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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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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的夜,比浣衣局暖了何止十倍。
苏砚换上了新的棉袄,料子是上好的云锦,轻柔又保暖,穿在身上,仿佛连骨子里的寒气都被驱散了几分。李公公派来的小太监,还仔细地给他手上涂了冻疮药,清凉的药膏敷在红肿的指尖,灼痛感渐渐消散。
他被安排在偏殿当值,负责添炭、煮茶,不必像在浣衣局那样,做那些粗重的活计。
殿外风雪呼啸,殿内却暖得像春。苏砚守着红泥小火炉,看着炉上的银壶渐渐冒出热气,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茶香,一时竟有些恍惚。
这是他入宫三年,第一次离帝王这么近。也是第一次,感受到一丝久违的暖意。
“茶煮好了?”
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苏砚猛地回过神,转身躬身行礼:“回陛下,好了。”
萧彻不知何时走了进来,身上的龙袍已换成了常服,墨色的锦缎上绣着暗纹,更衬得他眉目俊朗,气质温润。他走到炉边坐下,随手拿起桌上的茶盏,示意苏砚斟茶。
苏砚依言上前,提起银壶,滚烫的茶水注入白瓷茶盏,腾起袅袅白雾。
萧彻接过茶盏,浅酌一口,眉头缓缓舒展:“这雨前龙井,还是你煮得合朕的心意。”
苏砚垂着头,不敢接话。他不过是照着小太监教的法子煮的,哪里懂什么茶道。
萧彻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轻笑一声:“不必拘谨。朕让你过来,不是让你当木头桩子的。”
苏砚的身子微微一僵,依旧低着头。
萧彻也不逼他,只是捧着茶盏,看着窗外的风雪,轻声道:“这雪,下得真大。三年前的冬天,也下过这样大的雪。”
苏砚的心脏,猛地一缩。
三年前的冬天,正是苏家满门抄斩的日子。
那天的雪,比今日还要大,还要冷。血色染红了雪地,触目惊心。
他的指尖微微颤抖,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
萧彻没有回头,却似察觉到了他的异样,缓缓开口:“三年前,太傅苏文渊蒙冤而死,满门抄斩。那日的雪,朕记得很清楚。”
苏砚的呼吸,骤然停滞。
他猛地抬头,看向萧彻的背影,眼底满是震惊。
帝王怎么会突然提起苏家?是无意,还是……试探?
萧彻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脸上,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情绪:“你可知苏家?”
苏砚的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垂下眼帘,声音沙哑:“回陛下,奴才……奴才听说过。”
“哦?”萧彻挑了挑眉,“听说了些什么?”
“听说……苏太傅通敌叛国,罪大恶极。”苏砚一字一句,说得艰难。
每一个字,都像刀子,割着他的心。
萧彻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看着他眼底强忍的情绪,嘴角的笑意淡了几分:“通敌叛国?”他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真是如此吗?”
苏砚猛地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似乎藏着星辰大海,也藏着不为人知的考量。
苏砚的心跳,越来越快。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帝王,或许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对丞相的所作所为,束手无策。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敢。
他是苏谨,是浣衣局的杂役,不是苏砚。他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为苏家辩解。
萧彻却没有再追问,只是摆了摆手:“夜深了,你去取个暖炉来。殿里的炭,似乎不够旺了。”
“是。”苏砚躬身应道,转身退了出去。
走出偏殿,寒风扑面而来,苏砚却觉得浑身发热。他快步走到存放暖炉的库房,选了一个银质的暖炉,添满了上好的银丝炭,炭火燃得旺,很快就将暖炉焐得滚烫。
他捧着暖炉往回走,指尖触到冰凉的炉壁,滚烫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竟让他生出一丝勇气。
或许,这个帝王,是他复仇的希望。
回到偏殿时,萧彻正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雪景。苏砚走上前,将暖炉递到他面前:“陛下,暖炉来了。”
萧彻转过身,接过暖炉,触手温热。他看着苏砚冻得微红的脸颊,忽然道:“这暖炉,你拿着吧。”
苏砚一愣:“陛下?”
“朕看你穿得虽厚,身子却还是怕冷。”萧彻将暖炉塞进他手里,语气自然,“拿着焐焐手,别再冻着了。”
暖炉的温度,透过掌心,蔓延到四肢百骸。苏砚捧着暖炉,怔怔地看着萧彻,眼眶微微发热。
三年了。
三年来,他受尽了冷眼和欺凌,尝遍了世间的苦楚。从未有人,这样关心过他。
哪怕,这个人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陛下……”苏砚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怎么?”萧彻看着他泛红的眼眶,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这就感动了?”
苏砚连忙低下头,拭去眼角的湿润,声音沙哑:“奴才……奴才只是觉得,陛下仁厚。”
萧彻轻笑一声,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你这孩子,倒是单纯。”
他的指尖,带着温热的触感,苏砚的身体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忘了。
长这么大,除了爹娘和忠叔,从未有人这样亲近过他。
萧彻也察觉到了他的僵硬,收回手,笑道:“好了,下去当值吧。朕累了,要歇会儿。”
“是。”苏砚躬身行礼,捧着暖炉,一步步退了出去。
他走到殿角,放下暖炉,却依旧能感受到掌心残留的温度。他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指尖,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这个帝王,像谜一样。
他温和,却又带着威严;他看似无害,却又深藏不露。
苏砚不知道,接近他,是福是祸。
但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夜深了,殿内的烛火渐渐暗了下来。萧彻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苏砚守在殿外,听着殿内均匀的呼吸声,心里却像揣了一只兔子,七上八下。
他想起了爹娘,想起了忠叔,想起了苏家满门的冤屈。
他的拳头,缓缓攥紧。
无论如何,他都要抓住这个机会。
哪怕,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