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静默的崩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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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昏暗的休息区走廊，到灯火通明的主宴会厅门口，不过几十步的距离。
苏晚却觉得，像是走完了一生。
每一步，都承载着过去十年记忆的重量，每一步，都碾过心脏碎裂的残骸。脚下昂贵的地毯柔软如云，却让她如履薄冰，仿佛下一刻就会坠入无底深渊。
宴会厅门口，顾磊已经结束了与酒店经理的交谈。他正微微蹙着眉，手插在西装裤袋里，四下张望，显然在寻找什么。看到苏晚从侧廊走出来，他眉头一松，脸上立刻浮起那种熟悉的、带着些许宠溺和无奈的笑容。
“跑哪儿去了？一转眼就不见人。”他迎上来，很自然地又要揽她的腰。
苏晚在他手臂触碰到自己之前，极其自然地侧身，将一直紧握在右手的手机，递到了他面前。
“你的手机，刚才掉地上了。”她的声音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因“寻找”而产生的轻微喘息，脸上是温婉的关切，“幸好我看见了。”
顾磊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摸向自己西装内袋，随即恍然，接过手机，看也没看就塞回口袋，笑容加深：“看我，忙晕了。多亏有你，老婆。”
那声“老婆”，以前听来是亲昵，此刻灌入苏晚耳中，却像沾了蜜糖的砒霜，甜腻而致命。
她微微垂下眼帘，掩去眸底瞬间掠过的冰冷锐光，再抬眼时，已是略带疲惫的柔顺：“没事就好。宾客都送走了吗？我有点累了。”
“都走了，我们也回。”顾磊心情似乎很好，并购成功的喜悦和酒精的作用让他看起来容光焕发。他再次伸出手，这次成功揽住了苏晚的肩膀，带着她向酒店大门走去，“今天辛苦你了，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放你半天假，嗯？”
他的手掌温热，透过单薄的衣料传递过来。曾经让她觉得安心可靠的温度，此刻却只激起一阵细微的、难以抑制的战栗，从被触碰的皮肤直窜上脊椎。
苏晚强迫自己放松身体，甚至微微向他靠了靠，像往常一样。“好。”她轻声应道，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依赖和倦意。
司机早已将车开到门口。黑色的加长轿车静静蛰伏在夜色里，光洁的车身反射着酒店辉煌的灯火，像一头沉默而昂贵的兽。
顾磊绅士地为她拉开车门。苏晚弯腰坐进后座，身体陷入柔软的真皮座椅里。顾磊从另一侧上车，吩咐司机：“回家。”
车门关上，将外界的喧嚣与光影隔绝。车厢内顿时陷入一片相对封闭的寂静，只有空调系统发出极低沉的嗡鸣，以及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的城市光晕。
顾磊似乎真的有些累了，上车后便放松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小憩。他的侧脸在窗外忽明忽暗的光线中显得格外清晰，下颌线流畅，鼻梁高挺，依旧是那个英俊得令人心动的男人。
苏晚没有看他。
她将脸转向自己这一侧的车窗，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窗外流动的夜色上。霓虹灯牌、写字楼的格子间灯光、穿梭的车流……一切都在快速向后掠去，扭曲成一片模糊的光带，如同她此刻支离破碎的内心世界。
脸上温婉平静的面具依旧戴着，甚至因为无需应对他人，而显得更加完美无瑕。
但面具之下，那座用了十年时间，一砖一瓦，用信任、爱意、共同的回忆和未来的期许搭建起来的精神堡垒，正在经历一场无声无息、却又天崩地裂的塌方。
先是地基被抽空——十年婚姻的基石“忠诚”与“信任”，原来是海市蜃楼。
紧接着，承重墙龟裂、粉碎——那些她珍视的、共同奋斗的日日夜夜，那些她以为的默契与扶持，此刻回想起来，处处透着可疑的缝隙。他频繁的“加班”，他偶尔的心不在焉，他对她某些建议的敷衍……原来都不是空穴来风。
然后，屋顶塌陷——关于“家庭”、“未来”、“携手一生”的所有蓝图和梦想，被一张冰冷的孕检报告和两句逼宫的信息，砸得粉碎。
最后，连断壁残垣都在寒风中化为齑粉——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想，“他或许只是一时糊涂”、“他终究还是爱我的”，在“0805”这个生日密码的讽刺下，烟消云散。
不是一时糊涂。
是处心积虑。
不是还有爱。
是早已将她和他们的过去，视为需要“尽快解决”的障碍。
崩塌是静默的。
没有惨叫，没有泪流满面，甚至没有明显的颤抖。
只有冰冷。
无边无际的、从灵魂最深处弥漫出来的冰冷，迅速取代了血液的温度，冻结了四肢百骸，最后凝固在心脏的位置，让那里变成一块坚硬、沉重、再也感觉不到跳动的冰坨。
痛吗？
最初的剧痛已经过去，被更宏大、更彻底的虚无感所吞噬。就像一个人被瞬间抽空了所有内脏，剩下的只是一具空洞的皮囊，连疼痛都显得奢侈。
她只是觉得冷。
冷得透彻骨髓。
冷得连指尖都微微麻木。
车窗上，隐约映出她自己的倒影。妆容精致，发型一丝不苟，衣裙妥帖，依旧是从宴会中走出的、无可挑剔的顾太太。
多么完美的外壳。
壳子里，早已空空如也，一片废墟。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驶向他们位于城市最昂贵地段的顶层公寓。那个她亲手布置、曾经被称为“家”的地方。
家？
一个即将迎来新女主人和新生儿的“家”，哪里还有她的位置？
嘴角，在车窗倒影看不见的角度，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似乎想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却最终归于一片麻木的平直。
顾磊在身旁发出均匀轻微的呼吸声，似乎真的睡着了。或许还在做着并购成功、娇妻幼子、人生赢家的美梦。
苏晚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交叠放在膝上的双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指甲再次深深陷入刚刚结痂的掌心伤口，细微的刺痛传来，像黑暗中唯一的一点真实感，锚定了她即将飘散的神智。
不能散。
还不能。
废墟之上，并非只有终结。
极致的冰冷与虚无深处，一点微弱的、却异常顽强的火星，正在悄然燃起。
那火星不是温暖，不是希望。
是比寒冰更冷，比绝望更硬的——恨意。
以及，在这恨意催生下，开始疯狂滋长的、名为复仇的藤蔓。
它们从心脏那块冰坨的裂缝中钻出，带着尖锐的刺和致命的毒液，悄无声息地蔓延，瞬间爬满了废墟的每一个角落，将那片死寂的荒芜，勾勒出另一种狰狞而冰冷的轮廓。
车子驶入地下车库，停下。
顾磊醒了过来，睡眼惺忪地揉了揉额角，看向苏晚，语气温和：“到了，回家吧。”
苏晚转过脸，对他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带着些许困倦的温柔笑容。
“嗯，回家。”
她轻声应道，声音柔顺，眼神平静。
然后，推开车门，踩着十厘米的细高跟，稳稳地踏在了光可鉴人的车库地面上。
背脊挺直，步伐从容。
仿佛刚才那场灭顶的静默崩塌，从未发生。
仿佛她依旧是那个，拥有完美婚姻、完美人生的，苏晚。
只有她自己知道。
从这一刻起，一切都不同了。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静默的崩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