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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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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中,阳光透过高窗,洒下一道道光柱。
一切都井然有序,一切又仿佛悄然不同。
“晏祈,过来见见尊上和你的师叔们。”
高隽平对他微笑招手。
“弟子晏祈,见过尊上,二位师叔。”
他十分乖巧地磕了个响头。
“这位是霄华尊。”
晏祈对上她的双眼。
“晏祈见过霄华尊。”
江繁冰动了动唇瓣。
“起。”
高隽平左手摆到张聊枫的位置。
“这位是北玄长老,北玄师弟处事老练、人品贵重,善于引灵、渡魂之术,但是他经常在外降服妖魔,忙碌起来十天半月也不见人影,他难得回来上一次课,你可得好好听啊。”
“弟子谨记师父之言,必定积极向北玄长老讨教。”
晏祈躬身而道。
张聊枫冷淡地吐出一个字:
“嗯。”
“这位便是南极长老了。南极长老行事利落,不喜多余之事,由他坐镇,一般邪祟便不敢靠近凤辉山半分,加上他通达上古仙籍、神兵之义,你平时要跟随他刻苦研习,才于前途有利。”
晏祈偷瞟了一眼凌越之的脸。
他恭敬地上前作揖:
“弟子不才,望南极长老日后多多赐教。”
凌越之点点头。
“望你成功。”
下面这一位,才是他最为期待的。
“霄华尊凡事言出必行、令行禁止。往后你无论如何胡闹,也不可对尊上不敬。”
——这些前辈不论名声还是表情,都是一个比一个恐怖。
“晏祈......见......见过霄华尊。”
不知道怎么了,他只要一看江繁冰的眼睛就浑身发麻,嘴巴也不利索,像是被扔进冰窟一样。
一种莫名其妙的慌张感袭来,有些招架不住。
“嗯?就没了么?”
高隽平冒然插进一句话。
“弟子......弟子首次见到霄华尊便深感威严,一时之间不知要说些什么话才不显得粗俗老套。”
江繁冰只吹着清茶的热气,眼神不起波澜。
“时间要紧,不必多言。”
晏祈马上松了一口气。
一边的高隽平温和地抚慰道:
“你便先回去吧,只待尊上再次发话即可。”
“弟子先行告退。”
回到队伍中,晏祈仍然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若含春看出了他的异样,便问道:
“喂,把你给问傻了?在想什么?”
晏祈抬眼,故作轻松地双手抱胸道:
“我可没那么脆弱,就是在想接下来的比赛该怎么办而已。”
“能怎么办?船到桥头自然直。”
“啧啧啧!这话说得都有点长老的气度了。”
“胡说什么呢你!”
“我说你别总皱着眉头嘛,开心点,你看看你,一点也不像二十多岁的人。”
“切,只有傻子才喜欢整天笑嘻嘻的。”
江繁冰放下茶盏,正色宣告:
“纵然同门弟子之间怀有数年情分,但若于考核途中因一念之差使得自己跌落千丈崖底,此等后果,一负师长教诲之恩,二负寒窗苦学之功。言已至此,尔等可都明白?”
“回尊上,弟子全然清楚。”
高隽平满意地点点头,道:
“都去吧。”
此言一出,底下的毛头小子们个个摩拳擦掌——有的拉着几个人一同往门外直直冲去;有的急得连剑都掉在地上;也有的孤零零一个人不慌不忙地跟在那些人的屁股后面愁眉双锁的。
晏祈属于行动较快的那一拨。
他随着人潮向前快步走了一段,来到殿外开阔处。
不知为何,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
只见若含春已跟了出来,就站在不远处的廊柱旁。
他身姿笔挺,但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可以说微微拉下着脸,薄唇抿着,目光冷冷地扫视四散而去的弟子们,像是在履行“督察”的职责,又像是单纯觉得眼前这闹哄哄的场面有些碍眼。
晏祈脚步顿了顿,竟原地等了他一会儿。
待对方的目光不经意扫过来时,他扬起一个带着点促狭的笑。
“一枝花,你也要跟着我们走啊?”
若含春的眉头蹙了一下,显然对这个称呼不太满意,但他似乎懒得在这种小事上纠缠,只是公事公办地答道:
“职责所在。”
晏祈“哦”了一声,点点头,随口接道:
“还挺辛苦的。”
若含春不太习惯这种近乎闲聊的且带有关怀意味的对话,怔了半秒,移开视线,催促道:
“走快点,你要落后了。”
晏祈却不急,歪头反问:
“走在最前头的就一定是赢家吗?”
若含春瞥他一眼。
“落后于人,也不见得有什么优势。”
“所以啊,最绝妙的办法就是边走边思考对策。”
若含春被他这套说辞弄得一时语塞,下意识顺着他的话思考了半秒,随后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在跟这个认识不到半天的小子自然地搭话,甚至差点被带偏了思路。
他清了下嗓子,收敛脸上那丝极细微的波动,重新覆上那层习惯性的冷淡:
“话多。”
说完,他迈步朝考核路径的起点走去,只是速度比平时稍微快了一点点,像是要甩开什么。
晏祈望着他的背影嘿嘿一笑,优哉游哉地跟了上去,目光却已开始打量起四周的环境。
在江繁冰的左手上戴着一种可以除邪辟秽、守护心灵的法器,名为“千夜”。
冷光熠熠的银链相互交错,织成一张细密的小网,紧贴在清瘦的手背上,银链末端各自连着青、白、蓝三色戒。
一运灵力,器物便恍若明月之辉般灿烂夺目。
她将灵气集中于左掌心,“千夜”便霍然散发出极明亮的光采。
渐渐地,一颗流动着水纹的水球从她的手掌上一点点增大。
飒然挥去,水球立即爆开瞬而散作朦朦胧胧的雾气,白雾渐浓,细微的水光折射出一幅偌大的画面。
画面中,正是第一重考核之地:悬天河瀑。
它好似浩浩汤汤地从青空之上奔腾而来,更如银河倒泻,流入护山河中的水声震耳欲聋。
瀑布下的人们见之气势如此磅礴便纷纷窃窃私语起来,不敢轻易靠近。
此时,高隽平的声音忽然在空旷的山谷里传开。
“先言规则,不到关键时刻决不可使用法术,无论何种方法,最后击杀麒麟者即胜。”
众人早已跃跃欲试的样子,听见如此一说便争先恐后地朝瀑布飞奔而去。
其中一个弟子动作极为利落,不费吹灰之力就已领先在前,顺利攀上了从瀑布之顶垂坠下来的一根藤条,还极为傲慢地瞥视后面的同门:
“不就一点水花洒下来而已,平常练功可不比这难十倍?瞧把你们这些怂货怕成什么样了,一群废物!”
在其他人还在为此不满争辩之际,一个年纪较轻的弟子对那个人高声呼喊道:
“师兄!小心!”
他猛然回头,见一根十分粗壮的巨木随着白花花的水流正滚滚袭来,以致整个人手足无措而未来得及躲避,就被生生砸中了脑袋,摔落到湍急的河流里,直到尸体被河水冲到了一块岩石附近,众人皆捏了一把冷汗。
人头已经破开了一半,身上全是摔烂的肉和被水晕得大片大片的血迹,碎掉的脑袋还翻着眼睛。
晏祈不禁打了个寒战,把眼睛狠狠一闭,双脚开始发软,他望向同样严肃的若含春。
而对方一眼就看出了他的不舒服,一味催促:
“往上爬,别看了。”
“你在下面也要小心!”
水声非常洪亮,晏祈只能扯着嗓子大吼。
接着又是一排一排的巨木连续滚来,被砸到的人都与刚才那名弟子一样下场,摔进水底便没了气息。
江繁冰等人看着这血淋淋的一幕,内心毫无波澜。
而高隽平则于心不忍,寻了个“突感不适”的由头便匆匆离开大殿。
画面里的人们姿态各异。
“藤条不够了!”
一人恐慌地叫起来,之后,他俯视脚下奔流不息的河流,发出了绝望的喊声,转眼便松开双手投入河中。
晏祈的全身又湿又冷,脸上也滴着水,紧抓绿藤的手松了又滑,一个不留神就被水花打得睁不开眼。
一直分神留意他的若含春见状心头也是一紧,眉头锁得更深。
果不其然,尖石磨断了他的藤条,眼看就要坠向波涛汹涌的河流——
晏祈毅然决然地将两指翻转,长剑匀速升起,背后被一把扁扁的硬物给稳稳托住了整个身子。
他惊魂未定,猛地回头,正对上若含春几乎要喷火的眼睛。
后者悬空在邻近的藤蔓上,脸色不知是急是怒,涨得通红,厉声喝道:
“晏祈!你竟敢催动飞剑?!这算违反规则了你懂吗?!”
水声轰隆,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晏祈却迅速镇定了下来。
意念凝聚,两指并拢,极其精微地凌空一引。
那托着他的剑随着指尖细微的动作,保持稳定的姿态,匀速向上提升了寸许,让他能更好地借力稳住身形。
“违规?”
晏祈迎着若含春愤怒的目光,大声反驳:
“规则只说‘不到关键时刻决不可使用法术’! 我师父的原话!我只是情急之下以意念稍稍沟通佩剑,借其固有灵性托举自身,一未念咒,二未掐诀,三未引动天地灵力加持。这怎么能算法术?顶多算兵器活用!”
语速飞快,逻辑清晰,直接把若含春给噎住了。
他一时竟找不到确切的条款来驳斥他这近乎诡辩的“活用”说辞,脸更红了,也不知是憋的还是气的。
“歪理!”
“歪理也是理!保命要紧!”
晏祈不再看他,努力调整着呼吸和重心,借着剑托的支撑,艰难地伸手去够上方另一根更粗的藤蔓。
“我不跟你说了!时间紧,任务重!”
登上绝顶,水面出奇地平缓,可眼前的环境忽然昏暗了许多,浓浓的灰雾在前方徘徊着。
他们在水中分开行走,一步步地上了岸边。
晏祈打了个很响的喷嚏,连同影响了若含春,喷嚏声此起彼伏。
前后追逐之余,面前的景色已迥然不同。
这里,有成千上万枝红艳如血的美人花。
花开无叶,吐蕊绽放,花香极其浓郁,人若一步踏入花丛中便觉浓香熏天。
众人到达之时,已被此情此景深深地吸引住。
对于从小就已经见惯了色淡味清的各异芳华的他们而言,这是未曾碰见过的张扬姿色。
风一吹,密密层层的暗红花苞便轻飘飘地摇曳着舞姿,喷出极浓烈的花香。
他们鬼使神差地走近,浑身都浸染在了醉人的香气中。
意外的是,妖冶的花蕊竟然猛地淌出似人血般的汁液。
刹那间,芳香愈发浓重,几乎让人无法喘过气来。
一名站在花间的弟子痴痴呆呆地动了一下,他轻触自己的人中,指尖便沾上了湿润的血光。
“血……我在流血......”
他一面胆战心惊地说着,一面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再后来,只觉得心脏跳得越来越快,眼前一黑,便倒在了万花丛中。
余下的人也纷纷昏倒在地,身上的症状也完全相同,
此时,馥郁的花香中逐渐掺和了腥甜的血味。
晏祈和若含春刚到此地,就有一股混杂血腥气的花香扑面而来。
地上的人们死的死、哭的哭。
“你们快把鼻子堵上!”
若含春惊呼一声。
“这是......什么花啊,我有点头晕。”
晏祈甩了甩自己的头颅。
“这是食魂妖姬。《山川奇异录》上曾记载,此花借修罗地狱之秽土而长,生性妖邪,如美人绘影,花开百年不凋零,以艳色乱心智,异香杀人于无形,食其精魂为养料,可求永生。你看花蕊流出来的汁水犹如血液,故而显得格外美艳,让人精神恍惚。”
“我只是吸了一点点的香味就晕得不行,一枝花,我们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晏祈迅速利用龟息法调整呼吸。
他仔细感知周遭的变化,灵气游走遍身,逐渐在双手汇聚成炽热的气焰。
强劲而滚烫的力量从体内爆发,瞬间化作漫天飞落的焰火,脚步也愈发慢。
“晏祈,你好了没有!”
若含春边往前走边问。
每一朵溅开的火焰皆带着至烈的阳气,阴邪妖异的花香都被灼烧得淡薄了一些。
不过,维持这种爆发状态显然消耗巨大。
晏祈的脚步肉眼可见地变得迟缓、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踩在泥潭里,额头上汗水混合着之前的水珠滚滚而下,脸色也开始发白。
他周身的火焰星子依旧在跳跃、溅射,每一朵都带着挣扎求生的灼热。
这至阳之气确实对食魂妖姬产生了压制,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血腥花香被烧灼出细微的“嗤嗤”声,变得淡薄、扭曲,仿佛无形的屏障被撕开一道口子。
晏祈感觉浑身的力气和灵力都随着火焰的迸发而被急速抽走,经脉传来阵阵灼痛般的空虚感。
双腿像灌了铅,又像踩在吸力惊人的泥沼里,每一步都需要用意志强撑着抬起、落下。
汗水早已浸透内衫,混合着之前瀑布的冷水,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额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呼吸粗重。
前方,若含春引路的速度也明显慢了下来。
他抽空回头,看到晏祈几乎是在挪动,脸色白得吓人,只有那双眼睛里的火光还未熄灭。
若含春咬紧牙关,将一丝颤音压回喉咙,提高了声音:
“快到了,再坚持坚持!”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前方——
其实灰雾仍然浓重,花海似乎无边无际,但他必须给身后的人一个支撑下去的念想。
“你再坚持一下。”
晏祈的视线都有些模糊了,耳畔嗡嗡作响,几乎听不清若含春具体在喊什么,但“快到了”、“坚持”这几个字眼,像微弱却顽强的火星,落入即将被疲惫和晕眩淹没的意识里。
他喉咙干得发疼,连吞咽都困难,只能从齿缝里挤出一点微弱却执拗的气音:
“好……”
他不再去看那似乎永远走不完的花海,也不再细想自己还能撑多久,只是将涣散的目光死死钉在若含春坚定指导自己的背影上。
走了很长的一段路,花香渐渐稀薄,笼罩视野的、扭曲蠕动的花海与灰雾也骤然退去。
前方开始有光照射进来。
第二关,通过了。
“太好了!我做到了!一枝花你看见没有?我做到了!”
“别高兴太早,还有第三关。”
“噢......”
黑压压的一片森林中,老树枝丫交错,处处黏连着蛛网,无半点人气。
“喂!”
“又干什么!”
若含春不耐烦地回眸,只见晏祈笑着向自己伸出一只手。
“遇到危险之前,握个手鼓励一下呗。”
若含春低眸一瞧,也只轻轻“哼”了一声,便把将眼光放到前面:
“过了关再说。”
这一关的光线极其昏暗,仿佛永夜降临。
树木高耸得不合常理,树皮漆黑皲裂,如同烧焦的火炭。
枝丫虬结交错,织成一张遮天蔽日的巨网,几乎透不下天光。
而在这天然的“屋顶”之下,更为触目惊心的是无处不在的、另一种“网”——
粗的如同儿臂的灰白色蛛丝,细的几乎透明的黏液纵横交错,挂在树与树之间,垂落如幔帐,铺陈如地毯。
有些网上还粘着早已风干的、辨不出原貌的细小骨骸或虫壳,在死寂中无声诉说着此地的凶险。
空气弥漫着灰尘、腐朽与一种甜腥的气味。
无半点虫鸣,无一丝鸟叫,连风似乎都避开了这里。比食魂妖姬花海中的喧嚣幻境更叫人心底发毛。
“第三关,‘人面鬼蛛’的猎场。”
若含春扫视着头顶和四周那层层叠叠的蛛网丛林,身体微微绷紧,显然进入了另一种戒备状态。
“这里的每一根丝都可能是它的眼睛和触手。别碰任何一根。”
晏祈急促的呼吸尚未完全平复,汗水浸透的衣衫贴在皮肤上,带来黏腻的冰凉。
他仰头看着这黑压压的、被蛛网统治的森林,喉咙干涩,之前突破极限的亢奋与“做到了”的短暂喜悦迅速被眼前具象的、沉默的恐怖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