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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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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三年,冬。
铅灰色的云沉沉地压在紫禁城的上空,寒风卷着碎雪,刮过朱红的宫墙,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浣衣局的偏院,破旧的窗棂糊着的纸早已被寒风撕裂,冷意像毒蛇般钻进来,舔舐着院中每一个角落。
苏砚缩在冰冷的草堆里,身上只裹着一件单薄的旧棉袄,冻得嘴唇发紫,牙齿不住地打颤。他低着头,看着水盆里泡着的一堆锦缎衣物,指尖早已冻得红肿不堪,却依旧要一下下地搓洗着。
他如今的名字,叫苏谨。是浣衣局里一个最不起眼的小杂役。
没人知道,这个瘦骨嶙峋、沉默寡言的少年,曾是名满京城的太傅苏文渊的幼子,苏砚。
三年前,一场滔天的祸事,将苏家百年的清誉,碾得粉碎。
丞相以通敌叛国的罪名将父亲构陷,先帝震怒,下旨将苏家满门抄斩。那日,血色染红了整条太傅街,惨叫声、哭喊声,还有兵刃相接的刺耳声响,成了苏砚此生最刻骨的噩梦。
他是被忠叔拼死救出来的。为了躲避追兵,忠叔将他藏在暗格里,整整三天三夜。等他再出来时,昔日的锦衣玉食,早已化作泡影。
为了活下去,为了复仇,他斩断了自己的过往,也斩断了自己的未来。他自宫入宫,隐姓埋名,成了最卑微的杂役。
这三年,他尝遍了人间冷暖,受尽了欺凌折磨。浣衣局的管事嬷嬷,看他沉默寡言,便将最重最累的活计都派给他;其他的杂役,也常常欺辱他,抢他的饭食,撕他的衣物。
他都忍了。
因为他知道,他的命,不是自己的。是爹娘的,是忠叔的,是苏家满门冤魂的。
他必须活下去。活到复仇的那一天。
“苏谨!发什么呆!”一声尖利的呵斥,打破了院中死寂。
苏砚猛地回过神,抬头看向来人。是浣衣局的管事嬷嬷,王嬷嬷。她叉着腰,满脸横肉,眼神凶狠地瞪着他:“这么点衣服,洗了半天还没洗完?想偷懒是不是?”
苏砚低下头,声音沙哑:“不敢。”
“不敢?”王嬷嬷冷笑一声,抬脚踹向他身边的水盆。冰冷的水溅了他一身,刺骨的寒意瞬间蔓延开来。
“老奴看你就是故意的!”王嬷嬷的声音越发尖利,“一个没根的贱种,也敢在浣衣局偷懒!今天要是洗不完这些衣服,就别想吃饭!”
周围的杂役们围了过来,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意。
“王嬷嬷说得对,这种贱种,就是欠教训。”
“看他那副样子,真晦气。”
“听说他是自己净身入宫的,怕是心里有鬼吧。”
刺耳的议论声,像针一样扎进苏砚的心里。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但他依旧低着头,一言不发。
王嬷嬷骂骂咧咧了一阵,见他毫无反应,觉得无趣,便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杂役们也渐渐散去,只留下苏砚一个人,跪在冰冷的地上,看着散落一地的衣物,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恨意。
丞相,丽妃,还有那些助纣为虐的人……他一个都不会忘。
这笔血债,他迟早要讨回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雪越下越大。
苏砚终于洗完了最后一件衣物,他站起身,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快要散架了。他抱着洗好的衣物,一步步走向晾晒的架子。
寒风刮过他的脸颊,像刀子一样割着皮肤。他的脚步踉跄,险些摔倒。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都快点!陛下今晚要在养心殿设宴,这些衣物,必须在半个时辰内送到!”一个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
苏砚抬起头,只见一群太监匆匆走来,为首的是御前总管,李公公。
李公公的目光扫过浣衣局的院子,最后落在了苏砚的身上。他皱了皱眉,厉声问道:“你就是苏谨?”
苏砚心中一惊,连忙躬身:“是。”
“陛下身边的小太监病了,浣衣局管事说你手脚麻利,让你今晚去养心殿当差。”李公公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跟我来。”
苏砚的心脏,猛地一跳。
养心殿。
那是帝王居住的地方。是他梦寐以求,却又不敢靠近的地方。
他的仇人,丞相,是朝堂之上最得势的权臣。而帝王,萧彻,是唯一能扳倒丞相的人。
这些年,他蛰伏在浣衣局,就是为了寻找机会,接近帝王,将丞相的罪证呈上去。
没想到,机会竟然来得如此突然。
苏砚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低声道:“是。”
他跟着李公公,穿过一道道宫门。雪越下越大,宫墙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巍峨,也格外冰冷。
养心殿的灯火,在风雪中摇曳,像一颗遥远的星辰。
苏砚的脚步,越来越沉。他知道,从踏入养心殿的那一刻起,他的命运,将会彻底改变。
要么,复仇成功,苏家沉冤昭雪。
要么,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
他握紧了拳头,眼底闪过一丝决绝。
无论前路如何,他都不会退缩。
因为,他是苏砚。是苏家的儿子。
他要让那些人,血债血偿。
养心殿内,暖意融融。
檀香与龙涎香交织在一起,弥漫在空气中。殿内的烛火,烧得正旺,映得四壁的鎏金壁画,熠熠生辉。
萧彻坐在御案后,身着明黄色的龙袍,墨发束起,面容俊朗,眉眼间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看着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眉头紧紧蹙起。
丞相这些年,结党营私,贪赃枉法,早已引起了他的不满。只是丞相树大根深,党羽众多,他一时之间,难以撼动。
更何况,先帝临终前,曾嘱托他,要善待老臣。
这让他,越发束手束脚。
“陛下,苏谨带到了。”李公公的声音,打破了殿内的寂静。
萧彻抬起头,目光落在了苏砚的身上。
眼前的少年,身形单薄,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杂役服,低着头,看不清面容。但他身上的气质,却与寻常的杂役截然不同。
那是一种,历经磨难,却依旧挺直脊梁的傲骨。
萧彻的眼底,闪过一丝兴趣。
“抬起头来。”萧彻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苏砚的身体,微微一颤。他缓缓抬起头,露出了一张苍白却清秀的脸。眉眼温润,鼻梁挺直,嘴唇因为常年的寒冷,显得有些干裂。
只是那双眼睛,漆黑如墨,深邃得像一潭古井,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坚韧。
萧彻看着他,微微一怔。
他从未见过,一个杂役,会有这样的眼神。
“你叫苏谨?”萧彻问道。
“是。”苏砚的声音,依旧沙哑。
“多大了?”
“十七。”
萧彻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他红肿的指尖上,眉头微微蹙起:“手怎么了?”
苏砚垂眸,掩去眼底的情绪:“回陛下,洗了些衣物,冻的。”
萧彻的心中,闪过一丝不忍。他挥了挥手:“李公公,带他下去,取一件新的棉袄来,再拿些冻疮药。”
“是。”李公公躬身应道。
苏砚抬起头,看向萧彻,眼中闪过一丝感激:“谢陛下。”
萧彻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下去吧。好好当差。”
“是。”
苏砚跟着李公公,转身离去。
萧彻看着他单薄的背影,眼底的兴趣,越发浓厚。
这个少年,不简单。
他拿起案上的奏折,却再也看不进去。
脑海里,反复浮现着少年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
养心殿的烛火,依旧摇曳。
一场关乎复仇,关乎权谋,也关乎深情的大戏,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