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两心无间

1、第一章，讨厌

　　觥筹交错的晚宴，周淮序的目光被一抹墨绿色的身影牢牢牵动，他抓住机会上前搭话，望着那双眼睛，他顿时哽咽难言，声调颤抖地询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
　　2006年，7月。
　　十一岁的周淮序跟着母亲夏竹来到海城，母亲告诉他以后都要和父亲生活在一起。
　　夏竹送他进门之后就离开了，又剩下他自己一个人了。
　　生活是狗血家庭伦理剧，他在里面扮演私生子的角色。
　　周公馆内除了他，还有另一对母子——父亲的法定妻子沈萱，他同父异母的哥哥周泊简。
　　他们十分自然接纳了周淮序，这与他预想过的完全不一样，没有冷嘲热讽，白眼辱骂，第一次拥有属于自己的房间，但他依旧在这个新“家”难以适从。
　　周淮序自我排解的方式就是做家务，这是他擅长的。新家有很多保姆，她们都抢在他动手前干完，后来是厨房的林姨让他帮忙摘菜，洗菜，打打下手。
　　他并没有见到母亲提过的父亲，听林姨说，他很忙，非常忙，坐着飞机今天飞去A城，明天又飞去B城。
　　既寻常又不寻常的一天，周公馆迎来了客人。
　　林姨得到消息很早就在厨房开始忙活，周淮序也蹲在垃圾桶旁边给土豆削皮。
　　听林姨说，阿晏小姐最喜欢吃番茄土豆炖牛腩，就这一个菜她就可以连吃两碗饭。
　　女孩的笑声远远从周泊简的琴房传来，山间溪流般清脆动听。
　　原本回房的周淮序被笑声吸引，不自觉就走到了琴房门口。
　　门是半掩的，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背影，穿着浅蓝色底白色细条纹的无袖连衣裙，花边白袜子，黑色小皮鞋，两条小辫子。
　　她像是一只小麻雀，叽叽喳喳，边说还边用手比划着动作。
　　沈知晏用双手比作望远镜，左脚尖踮起一个旋转，周淮序就这样闯入镜头。
　　视线交汇，两人都是一愣。
　　周淮序快速低头。
　　沈知晏放下手，歪着头，打量这个陌生人，第一印象就是瘦，低着头不看她，头发有些长，遮住了眉眼。
　　“你是谁。”女孩问道。
　　自知身份尴尬，周淮序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开口。
　　周泊简也注意到了门口的周淮序，招手让他进来。
　　“来得正好，我来介绍你们认识，这是沈知晏，知识的知，海晏河清的晏，我妹妹，比你要小一岁，也是你妹妹。”
　　周泊简互相简绍的话未说完，沈知晏出声打断。
　　“我知道你是谁了，还有，我才不是你妹妹。”说完哼了一声，扭过头不再看周淮序。
　　“阿晏，不可以没有礼貌。”
　　“礼貌是留给我认为值得礼貌的人。”
　　沈知晏转身就走。
　　她觉得心里闷闷的，有些难过，还有点委屈。
　　面对这个外来者，哥哥居然可以如此自然的简绍他们认识，难道要让她笑着和他握手说我们成为好朋友吧。
　　周泊简接连喊了好几声都没有得到沈知晏的回应。
　　首次会面不欢而散。
　　沈萱不在家，只有三个孩子在，一楼的饭桌是长方形的，沈知晏和周泊简挨着坐在一起，周淮序坐在周泊简的对面。
　　周淮序偷瞟斜对面的沈知晏一眼，随即又低下头盯着面前的碗看。
　　真好看，周淮序在心里偷偷感叹道，在此之前他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人。
　　白白嫩嫩，脸颊带着点婴儿肥，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像是玻璃珠子似的清澈又闪光。
　　上菜时周泊简特意安排一些菜摆放在周淮序的面前。
　　沈知晏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哥哥，我要吃糖醋排骨！”沈知晏很大声喊了出来。
　　周泊简用公筷夹了三块放在沈知宴盘子里。
　　沈知晏用手指比划着，“哥哥，这几个菜我都想吃，你一个一个夹给我太麻烦了，你直接盘子放我这边吧。”
　　周泊简看穿她的小伎俩，选择无视，“自己夹。”
　　哥哥这个背叛者！
　　沈知晏吃瘪，故意不吃菜光吃碗里的白米饭，无声表示抗议。
　　周泊简不再管她。
　　饭后周泊简将沈知晏带去书房。
　　沈知晏被周泊简上了思想课。
　　她低着头想不明白，也直接开口问了出来，“哥哥，你不讨厌他吗。”
　　周泊简反问，“为什么要讨厌他。”
　　沈知晏说，“她的妈妈破坏了姑姑的婚姻，他的存在和出现就是在伤害姑姑，就应该讨厌他的。”
　　前段时间周淮序这三个字开始频繁出现在沈知宴的生活中，父亲与母亲谈论，父亲与姑姑谈论。她年纪不大，却也到了懂事的年纪，私生子在这个圈子里面不少见，但大部分都对这三个字避之不及，毕竟在明面不是多光彩的事。
　　周泊简摸着她的头，“阿晏，我并不讨厌他，一个人的出生不是自己可以选择的，那是大人们的错误，不应该由他来承受。”
　　他的话似乎并没有说完，动了动嘴，最后还是没有说。
　　“长大就好了。”他笑着。
　　沈知晏却笑不出，她觉得姑姑被伤害了，姑姑和姑父之间关系并不好，现在又出现了私生子，父亲也常常因此忧愁。
　　沈知晏后面也问了沈萱一样的问题，她的回答居然与周泊简差不多。
　　他们都不讨厌周淮序。
　　大人的世界太复杂了，沈知晏想不明白，至少目前为止父亲与自己是一个阵营的。
　　可能真的长大了才知道，但是现在的她还是讨厌周淮序。
　　非常非常的讨厌！
　　周公馆有属于沈知晏的房间，这几天她直接住了下来，开始和周淮序抬头不见低头见。
　　观察可以最直观的了解，沈知晏开始了对周淮序的观察。
　　周淮序最常出现的地方除了他的房间就是厨房。
　　沈知晏去厨房冰箱拿酸奶，就见周淮序蹲在垃圾桶旁边给胡萝卜削皮。
　　她清清楚楚瞧见他的左手小拇指被削皮刀刮伤了，红色的血珠流出，他只是微微皱眉，翘着小拇指接着削皮。
　　沈知晏坐回沙发，眼睛没有看向电视，依旧望向厨房的方向。
　　周淮序洗手走出厨房，走上楼梯回了房间。
　　沈知晏确定，他根本没有处理伤口，他的房间里也不可能有创可贴或者碘伏之类的药品。
　　想什么，关自己什么事。
　　沈知晏摇摇头，重新看向电视，心里却还是一直记挂着周淮序的伤口。
　　脑子还在纠结，身体已经直接做出反应，拿着碘伏，棉签和创口贴来到了周淮序的房间门口。
　　脑子反应过来，沈知晏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害，自己还是太善良了，还是讨厌周淮序的。
　　周淮序听见敲门声，开门之后，十分意外沈知晏的出现。
　　下意识把受伤的左手藏到身后。
　　“我都看到了，你不用偷偷藏在后面。”
　　“对不起。”周淮序被发现的第一反应是道歉。
　　沈知晏觉得他真是奇怪，自己受伤为什么要对她道歉。
　　“为什么要道歉。”沈知晏微微皱眉。
　　周淮序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什么也没有说。
　　沈知晏盯着他看了一会，说道，“手伸出来，我看看。”
　　他依旧沉默不说话也没有动作。
　　沈知晏很是无语，“喂，你干什么呢。”
　　说着准备直接动手，周淮序向后退了两步。
　　“我，我知道了。”
　　周淮序拿下包着伤口的卫生纸，握拳伸出手，单独露出受伤的小拇指。
　　沈知晏俯身凑近，用手捏着他的小拇指指根，仔细观察伤口，还好，只是破了点皮，并没有伤得很深。
　　沈知晏让周淮序先去卫生间用水冲洗伤口，擦干，再用棉签沾着碘伏轻轻擦拭伤口消毒，她的动作轻柔伴随着点笨拙。
　　周淮序坐在椅子上，沈知晏站着，她微微弯腰，低头，睫毛低垂，睫毛根根分明。
　　他发现她的左眼外眼角处有一颗小小的，浅浅的痣。
　　第一次他们如此近距离。
　　伤口消毒之后贴上创口贴。
　　她留下所有药品，叮嘱周淮序：“多用碘伏消毒，创口贴也要勤更换，避免伤口感染。”
　　周淮序盯着包扎好的伤口，小声说了句谢谢。
　　“本小姐这是行侠仗义。”
　　沈知晏离开时，带上房门。
　　周淮序的视线从创口贴转移到关闭的房门，手指好像还残留着触感，心痒痒的，像是被羽毛划过。
　　她不太喜欢自己，但是是一个很好的人，周淮序想。
　　晚饭时，沈萱和周泊简都注意到周淮序包着创口贴的手。
　　询问时他只是摇头说没事。
　　沈知宴不知道他在别扭个什么劲，有什么不能直接说的。
　　“他削胡萝卜的时候被削皮刀刮伤了。”
　　“哎呦，快给我看看，伤口处理了没有。”沈萱放下筷子走到周淮序身边，拿起他的手看，想要撕开创口贴查看又怕弄疼伤口。
　　周淮序顿时感到十分的局促，开始下意识的开口道歉。
　　“傻孩子，说什么呢。”沈萱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沈知晏啃着排骨，嘴角沾着酱汁，“伤口我已经处理过了，伤口不深的，用不了几天就好了。”
　　注意到周泊简的视线，她转头看去，只见他一脸欣慰挂着轻轻的微笑。
　　沈知晏感觉浑身不得劲，埋头吃饭，不予理会。
　　夜间周淮序拿着水杯去厨房接水。
　　撞上站在冰箱前面拿吐司吃的沈知晏，整个厨房都是昏暗的，只有打开的冰箱散发的那点亮光，她脸颊鼓鼓的，像一只被人发现瞪着大眼睛的仓鼠。
　　嘴里包着的吐司咽下，有些噎到了，沈知晏用拳头敲了敲自己的胸口。
　　周淮序在傍边递上杯水，沈知晏接过一口气喝光。
　　“饿了吗？”周淮序问道，“冰箱里面都是凉的吃了对胃不太好。”
　　沈知晏轻呼一口气，说话声音很小：“有点点。”
　　沈知晏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半夜看《中华小当家》漫画给看馋了，看闹钟已经十二点多了，大家都睡了，也不好再找林姨起来给自己做宵夜，所以自己在厨房冰箱随便找点东西解解馋。
　　周淮序蹲下身，打开冷冻层，“吃混沌吗，配菜有什么忌口的吗？”
　　沈知晏一听有些新奇，她看着周淮序：“不吃葱，不过那里有混沌呀。”
　　周淮序拿出保鲜袋放在灶台上，“冰箱里面有之前包好的，直接烧水煮就可以了。”
　　沈知晏打开保鲜袋看了看，里面是一个个白白的包好的混沌，看样子像是两个人包的，包的方式不一样。
　　她余光看见周淮序拿出一口小锅准备打开水龙头洗锅。
　　她上前抢过锅，“你干什么呢。”
　　周淮序看着锅被沈知晏一把夺去，有些蒙，“先洗锅，然后煮混沌。”
　　“我来呀，你的手受伤了，你自己不知道吗。”
　　沈知晏挤开周淮序，自己打水龙头洗锅，接好水，锅放到灶台，点火然后等待水开。
　　周淮序拿出两个碗，放入紫菜虾皮配好调料，水开之后询问沈知晏能吃几个。他数着数一个个混沌被放入翻滚的沸水里，煮熟的混沌盛入碗里，加上汤底，两碗混沌就煮好了。
　　两人并肩坐在桌前，沈知晏在碗边轻嗅，笑着看着周淮序，“不错嘛，有模有样的。”
　　周淮序看着眉眼弯弯的沈知晏有些不好意思的低着头抿嘴笑，“跟着林姨学的，还不知道味道什么样呢。”
　　沈知晏舀起一个混沌，吹了吹，先用嘴唇试试温度，小小咬了一口。还是有些烫，没有尝出什么味道。
　　“小心烫。”周淮序提醒。
　　沈知晏又尝了尝汤，“味道不错呢。”
　　“那就好。”
　　周淮序也放下心来，拿起勺子开始吃自己碗里的混沌。
　　沈知晏嘴包着混沌嚼着，侧头看身边的人。
　　几天的观察下来，周淮序这个人，安静到有点孤僻了，性子还拧巴。
　　她也知道了哥哥在饭桌上对他的特别照顾原因，因为他夹菜永远只夹自己面前的。
　　沈知晏想自己还是讨厌他的，虽然他好像并不是什么坏人。
　　沈知晏是家里的独生女，父母恩爱，在爱里长大的她可以明显感到哥哥周泊简的家庭与自己家是不一样的。
　　姑姑与姑父两人之前的问题远远不是因为周淮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