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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观中日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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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透过薄雾洒进道观时,林清晏已经做完早课了。
他站在院子里伸了个懒腰,青色道袍在晨风里轻轻摆动。
转头看向西厢房,门还关着。
柳如眉大概还没醒。
他轻手轻脚走到厨房,开始准备早饭。
米刚下锅,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道长起得真早。”
柳如眉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微哑。
林清晏回过头,眼睛亮了亮。
她今天把长发简单挽了个髻,用一根木簪固定。
身上还是那件宽大的道袍,但袖口和下摆都用细绳收紧了,看起来利落不少。
脸色也比前几天红润了些。
“柳姑娘怎么不多睡会儿?”林清晏往灶里添了把柴,“伤还没好全呢。”
柳如眉走到水缸边,舀水洗脸。
“睡够了。”她说,“而且……今天不是要上山采药吗?”
林清晏一愣:“你怎么知道?”
柳如眉擦干脸,转头看他:“昨天听道长说的。”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也想一起去。”
这话让林清晏有些犹豫。
上山采药可不是轻松活儿。
路难走不说,还得爬高爬低的。
柳如眉的伤虽然好转,但终究还没痊愈。
“山路不好走。”他试着劝说,“你在观里休息吧,我晌午前就回来。”
柳如眉摇摇头,眼神坚定:“我想去。”
她走到林清晏面前,认真地看着他。
“我总觉得……山里的东西,我好像很熟悉。”
这话说得林清晏心里一动。
他想起柳如眉对草药的了解。
也许……上山真能帮她想起些什么?
“那好吧。”他妥协了,“不过要是累了就说,咱们随时下山。”
柳如眉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那笑容很淡,却让整个早晨都明亮起来。
早饭是清粥配咸菜。
两人坐在石桌上安静地吃。
阿福蹲在墙头,碧绿的眼睛一直盯着柳如眉。
它今天格外安静,连“喵喵”的警告声都没有。
只是尾巴不时甩动一下,显示出内心的不安。
林清晏注意到阿福的异常,抬头看了它一眼。
“阿福今天怎么了?”他嘀咕道。
柳如眉也看向墙头。
与阿福对视的瞬间,猫浑身的毛都微微炸起。
但这次它没有逃走,只是弓起背,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呜”声。
柳如眉收回目光,低头继续喝粥。
嘴角却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饭后,林清晏收拾好采药的工具。
药篓、小锄头、布袋,还有一壶清水。
他把药篓背在背上,转头看向柳如眉。
“柳姑娘要不要换双鞋?”他指着她脚上的布鞋,“山路上碎石多,这鞋底太薄了。”
柳如眉低头看看自己的鞋。
确实,这双鞋虽然干净,但鞋底已经磨得很薄了。
林清晏从屋里翻出双旧草鞋。
“这是我以前穿的,虽然旧了点,但底子厚实。”
柳如眉接过草鞋,有些迟疑。
她这辈子……还没穿过草鞋。
“试试吧。”林清晏说,“总比磨破脚强。”
柳如眉点点头,坐在石凳上换鞋。
草鞋穿在脚上果然粗糙,但确实比布鞋结实。
她站起来走了几步,适应了一下。
“怎么样?”林清晏问。
“还行。”柳如眉说,“就是有点扎脚。”
“走惯就好了。”林清晏笑道,“我第一次穿的时候,脚底磨了好几个泡呢。”
两人出了道观,往后山走去。
清晨的山林还蒙着薄雾,空气里满是草木的清香。
林清晏走在前头,时不时回头看看柳如眉。
“小心这儿有苔藓,滑。”
“这块石头松了,别踩。”
“这边路窄,你走我后面。”
他叮嘱得很仔细,像在照顾小孩子。
柳如眉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清瘦的背影。
青色道袍在林间时隐时现,像片会移动的叶子。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事。
那时候她也常在山林里走。
不过不是采药。
是追杀,或者被追杀。
“柳姑娘?”林清晏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嗯?”
“你看这个。”林清晏蹲下身,指着一株草,“认识吗?”
那是一株开着紫色小花的植物。
叶子细长,茎秆上带着细密的绒毛。
柳如眉只看了一眼,就脱口而出:“紫苏。”
说完她自己都愣了愣。
林清晏却眼睛一亮:“没错!紫苏叶能散寒解表,理气宽中。那这个呢?”
他又指向另一株。
这次是叶片肥厚,开白色小花的植物。
“鱼腥草。”柳如眉几乎没犹豫,“清热解毒,消肿疗疮。”
她顿了顿,补充道:“就是味道不太好闻。”
林清晏惊讶地看着她:“柳姑娘对草药很熟啊。”
柳如眉垂下眼睫:“我也不知道……就是看着眼熟。”
她说的是实话。
这些草药,她确实熟悉。
但不是因为学过医。
是因为……有些毒药就是用这些草药配的。
魔宫里那些勾心斗角,下毒是家常便饭。
她身为魔尊,自然要精通这些。
只是这话不能说。
“看来柳姑娘以前可能学过医。”林清晏站起身,拍拍手上的土,“说不定是个女大夫呢。”
柳如眉笑了笑,没说话。
两人继续往山里走。
越往里,树木越茂密。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子,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光影。
林清晏一边走一边采药。
他动作很熟练,哪些该采哪些不该采,心里都有数。
柳如眉跟在他身边,偶尔也帮忙。
“这株年份不够。”她指着一株人参说,“再等两年采更好。”
林清晏惊讶地转头看她:“柳姑娘连这个都懂?”
人参的年份,可不是随便谁都能看出来的。
柳如眉顿了顿,说:“好像是……本能?”
这个解释很牵强。
但林清晏没深究。
他只是点点头:“柳姑娘说得对,这株确实还小。”
他小心翼翼地把土盖回去,还在旁边做了个记号。
“等明年再来采。”
柳如眉看着他认真的侧脸,眼神有些复杂。
这人……心思倒是纯善。
采了约莫半个时辰,药篓已经装了大半。
林清晏找了块平整的石头,招呼柳如眉坐下休息。
“喝口水吧。”他把水壶递过去。
柳如眉接过,喝了一小口。
山泉水清甜,带着丝丝凉意。
“累不累?”林清晏问。
“不累。”柳如眉说,“反而觉得……很舒服。”
她说的是实话。
山林里的气息让她觉得放松。
那些在魔宫里紧绷的神经,在这里似乎都松弛了下来。
林清晏笑了:“我也喜欢上山。安静,自在。”
他顿了顿,看向远处层叠的山峦。
“师父说,山有山的脾气,水有水的性子。人住在山里,就得顺着山的脾气来。”
柳如眉顺着他看的方向望去。
群山连绵,云雾缭绕。
确实有股说不出的气势。
“你师父……”她试探着问,“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清晏想了想,说:“是个很有意思的老头儿。”
他眼里带着笑意。
“看起来仙风道骨的,其实特别爱吃肉。每次下山都要偷偷买只烧鸡,还让我别告诉祖师爷。”
柳如眉被逗笑了:“那你告诉了吗?”
“当然没有。”林清晏眨眨眼,“不过祖师爷肯定知道——供桌前老有烧鸡味儿。”
两人都笑起来。
笑声在林间回荡,惊起几只飞鸟。
休息够了,林清晏站起身。
“再采一点就下山。”他说,“中午给你炖蘑菇汤,我昨天看见一片好蘑菇。”
柳如眉也站起来,忽然脚下一滑。
“小心!”
林清晏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
柳如眉整个人撞进他怀里。
那一瞬间,两人都僵住了。
林清晏的手还扶在她腰侧。
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温度。
柳如眉抬头看他。
两人的脸靠得很近,近到能看清对方睫毛的颤动。
林清晏先反应过来,急忙松开手。
“对、对不起!”他往后退了一步,耳根通红。
柳如眉也站直身子,整理了一下衣襟。
“该我说谢谢。”她轻声说,“要不是道长扶住,我就摔了。”
气氛有点微妙。
林清晏咳嗽一声,转身继续往前走。
“这边路滑,柳姑娘跟紧点。”
柳如眉看着他发红的耳根,唇角微扬。
又采了一会儿,药篓终于装满了。
林清晏掂了掂分量,满意地点点头。
“今天收获不错。走吧,下山。”
回去的路走得快些。
到道观时,日头已经升到头顶。
院门开着,里头传来说话声。
林清晏脚步一顿。
有人来了。
他走进院子,看见王婶正站在主殿门口。
王婶是山下村里的妇人,五十来岁,嗓门大,心肠热。
常来道观上香,顺便给林清晏带些自家种的菜。
“清晏回来啦!”王婶看见他,眼睛笑成两条缝。
然后她看见了林清晏身后的柳如眉。
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这位是……”
林清晏连忙介绍:“这是柳姑娘,暂时在观里养伤。”
他又对柳如眉说:“这位是王婶,村里的。”
柳如眉微微欠身:“王婶好。”
王婶上下打量着她,眼睛越来越亮。
“哎哟,好标致的姑娘!”她一拍大腿,“清晏啊,你这是打哪儿捡来的仙女儿?”
林清晏脸一红:“王婶别开玩笑。柳姑娘受了伤,我暂时收留她。”
“受伤了?”王婶凑近看了看,“严不严重?要不要请郎中?”
“已经好多了。”柳如眉轻声说,“多谢王婶关心。”
她说话温温柔柔的,举止又得体。
王婶越看越喜欢。
“姑娘多大了?家住哪儿?许人家了没有?”
一连串问题砸过来。
柳如眉顿了顿,垂下眼睫:“我……不记得了。”
林清晏赶紧解释:“柳姑娘伤了头,失忆了。”
“失忆了?”王婶愣了愣,随即叹气,“可怜见的。”
她拉起柳如眉的手,轻轻拍了拍。
“不过没事儿,在咱们这儿住着,清晏这孩子心眼好,肯定不会亏待你。”
这话说得林清晏脸更红了。
“王婶,您不是来上香的吗?”他试图转移话题。
“哦对对对。”王婶这才想起正事,“我给我家那口子求个平安符,他明天要出趟远门。”
她走进主殿,跪在蒲团上念念有词。
林清晏去取平安符。
柳如眉站在殿外,看着王婶虔诚的背影。
这样的场景,她很陌生。
魔道不拜神佛,只信实力。
强者为尊,弱者为食。
这是她活了五百年的信条。
可眼前这个普通妇人,却相信一尊泥塑的神像能保佑家人平安。
多么……天真。
却又莫名让人羡慕。
林清晏拿着平安符出来,递给王婶。
王婶接过,小心翼翼收进怀里。
“对了清晏。”她忽然想起什么,“我家后院那棵枣树结果了,明天给你送点来。”
她又看向柳如眉:“姑娘也尝尝,可甜了。”
柳如眉点头:“谢谢王婶。”
王婶看看她,又看看林清晏,忽然笑了。
“我说清晏啊。”她压低声音,却还是大得整个院子都能听见,“你看柳姑娘这模样,这品性,跟你多般配!”
林清晏手里的药篓差点掉地上。
“王婶!”他脸涨得通红,“您别乱说!”
“我怎么乱说了?”王婶理直气壮,“男未婚女未嫁的,多合适!再说了,你一个人守着这破道观,多寂寞?有个伴儿多好!”
她越说越来劲。
“我看啊,这就是缘分!老天爷特意把柳姑娘送到你门前的!”
林清晏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偷偷瞄了柳如眉一眼。
柳如眉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但耳根似乎……有点红?
“王婶,您快回去吧。”林清晏推着王婶往外走,“再晚天就热了。”
“哎你这孩子,推我干啥……”王婶一边走一边回头,“柳姑娘,明天我给你带枣来啊!”
终于把王婶送出门,林清晏松了口气。
他转身回来,看见柳如眉还站在原地。
“那个……王婶她心直口快,你别往心里去。”他尴尬地解释。
柳如眉抬起头,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王婶很热心。”
她顿了顿,轻声说:“而且……她说得也没错。”
林清晏一愣:“什么没错?”
“道长确实是个好人。”柳如眉看着他,眼神清澈,“收留我这么个来历不明的人,还不嫌弃。”
林清晏摆摆手:“这有什么好嫌弃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他说着把药篓放下。
“你坐会儿,我去做饭。今天采了不少蘑菇,正好炖汤。”
柳如眉点点头,在石凳上坐下。
阿福从墙头跳下来,轻巧地落在她脚边。
它抬头看着她,碧绿的眼睛里满是警惕。
柳如眉与它对视。
片刻后,她伸出手,想去摸它的头。
阿福猛地往后一跳,龇牙发出“嘶嘶”的声音。
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阿福!”林清晏从厨房探出头,“别闹。”
他走过来,弯腰抱起阿福。
“这孩子平时不这样的。”他有些歉意地对柳如眉说,“可能是怕生。”
柳如眉笑了笑:“没事。”
她看着林清晏怀里的黑猫。
阿福还在瞪着她,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威胁声。
但被林清晏抱着,它没有进一步动作。
只是那眼神,分明写着“我盯着你呢”。
林清晏摸了摸阿福的头,把它放到地上。
“去玩儿吧,别吓着客人。”
阿福“喵”了一声,转身跑开了。
但没跑远,就蹲在墙角,继续盯着柳如眉。
林清晏摇摇头,回厨房做饭去了。
柳如眉坐在院子里,看着他的背影。
又看看墙角的阿福。
眼神深了深。
午饭很快做好了。
蘑菇汤,炒野菜,还有王婶昨天送来的烙饼。
简单的饭菜,却香气扑鼻。
两人坐在石桌上吃饭。
林清晏给柳如眉盛了碗汤。
“尝尝,这蘑菇很鲜。”
柳如眉喝了一口,点点头:“好喝。”
她喝汤的样子很斯文,小口小口的。
林清晏看着,忽然想起王婶的话。
脸又有点发热。
他赶紧低头扒饭。
饭后,柳如眉主动收拾碗筷。
林清晏则把今天采的草药拿出来,一一整理。
该晒的晒,该阴干的阴干。
柳如眉洗好碗出来,蹲在他身边。
“我帮你。”
她拿起一株草药,熟练地去掉枯叶。
动作比林清晏还麻利。
林清晏惊讶地看着她:“柳姑娘以前……真的不是大夫?”
柳如眉手上动作顿了顿。
“不知道。”她说,“但做这些事的时候,感觉很熟悉。”
这话半真半假。
熟悉是真的。
但不是因为当过大夫。
林清晏没再多问。
两人安静地整理草药。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院子里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很安静。
很平和。
柳如眉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好像也不错。
至少比魔宫里那些勾心斗角强。
但很快她就摇了摇头。
把这个危险的念头甩出脑海。
她是血月魔尊。
注定要站在万人之上,俯瞰众生。
怎么能贪恋这一点点平凡的温暖?
整理完草药,林清晏去抄经。
柳如眉则拿出赵明轩昨天送来的书,开始抄写。
两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两边,各做各的事。
偶尔抬头,视线相撞。
又各自低头。
气氛微妙而和谐。
傍晚时分,赵明轩来了。
他拎着个食盒,一进门就闻到香味。
“做什么好吃的呢?”他笑着问。
林清晏从厨房探出头:“明轩兄来得正好,蘑菇汤还有剩。”
赵明轩走进院子,看见柳如眉坐在灯下抄书。
微微一愣。
“柳姑娘的字……进步真快。”他看着纸上的字迹,由衷赞叹。
柳如眉抬起头,微微一笑:“赵先生过奖了。”
她的字确实写得很好。
工整又不失风骨。
赵明轩心里那点疑虑又冒了出来。
这样的字,这样的谈吐……
真的只是个普通女子?
但他没说破。
三人坐在院子里吃饭。
赵明轩说了些书院的趣事,逗得林清晏直笑。
柳如眉安静地听着,偶尔也弯弯嘴角。
气氛很融洽。
饭后,赵明轩帮着收拾。
趁柳如眉回屋的功夫,他低声对林清晏说:“王婶今天来过了?”
林清晏脸一红:“你怎么知道?”
“村里都传遍了。”赵明轩笑道,“说清风观来了个天仙似的姑娘,跟咱们林道长可般配了。”
林清晏尴尬地咳嗽:“你别听他们瞎说。”
赵明轩看着他,忽然正色道:“清晏,我问你句实话——你对柳姑娘,到底怎么想的?”
林清晏愣住了。
怎么想的?
他……还真没想过。
“她就是……就是个需要帮助的人。”他迟疑地说。
“仅此而已?”赵明轩盯着他的眼睛。
林清晏沉默了。
良久,他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他说的是实话。
柳如眉的出现太突然。
她的身份太神秘。
这一切都像一团迷雾。
他看不清,也想不明白。
赵明轩拍拍他的肩:“慢慢来。但记住,凡事多留个心眼。”
林清晏点点头:“我知道。”
送走赵明轩,天已经黑了。
林清晏站在院子里,看着西厢房的灯光。
窗户纸上映出柳如眉的身影。
她还在抄书,坐得笔直。
那身影单薄又坚韧。
林清晏看了很久。
直到柳如眉吹熄灯,他才转身回屋。
夜里,阿福跳上他的床。
在他枕头边蜷成一团。
林清晏摸着它光滑的背毛,轻声问:“阿福,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阿福“喵”了一声,用脑袋蹭蹭他的手。
那双碧绿的眼睛在黑暗里闪闪发亮。
像是在说:我知道,但我不能说。
林清晏叹了口气,闭上眼睛。
而西厢房里,柳如眉并没有睡。
她坐在黑暗中,指尖燃着一缕微不可察的黑气。
那黑气比昨天凝实了些。
但距离痊愈,还差得远。
她看着指尖的黑气,眼神复杂。
然后挥挥手,黑气消散在空气里。
她躺下,闭上眼睛。
脑海里却浮现出白天林清晏扶住她的那一幕。
还有他通红的耳根。
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