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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山谷中的脚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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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俭简单梳理了一下施一异的信息发给韩陆。然后走到坠落点蹲下,仔细观察石板和护栏接合处的钉眼。湿气让木质边缘微微膨胀,但断裂的痕迹依旧干净,没有外力撞击的痕迹。她轻轻用手指触碰断口,感受到微弱的松动,却又不完全像自然风化。
顾俭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护栏不是单纯断裂,那么触发点在哪里?是药物影响?还是心理预判?然后电话便响起来了。电话那头的声音低沉而急促,“顾俭,我想你也有必要下来看看,坠落事件的女伴施一异,她的表情和说话内容出现异常,她提到的坠落前画面与我们掌握的录像不完全一致。”
顾俭沉默片刻:“录像?这座山有布控了摄像头?”
“是的,监控拍到了部分路段,但坠落点附近缺口没有监控。施一异的叙述成为唯一参考。”
顾俭沉默。她心里已经开始计算:录像和目击证词之间的差距意味着什么。不是单纯的记忆误差。
她把电话挂断后,决定下山去查看。她需要找到坠落的确切位置,以及韩陆提到的差异,同时了解施一异和Mike当时的行为轨迹。
顾俭沿着狭窄的山路缓慢前行,脚下的碎石被湿气浸透,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每一步都让她感到自己的存在被无限放大,她想去Mike的最终跌落点开看看。坠落事件在脑中像影像不断回放:Mike从护栏边坠下、风吹动头发的弧线、那颗落地的药片——紫色、圆润、干净无瑕。她停下脚步,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潮湿的空气。雾气中混合着泥土、松针和未凋落的花香,再往前走临近坠落点混杂着血腥气。让人无法区分真实和幻觉。
就在这时,脚步声从山路弯道传来,清晰、沉稳。顾俭的心猛地一紧,本能地抬头。雾气中,一道身影缓缓显现。身影穿着深色外套,带着帽子,低头走路,但每一步都极其谨慎。
顾俭屏住呼吸,尽量让自己融入山谷雾中。身影的步伐在湿石上发出轻微“吱咯”声,和她之前的脚步形成微妙的呼应。
“谁?”顾俭低声喊,声音几乎被风吞没。
身影停顿了一下,缓缓抬起头,但帽檐遮住大半脸,雾气让人看不清五官。随后,他(或她)转身消失在另一条小路上,脚步声也随之远去。
顾俭的心跳加速,手心开始出汗。她知道,刚才出现的不是普通游客,这里事故发生后游客已经下撤完成。这人步伐极其小心,每一步都像在刻意留下痕迹,又刻意避免被发现。每走一步,脚下的石子和泥土摩擦声都像回声般放大,和远处不明的脚步声交错在一起。
顾俭突然注意到,路边的草丛里有被踩过的痕迹——杂乱却有规律,像有人沿着特定路线走过。她蹲下,用手指在湿泥中轻轻描摹痕迹:鞋底花纹极为独特,不像常见的运动鞋。
“有人提前在山路上布置过?”顾俭思绪还在转动,脚下石子突然滑动,她险些踩空。顾俭稳住身形,她突然发现,泥土中混杂着极细微的紫色粉末——和护栏下发现的药片颜色一致。手指触碰时,带着一种轻微凉意。顾俭微微皱眉。药片粉末被带到山路上意味着什么?是掉落后的自然扩散,还是有人刻意留下的痕迹?顾俭停下脚步,拿出手套和夹子,在湿泥中仔细采集痕迹。
很快便和韩陆汇合,对齐收集到的信息。
尸检报告是在当晚十点后发到顾俭邮箱的。
她坐在书桌前,台灯的光线被调得很低,只照亮桌面一小块区域。窗外是城市惯常的夜声,偶尔有车辆经过,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声音被拉得很长。
她没有立刻翻开报告。而是先拿出了一张空白纸。这是她多年来形成的习惯,在读结论之前,先写下自己能确认的事实。她在纸上写下第一行:
坠落高度:约四十米
护栏:长期受力后断裂
地面:不湿滑
天气:无突发因素
然后停住。顾俭盯着那行字,意识到一个被所有人忽略的问题。
如果所有外在条件都不足以构成事故,那真正改变结果的,只可能是人本身。
她继续往下写。
行为特征:
——未出现回避
——未出现求生反应
——坠落前心态异常平稳
笔尖在“平稳”两个字上停了几秒。平稳,本不该出现在这种情境里。她翻开尸检报告。报告写得很规范,没有多余描述。死亡原因明确,损伤符合高坠特征,没有他杀痕迹。毒理检测一栏里,标注着一种低剂量镇静类成分。
顾俭皱起眉。剂量很低,低到不足以造成意识障碍。甚至不足以让人迟钝到无法判断风险。
她合上报告,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香薰蜡烛的蜡芯被烧到新的高度,火光跳动。
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到“无法解释的死亡”。但这是第一次,让她感到某种被系统性削弱的东西。
不是意识。不是判断力。而是——对危险的权重感。
她重新坐直身子,在纸上写下一行字:
假设:
风险并未消失,只是“不再被视为风险”
这个念头让她指尖发冷。
如果一个人无法正确感知危险,那么任何安全设计、任何警示、任何理性判断,都将失去意义。
那不是冲动。也不是失误。
那是一种被抹平的边界。
第二天一早,顾俭去了药检中心。
她没有提案件编号,只递上了药片样本。
“帮我看看,这种配方,正常情况下会产生什么效果。”她说。
技术员看了一眼样本,又看了看她:“助眠、缓解焦虑,一般不会影响决策能力。”
“如果连续服用呢?”
“最多情绪稳定一点。”技术员想了想。
顾俭点头,道了声谢,把样本收回包里。
她走出实验室时,阳光正好落在走廊尽头,却没有让人感到暖意。
这一路上,她脑子里反复出现的,是施一异说的那句话——
他好像已经算好了。
算好的,从来不是路线。而是结果。
傍晚时分,顾俭站在办公室窗前,城市的轮廓逐渐被夜色吞没。
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如果“风险被抹平”不是偶然,那意味着——它可以被复制。
她回到桌前,翻出寺庙案的资料。
失眠、长期高强度精神集中、异常镇定。主持死亡前的状态记录,与坠崖者几乎重合。
她慢慢把两份资料并排放在一起。
不同的年龄。
不同的身份。
不同的场景。
却出现了同一种心理曲线。
顾俭第一次感到一种近乎本能的警惕。这不是单个事件。也不是药物副作用。
这是某种正在被使用的——方法。
她合上文件,低声自语了一句:
“如果有人教会人们不害怕……”
后半句话,她没有说完。因为她已经知道答案。那个人,迟早会让他们越界。
顾俭关掉台灯,办公室陷入黑暗。
顾俭是在夜里意识到不对的。
不是在看资料的时候,也不是在回放现场画面的时候,而是在她准备入睡、却迟迟无法放松的那一刻。房间里很安静。
她闭上眼,却发现自己无法进入那种熟悉的、近乎机械的入睡状态。思绪并没有失控,只是停在某个地方,像是被卡住了。她突然想起一个细节。
不是坠落的瞬间,也不是护栏断裂的声音。而是那名坠崖者坠落前的表情。
太平静了。不是释然,也不是绝望。是一种……已经不需要再评估的状态。顾俭翻了个身,睁开眼,看着天花板。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关注的方向可能是错的。
她在分析“他为什么会这么做”。可真正危险的,或许不是行为本身。而是他为什么不需要犹豫。人在面对危险时,本能会拉住你。那是一种几乎不需要思考的反射。恐惧,本来就是身体为你保留的最后一道防线。
可如果有人,教会了你如何绕开它呢?
这个念头让她的心脏不自觉地收紧了一下。
教会人不害怕,听起来像是一种祝福。像是疗愈,像是成长,像是进化。可顾俭忽然意识到如果一个人不再害怕坠落,他也同样不会害怕越界。不会害怕伤害别人。也不会害怕承担后果。因为恐惧被拿走了,而责任,恰恰是靠恐惧维系的。
顾俭坐起身,第一次在非工作状态下感到一种清晰的、无法归类的寒意。
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这类案件产生不适。那不是死亡本身。
而是有人在拆掉人类最后一道自保机制。
她低声说了一句,像是在确认什么:“如果这是真的……”,巨大寒意袭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