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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宫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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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盛暑的热气在河边消散了不少,墨尘羽在柳荫底下百无聊赖的赏着河景。突然,丞忌惊呼了一声,墨尘羽才发现河面上散落的木板长箱。
丞忌上前,还未走过去便见一个箱顶慢慢挪开,紧接着掉落了一边,木板碰撞发出不小的声音,众人皆被吓了一跳,向后退去。
千语不知在箱子里呆了多久,被河浪震晕后醒来便是这一番景象,她借着身上最后的力气推开箱顶,摇摇晃晃的起身,眼前一片白茫刺眼,她几番挣扎才稳住身形,待看清对面岸上的众人时,她想她现在肯定如鬼魅般难看,否则他们为什么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其实也没什么差别,九幽地狱走过一遭的人怎么算不上鬼怪,她直视着对岸,几日的紧绷让她眩晕不已,她看不清什么却也不惧任何眼光,她知道那处有一道目光正在审视她。
背后的刮伤浸了河水上面火辣辣的疼,烈日烤过又是新的疼痛,千语最终支撑不住倒了下去,在她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她清楚的知道:
这一局,她没有输……
屋内火烛明亮,墨尘羽看着塌上的人,脸上那道伤疤还未消掉,额上还有其他的地方便又添了新的疤痕,她因后背划伤严重只能侧躺,明明已经昏厥已无意识,可那双眉还是紧皱着未有半分松毫。
手中死死拽着衣领以至于让人无法更换衣物,就这样混着几日的河水将半张软塌浸湿。就是这样一副狼狈模样,他想起的仍是她那双倔强倨傲的眼神,今日也是,他甚至都看不清她的脸庞,却还是想起了那双眸子,似乎又坚定了几分,就这样浮在了他的眼前。
“七爷。”
墨尘羽回神,又看了一眼榻上,向外走去。
千语再次醒来已是两日以后了,她轻动手指都觉得沉痛,忽间想起什么急忙低头看去,还好衣服完整,这时靠在门框的丞忌嗤笑,
“你个大老爷们还不让换衣服。”说着捏着鼻子将手中的干净衣服扔给千语,
“你们南方人就是讲究多,快去换了,臭死人了!”
“你还是先吃点东西吧。”丞忌不耐烦的嘱咐,
“哎呀你自己看着办吧,总之吃饱弄干净,等会七爷要见你。”
丞忌走后,千语拿起桌上的吃食就往嘴里塞去,她已经数日未进食了早已吃不出味道,只知道先填饱肚子。
吃饱之后,拿起抹布将身上擦干净,绞发绾髻,正系袍带时墨尘羽突然从外面进来,千语下意识背过身去,外面的人影也停在了门口,轻咳一声,
“收拾好过来。”
“……是”
正堂之内,千语上前请安,墨尘羽看着那张脸,总算是有了点血色。千语见他不说话,以为是在等自己开口,可心中又拿不定他想要的答案,只得侧击,
“王爷是想问皇陵的事?”
他仍不作回答,千语只得再次开口,
“孝哲太后的棺椁是空的,草民……未能见到太后遗体……”
墨尘羽似乎并不惊讶,随手拿起桌上的茶杯,轻咄了一口,
“孝哲太后的遗体应该三年前就入葬了。”
听此话,千语不解,世人皆知太子为太后守陵三年,日日为太后祈祷祝福,大费周章举行入棺仪式,竟全是……假的。她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对于墨尘羽来说他好像更好奇另一件事,
“你是如何出来的?”
对于他的突然发问,千语微愣,随即声音冷下,“草民躲在箱子里,随着暗河水流出来的。”
“怕死吗?”
“人非圣达,自然害怕。”
墨尘羽走到她面前,注视那双眼睛,
“害怕还敢来王府。”
“……有些事要求一个结果,有些人要给一个交代。”
墨尘羽摩挲着手中的扳指,片刻,抬步向外走去,待到门口,回头问道,
“你叫何名?”
“草民姓秦,字穆清。”
“从今往后,你跟在本王身边,本王今日不杀你,是因为这条生路是你自己挣出来的,若日后你有异心,别怪本王不留情面!”
自从皇陵归来之后千语就被安排在了尘羽王府内,虽是最偏的南厢房且不能随意进出大院,但对千语来说比求阙斋方便了不知多少,至少她有独立的房间。
还未在这新王府熟悉熟悉,因太子归朝加之北骞来使者,宫中设宴公庆盛事。千语作为墨尘羽的侍从,顺理成章的跨进了凌霄城的大门。
陛下召见太子与尘羽王,一是庆祝尘羽王得胜而归,南群臣服大泱并保证进贡朝奉;二是为太子回京接风洗尘。
宫宴还未开始,大臣们早已在殿门前守候多时。大家三两而站,窃窃私语,太子回京尘羽王归朝意味着朝堂局势将重新划分,现在的他们谁也无法预料王位最终落入谁家,每个人都谨慎小心却又心怀好奇。
就在这时,宣侍的声音响起,尖薄嘹利敲击着每个人的心尖,
“宣太子殿下觐见。”
殿前的大臣们听罢立即慌忙转身看向南处羽辰门,
“臣等见过太子殿下。”
城楼伟阔,投下阴暗数米,众人俯拜行礼,片刻,墨尘冉自南处羽辰门而来,一身明黄绣袍,锦玉佩身,罗靴踏地,周身斥着儒雅之气。
凌霄城宫门被分为三处,一为正东正门凌霄门乃天子之门;二为南处羽辰门乃皇后太子之门,三为北处化清门乃皇子群臣之门。
太后病逝,羽辰门再无人通过,三年前太子守孝之时,太后棺椁自羽辰门而出,而皇帝逐其自化清门出,今日太子自羽辰门而来,身份已不言而喻,两侧众臣俯低互观,各怀心事,不再言语。
与此同时,光华殿门‘吱——’一声响,墨尘羽一袭黑袍金边,腰间系着明罗翠玉,脚上踏着玉锦黑靴,冷冽之气令周身的人望自胆寒。
他自殿内而出,俯看阶下众人,眸光淡淡无温无度,群臣得见,立马转身行礼,“臣等见过尘羽王。”墨尘羽未语,自台阶徐徐而下。众人见状,纷纷让出道路。
“见过太子殿下。”墨尘羽不卑不亢地向墨尘冉行礼。
“七弟比出征前更加有大将之范了。”墨尘冉拍了拍墨尘羽的肩膀,“三年前一别再无相见,今日借父皇宫宴重逢,你我兄弟二人可要好好喝一杯。”
“二哥有此兴致,七弟定当奉陪。”墨尘羽回礼道。
他看向墨尘冉,抬起手势,“父皇等待太子多时。”
墨尘冉温润一笑,“有劳七弟了。”说着向光华殿走去。
这亲兄弟般之间的问候使得大臣们面面相觑,心中暗自思量着,不知何意,难以拿捏。
殿内金顶砌绕,殿中龙柱竖立,雕光明媚,光华炫彩直入云霄,恍若瑶池琼筵。
皇帝一身云青龙纹长袍立于龙塌之上,虽已年过半百但仍藏不住凌厉的帝王之气,尤其那一双经历桑田变更的眼眸,眸中之光深锐,直射心底。
“儿臣参见父皇。”
“臣等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万岁。”
“免礼。”
宴会开始,龙柱之旁每隔数步,便有内侍手持立扇,殿内一派肃然之气。不时有宫娥鱼贯出入,托玉盘,执金杯,飘袅裙摆划洒而过,脚步轻盈,乘着酒香芬芳清冽。殿下太子,尘羽王自皇帝两侧而坐。
太子身侧依次坐着三皇子墨尘祁,四皇子墨尘焕,五皇子墨尘焕;尘羽王身侧依次为六皇子墨尘晟,八皇子墨尘澈,九皇子墨尘冽。
殿前歌女婀娜善舞,婉转多姿。漫舞倾城凝玉骨,轻歌泻雨绕梁柱,一曲华美的歌舞唱毕,舞女们流云般退了下去。
皇帝欣赏着台下歌舞数曲,轻执酒杯,晃了晃杯中之酒,转头向墨尘冉,“朕听闻你这三年在开善寺夜夜为你母后抄诗讼经。”
自归京而来,这是墨尘冉第一次和这个父亲说话,只一瞬的恍惚,便自塌下起来,敛衣施礼,
“回父皇,我大泱之所以繁荣百年只因孝字当头,黎明百姓家的孩儿都会为其父母守孝,我身为皇子,更当如此,抄诗讼经只是份内之事,儿臣唯愿母后神灵可得到更多的福祉。”
皇帝抿一口清茶,“难得你有这份孝心,你母后若在天有灵,必会得以安息的。”
话落,大殿内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唯有墨尘羽夹起杯边的茶叶放入杯中,只一瞬周遭茶香上腾,味中却夹着些许清苦之气。
三年前的东宫之变一直都是宫闱秘事,当时东宫宣称太子突病暴毙,但不出十日,二皇子冉弑杀太子的传闻便在宫中不胫而走,人们都不敢相信温润赢弱的二皇子竟会做出这等骇人之事,今日看来,皇帝似是默认了当年之事。
想此,大殿中的所有人都以为太子会就此退下,未曾想他向前一步,挽袖作揖,
“母后仙逝之前叮嘱儿臣照顾好父皇,今日儿臣带回了东海仙山的盘石,东海仙者曾说‘此石忽疑天上落,不似人间几何有。’灵石落入东海,只有福泽深厚之人才配拥有,儿臣为父皇求取此石,只愿父皇福寿安康,绵沿百年。”
高台之上的人看向他,眼中带着些许审视,墨尘冉也不躲不避,直视与他,半晌,帝开口,殿下众人松了一口气,“呈上来,朕看看这东海仙石。”
“是”
宫娥捧着仙石恭恭敬敬地来到殿前,玉盘衬底,只见那石头通体透亮,石中泛着幽深的绿色,石壁上的纹路缠绕石身像条蛟龙般倨傲在上,仙石周身散发着淡淡奇香。殿内之人无不叹其精致,赞其灵通。
皇帝端详着台下之物,“此石寻来不易,足见你孝心炙诚。”
殿下之人见此,纷纷起身行之大礼。
“儿臣祝父皇福寿安康,绵沿百年。”
“臣等祝吾皇福寿安康,绵沿百年。”
帝大悦,“来人将此石给朕放入乾易殿内。”
齐风见天子如此高兴,上前行礼道,“太子有此孝心实乃我大泱之福啊。”
皇帝注视着墨尘冉,他低头行礼不再直视,殿内静如空即,半晌,“自即日起太子辅助朕处理朝事。”墨尘冉自封太子以来一直住在原王府,东宫只有前太子墨尘瀚入住过,现如今看来皇帝是认了太子的身份。
“儿臣遵旨。不过儿臣方才回宫,想更贴近百姓,也能更好的帮父皇分忧,儿臣请命暂不移府。”
皇帝摆手,“你自己决定便好。”
“谢父皇。”说罢转向举起酒杯,“还望诸位大人多多关照。”
群臣见此慌忙起身,“臣等惶恐。”
“也望七弟多多关照。”墨尘冉手执金杯看向墨尘羽。
墨尘羽抻了抻衣袍,目光冷清地端起桌上金杯一饮而尽,“二哥言重了。”
皇帝捏起一颗绿提子,转看墨尘羽,“朕还未问你,想要什么奖励?”
墨尘羽转身行礼,“儿臣不敢,平复南群整整三余年,儿臣实在惶恐。”
“为何三年?”皇帝看着他,眼中询问满溢。
墨尘澈轻瞄前方,见墨尘羽未有回答,他上前一步,“回父皇,七哥不想我大泱边境百姓与北疆百姓遭受无辜之灾,遂延长了战时,还望父皇恕罪。”
“
你七哥将黎明百姓放在第一位,这等心境何罪之有,朕问你想要什么奖励,不如...”
皇帝望着殿下皇子及群臣缓缓说道,“将神羽军赐于你如何?”
此言一出,大殿之内再无安声,皇帝扫了一圈,或震惊,或沮丧,或振奋,千万之人,千万之态。只有墨尘冉面带儒笑品着清茶,墨尘羽面目清冷地站在大殿之中让人们猜不透他此时的想法。
墨尘羽上前,“神羽军乃皇族禁军,儿臣认为不妥。”
“放眼这洛伊城除了你还有谁能支配得了这支军队。”神羽军乃大泱创建之初便有的皇族军队,只对皇帝一人负责,将神羽军赐于尘羽王相当于将整个皇城的安危放在了他手里。
“儿臣...”墨尘羽欲再推辞,不料皇帝打断他的话,“好了,朕决定的事情不会再变,倘若有人因此不满,朕为你撑腰。”
墨尘羽见推脱不去,上前行礼,“多谢父皇。”
“恭喜了,七弟。”墨尘冉自塌上起来,金杯在手,笑颜浮面,总给人一种温润儒雅之感。
回坐席间,墨尘羽深沉地眼睛注视着杯中之酒,幽黑无垠,看不见丝毫的情绪,薄而坚定的唇,和那双冷清的眸子如出一辙。
刚刚一番话似在表扬实则提醒,他暗中培养势力之事皇帝已然知晓,将神羽军赐于他,可以制约太子,亦可以将他的实力曝光大众之下,众目睽睽之下他又怎敢有二心,他的父皇从未相信过他和太子,应该说从未相信过任何人。想到此,墨尘羽仰头饮下杯中烈酒。从边疆到朝堂,这潭水竟越来越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