雌虫的目光,安德烈的心情更坏了。
他噙着笑意,开口问:“雄主认识金盏花家族的雌虫?”
“什么?”青禾一愣。
“就是方才那几个孩子,”安德烈笑着,“金盏花家族的嫡支,正在德尔塔学院读书。”
他微笑着,冰蓝色的眼眸注视着青禾,眼底却含着锋利的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