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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洗刷冤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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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砚立在书案前,她抬头看向门口刚踏入书房的顾寒声,眼神锐利如匕首出鞘。
顾寒声见她立在案前,手中拿着那册笔记,脸色一变,急忙走上前来,问道:“你在干什么?”
苏砚将那册子向他摊开,怒色道:“‘苏氏无病试药,情状平稳,足证方剂安稳’?”她一字一句念出,声音里带着刺骨的寒意,“顾大夫,我是不是该谢谢你,如此周到地将我这个试药人的每一点反应,都记录得这般详尽?”
顾寒声目光落在那翻开的页面上,沉默片刻,方道:“你都知道了。”
“是,我看见了。”苏砚扯了扯嘴角,笑意却半分未达眼底,“看得清清楚楚,这些时日的嘘寒问暖、无微不至,都只是为了让我能更配合地喝下你一碗碗的试药,好替你验证药性是否安稳,对吧?”
听到这话,顾寒声一向清冷的表情上,终于浮起一丝淡淡讥诮:“苏姑娘,你以为你那些装病的把戏,当真能瞒过我?你脉象虚浮却中气未损,咳声刻意,眼神闪烁,从你倒在我车前那刻起,我便知你是装的。”
他向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她,说道:“我既知你装病,但看你孤苦伶仃,才仍容你住下,供你衣食,没想到你几日来皆是如此,既然你来我这里混吃混喝,我让你喝几碗调理肠胃、验证药效的方剂,一来于你身子无害,二来于我研治时疫有益,这‘回报’难道不应该么?”
苏砚被他当面戳破,脸颊蓦地一热,竟然一时语塞。待回过神来,只觉得羞恼交加,仰起脸急道:“你……你休要颠倒因果!若非你当日当众败坏我生意,又暗中举报害我无家可归,我何至于出此下策?”
顾寒声眉峰一挑,眸光锐利如刀,说道:“举报?我顾寒声行事一向光明磊落,何须用这等手段,再说了,举报你对我有何益处?”他神色坦然,苏砚看来不像是作伪。
苏砚满腔的指责忽然噎在喉头。不是他?难道是有人借了他的话头,暗中做的手脚?
她正惊疑不定,忽听前堂方向传来一阵嘈杂喧哗,夹杂着兵甲碰撞与呵斥之声。后院通往药铺的小门被砰地推开。药童踉跄闯入,惊慌失措道:“先生,外头来了大队官兵,持着画像,口称奉令捉拿散布疫病的妖女!说她在水食中下毒,祸害全城。而那画像上画的正是苏姑娘,方才官兵已搜到前堂,眼看就要往后院来了!”
药童话音才落,院子之中,沉重的脚步声与甲胄碰撞声就接踵而至。
苏砚脑中如遭雷击:这是要将散播瘟疫的罪名栽到她头上——这可比当初售卖毒饮要严重百倍千倍!
脚步声已经逼近走廊,眼看那些官兵就要推门而入。顾寒声连忙一把抓住苏砚的手臂,低喝一声:“快随我过来!”说着便翻开角落隔间的一块木板,将苏砚推了进去,自己也连忙跟进。
这隔间堆放着一些陈年的药材,空间很是狭小,二人几乎没有转圜之地,当下只得面对面地贴墙而站。二人方才站定,外面官兵就已经推门而入,屋内顿时想起他们的喝令搜查声
苏砚背面贴着冷墙,身前未到一尺的距离,就是顾寒声结实的身躯,当下二人的气息和体温都清晰可感。一位官兵的脚步声忽然逼近,苏砚被吓得往后缩了一步。见她如此慌乱,顾寒声当下就将一只手轻轻按在她的肩头,以实安抚。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终于彻底安静下来。顾寒声将头一偏,欲要翻开木板,下颌却无意擦过她额发,两人同时一僵。他按在苏砚肩头的手微微收紧,呼吸也乱了一瞬。
顾寒声道:“他们走了,可以出去了。”说着率翻板而出,苏砚后脚跟着出来,重新站在书房的光线下,两人一时都有些无言。方才隔间内的气息交缠与肢体接触,在此刻都变成一场恍惚的梦。
顾寒声神色冷静道:“看来是有人要置你于死地——先是污蔑你卖毒饮,再查封你的茶摊,如今更栽赃你散播瘟疫,此人步步为营,也算是心思缜密了。”
苏砚此刻也已冷静下来,说道:“保不准就是有人见我茶摊生意红火,断了他的财路,这才想置我于死地。”
顾寒声又道:“如今这散布疫病的罪名远比当初的‘毒饮’严重,官府既然出动拿人,你此刻露面,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那我该怎么办?”苏砚心焦道,“难道一直躲在你这里?方才那些官差已经对你这里起了疑心,怕是有人向他们告发在这里瞧见过我的身影,保不准后面还会再来,此地也怕不安全了。”
顾寒声沉吟良久,半晌,他才开口道:“我拿你试药之事,虽未对你造成什么伤害,但也却是有不妥之处,如今你遇到麻烦,多少也与我当日当众评点你的茶摊有关,给了旁人可乘之机。于情于理,我也不能袖手旁观,这幕后黑手,我一定会帮你找出来。”
苏砚没想到他不仅不会因为瓜田李下赶自己出去,还会承诺要帮助自己,心中一时怔住,问道:“你要怎么帮?”
“要想自证清白,光靠自己辩解是没用的,如今这幕后黑手身份还没有确认,想要最快脱困,需得让最有权势之人为你说句公道话。”
苏砚苦笑道:“我一个人无依无靠,谁肯为我这平民孤女说话?”
“郡守夫人。”顾寒声缓缓道,“郡守夫人已染咳疾一年,这期间汤药不断,最近找到我这病才有了起色,可我的药房都苦的厉害,夫人因为药苦近来抗拒服药,郡守大人为此甚为忧虑。我听闻先前你那茶摊所售之茶,在未遭恶人污蔑前,于镇上颇有口碑,听人说很是有些独到之处。”
顾寒声又道:“郡守夫人身份尊贵,什么珍馐美味不曾尝过?寻常食物早已难入她的眼,但若有一种她从未见过、又能和她口味、于她病情又无害的饮子,或许能令她重拾服药之念。你再这方面既然有巧思,何不试一试为夫人制作药引?”
苏砚听罢,双眸一时亮起,忙问道:“要是可以,我当然愿意一试,只是如何能得此机会?”
“我可为你引荐。”顾寒声道,“我定期为夫人请脉,明早便去郡守府,到时你随我同去,若是你调制的引子能入得了夫人的眼,这便是你的机缘,到时你只需将自身冤屈如实禀告,以夫人的仁慈之心,她必然不会坐视不理。到时只要郡守府肯出面过问,真相便有望大白。”
顾寒声望着苏砚,正色问道:“此法能否奏效,全系于你能否赢得夫人欢心,你可愿意一试?”
苏砚深吸一口气,眼下确无更好出路,当即郑重点头道:“我愿意一试。”
次日清晨,一辆马车使出顾氏医馆,悄然融入尚未完全苏醒的街巷,直奔城东的郡守府。
两刻钟后,马车缓缓停下。顾寒声率先跳下马车,将苏砚从车中牵了下来。郡守府门庭森严,但顾寒声是府中贵客,二人方才站定,便有小厮恭敬地引着他们从正门入内。三人穿过几重院落后,终于来到一处精巧雅致的花厅。丫鬟捧茶上来,让他们稍候。
不多时,只听得屏风外传来一阵环佩轻响,几个丫鬟簇拥着一位中年美妇款步而来。只见她身着一套淡紫色的华服,容貌生得很是端丽,只是面色略显苍白,眉宇间笼罩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倦怠。
顾寒声立刻起身行礼:“见过夫人。”苏砚连忙跟着深深福礼:“民女苏砚见过夫人
“顾大夫不必多礼。”赵夫人声音轻柔道,转而打量起苏砚,问道,“这位便是顾大夫昨日提及的擅制饮子的姑娘?”
“正是她。”顾寒声应道,“夫人,这位苏姑娘对茶饮之道颇有些巧思,制作的那些饮子风味很是独特,在下想着,或许能请苏姑娘一试,看能否为夫人制作汤药饮子,也好改善入药的口感,让夫人进药时能舒坦些。”
赵夫人闻言,眼中并未泛起太多波澜,只淡淡“哦”了一声,显然对他的提议不甚期待。
苏砚忙垂首恭敬道:“民女自幼随家父侍弄茶汤,略通些甜饮之道,夫人若是信得过,民女可尝试以茶、奶、蜜、果等寻常之物,调制出风味独特的辅饮,在夫人服药前饮用,帮助夫人滋润喉舌。”
赵夫人怏怏道:“既然是顾大夫引荐的人,想来也是有些本是的,那我就准你便试试吧,需要什么材料,吩咐丫鬟去取便是。”
“谢夫人。”苏砚暗自松下半口气。
苏砚当先便向丫鬟讨来红茶、牛乳、蜂蜜,以及桂圆、红枣、陈皮等物。接着在花厅内设下旁案几,当场操作给众人看。她先是用慢火煮出茶汤,又将牛乳注入茶汤,再将红枣和桂圆切成块状,加入一大勺蜂蜜调味,最后撒入一些桂花和陈皮。
半个时辰后,苏砚将调好的饮品倒入青釉茶盏,双手奉上,恭敬道:“此茶名唤夫人‘暖玉生香’,还请夫人尝尝。”
赵夫人浅啜一口,一时只觉入口温润,一股甘甜瞬间在齿间化开。她又饮了几口,倦怠的眉目竟然渐渐舒展,接着连饮数口,最后搁下茶盏,看向苏砚的目光已全然不同。只见她悦色道:“此饮甚是精妙,喝完简直让人唇齿留香,苏姑娘果然好巧思。”
顾寒声见状,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
苏砚心中大石落地,恭谨道:“夫人喜欢便好,此饮子温润平和,又加了陈皮,不仅不会对夫人的病造成干扰,还有助于治疗夫人的咳疾。民女不仅可以变换不同风味,还可根据夫人每日的身体情进行微调。”
“好,好。”赵夫人脸上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你以后就留在府中,专门为我调理这些饮子,若真能助我安然服药,我必然重重有赏。”她又问道:“我瞧姑娘手艺这般出色,不知原先在何处高就?”
机会终于来了,苏砚心中暗暗欣喜,连忙双膝下跪,将茶摊之事、被诬之冤、乃至昨日官兵搜捕之险,都一一向赵夫人和盘托出。
赵夫人听着眉头渐渐蹙起,待听到有人竟将散播瘟疫的罪名扣到苏砚头上,当即便拍照桌子怒道:“竟有这等事!简直不把王法放在眼里,不把我郡守府放在眼里!”
当即便对身边丫鬟道:“你现在就苏姑娘所说之事告知大人,就说我觉得此事颇有蹊跷,一个卖茶水的孤女哪来胆量来散布疫病?这里面定是有人栽赃构陷,扰得满城鸡犬不宁。你一定要请大人仔细查明真相,莫要冤枉了好人,也纵容了真凶。”
丫鬟领命后忙便匆匆往前头去了。赵夫人又对苏砚道:“苏姑娘且放宽心,我必然会还你一个公道,你当下只管安心在府中为我调理身体,再也不用担心有官兵会来取你性命。”
苏砚一时只觉得眼眶微涩,心中满是感激,当下便朝她深深拜下:“民女叩谢夫人大恩!”
自此,苏砚便以“药饮调理侍女”的身份暂居郡守府中。她每日用心为赵夫人调配各种饮子,每每总能贴合夫人当日的心境与身体状况。自从喝了苏砚的茶饮后,赵夫人心情也大为舒畅,日日进药顺利,气色眼见着一日好过一日。
郡守大人见夫人病情日渐好转,对苏砚自是高看一眼。自那日赵夫人向他提及苏砚的冤情后,他就立刻命人重查“茶摊散疫”一案,不过三五日就抓到了真凶,原来是镇西茶馆王掌柜因为苏砚抢走自己的客人,生了妒恨,先是散布将顾寒声的话转为谣言散播,后又匿名举报苏砚,接着趁疫病流行,顺水推舟将这散播瘟疫的罪名扣到苏砚头上。如今真相大白,王掌柜伏法,郡守府也在镇子上张贴告示为苏砚正名。
苏砚沉冤得以昭雪,赵夫人特设小宴为她庆祝。席间赵夫人拉着苏砚的手,温声笑道:“如今真相大白,苏姑娘可以不用再担心有斧钺之危,我喜欢你喜欢得紧,不如你今后就留在我身边为我专司药饮?”
她对赵夫人道:“夫人的厚爱,我实在感激不尽,只是我从小便有一个心愿,那就是能将自己的茶饮手艺发扬光大,也好惠及众人,此后我愿经营一个小店,专售一些养生药茶。当下只得拂了夫人的美意,还望夫人勿要生气。”
赵夫人闻言,面上掠过一丝惊诧,说道:“女子开店营商么?这倒是少见得很,我看你生得一双巧手,何必定要去受那市井奔波之苦。我劝你还是留在我身边,既安稳又体面。”
苏砚见赵夫人不大乐意自己离开,转头殷切地望向同席的顾寒声,似是在寻求支持。
岂料顾寒声却是“噔”的一声放下茶杯,正色道:“苏姑娘,经营商铺不仅要要靠一双巧手,还得靠脑子。”他朝苏砚点了点自己的右脑,“外面人心艰险得很,你最好还是留在夫人身边,安安稳稳地服侍她才是正理。”
“这人是在拐着弯骂我笨。”苏砚心里暗骂道,“哼,顾寒声,老娘要是笨,在现代社会经营的奶茶店一个月就不会赚十来万了。”
她转向赵夫人,语气坚定道:“夫人若信我,三月之内,我定能将商铺经营起来,并赚足五十两银子,以证我的能力!”
顾寒声冷冷道:“苏姑娘但真好大的海口,到时若赚不足五十两,你该如何?”
“若是赚不足五十两,我就回郡守府终身侍奉夫人,夫人要我如何我便如何。”
赵夫人起身走到苏砚面前,认真道:“到时你若是赚不足五十两,我要你做什么,你都一百个情愿?”
苏砚见她生得慈眉善目,平日待她心肠又好,如若自己完不成,想必不会她对自己有什么过分要求,加之曾经有过经营奶茶店的经营,心中更是信心十足,当下便朝赵夫人郑重地点点头。
赵夫人爽块道:“好,那我就依你所言!”
苏砚当下得意地望向顾寒声,却见他脸色微微发白,手中茶盏几不可察地一颤,额头竟是微微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