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两心无间

2、第二章，大笨蛋

　　周淮序开始忙了起来。
　　沈萱考虑到两地教育资源不同，安排了家庭老师，让他提前适应。
　　英语口语对他来说是很大的难题，以前学校教英语更注重听和写这两方面。
　　房间有一面很大的窗户，正对后花园，每日英文朗读时，周淮序站在窗边就能看见在院子里荡秋千的沈知晏。
　　沈知晏到来之前，周淮序就对院子里存在的秋千感到突兀，它与整个周家都显得格格不入。
　　后来他知道那个秋千就是专门为沈知晏而建造的。
　　日子平静，转眼间就到了九月。
　　现在上学有司机接送，新学校也有宿舍，周淮序原本打算和以前一样住宿舍，沈萱拦着说住哪里都没有住家好。
　　周泊简的高中还要远一些，司机先送周淮序到了小学。
　　周淮序与沈知晏同校不同班。
　　周泊简原本想让他有什么事可以去找沈知晏，转念一想，觉得不太妥当，两人关系不太和，中间还掺杂着大人们之间复杂的关系。
　　“有什么事情可以告诉老师或者回家和我说。”
　　周泊简细细叮嘱，周淮序乖巧点头，挥手告别。
　　之前报到的时候，他已经在学校转过一圈，知道教室怎么走。
　　新学校很大，塑胶跑道，体育馆，图书馆等等这些都是之前学校没有的。
　　来到教室，里面已经零零散散坐了不少人，打闹玩耍的，嬉笑聊天的，整个屋内都闹哄哄的。
　　一个女生注意到陌生面孔，走到他面前。
　　“你是新同学吧，我叫匡清清，是班长，张老师让你去办公室等他，我带你去。”
　　周淮序跟在女孩的身后，恍惚听到了熟悉的笑声，转头透过窗户一眼就看到沈知晏。
　　漂亮的，耀眼的，被人围绕的沈知晏。
　　她的笑声很有魔力，当她坐在花园荡秋千开怀大笑，笑声也可以穿过窗户，钻入他的耳朵。
　　沈知晏也在学校里看到了周淮序。
　　独来独往，一直都是一个人。
　　食堂内，沈知晏在人群中寻找，最后在角落找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可能是新环境的缘故，周淮序一时没有交到新朋友，后面熟悉就好了。
　　周泊简说他有些内向，让沈知晏在学校的时候留意些。
　　交朋友多简单，沈知晏想，周淮序看着又不是笨蛋，不至于学不会。
　　之后比朋友先来临的，是霸凌。
　　圈子小，周家的事并不算什么秘密，学校也有人知道了周淮序的身份。
　　这个消息如滴入清水中的墨水，逐渐扩散晕染，清水变为黑水。
　　私生子是钉在耻辱柱上，垃圾一般肮脏的存在。
　　相对于大人的虚伪隐藏，孩子会直接的表露自己的喜恶。
　　“真的假的？”
　　“这还有假，我问过我爸爸了，他就是私生子，之前一直都偷偷养在外地的，才不久接回来的。”
　　“诶诶，他来了”
　　周淮序一进门，无数的视线聚焦到他身上。
　　周淮序这几天已经敏锐感受到了周围人对自己的态度变化，这种感觉他太熟悉，心突突跳着。
　　他来到座位发现椅子不见了。
　　开口询问，同桌的女生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周围起哄的笑声扎进耳朵，周淮序听着很疼。
　　“你一个私生子没有椅子坐！”
　　后方的陈峻大喊一声，以他为首的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周淮序如坠冰窟，咬着牙，手紧紧拽着书包带子。
　　无法辩驳，私生子是事实。
　　以前是这样，现在也依旧是这样。
　　周家的生活太舒服了，舒服到让他忘记了他人生的底色，是灰色的，是模模糊糊的。
　　他的身份不会因为换一个地方生活，换一个学校就可以改变。
　　这场闹剧由上课铃声响起，老师到来终止，欺凌并没有因此结束。
　　周围人的无视孤立；丢失不见的铅笔，橡皮；被破坏涂鸦的课本作业；总是被水打湿的座椅书桌。
　　周淮序对这些暗搓搓的小动作早已麻木。
　　周泊简察觉到了周淮序的异样。
　　原本只是内向，现在整个人更显阴沉，眼睛也是黯淡无光，死气沉沉。
　　周泊简夜里来到房间，想要与他谈谈心，他只说有点累，想要睡觉。
　　周泊简只好打电话给了沈知晏，让她明天去学校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沈知晏带着哥哥交代的任务，开始留意周淮序。
　　中午在食堂，沈知晏看着他静静吃饭，身边好像还有人在和他说话。
　　好像是交到了新朋友，沈知晏努努嘴，只觉得哥哥真是小题大做。
　　注意力盯着周淮序看，沈知晏一时没有听见身边人说话，被手肘撞了一下。
　　沈知晏问道：“干嘛。”
　　“五班出了新鲜事，你知道吗。”
　　“什么呀。”沈知晏挑出藏在菜里的姜丝。
　　“五班之前不是来了一个插班生吗，叫周什么的，听说他是私生子呢。”
　　沈知晏看着这个说话的女生，一脸震惊，为什么她会知道这件事。
　　女生还以为沈知晏对这事感兴趣，正准备开口接着说。
　　另一个女生搭腔，“我知道，他现在可以说是五班公敌，陈峻为首第一个看不得他。”
　　“啊，那他是私生子，他妈妈不就是小三吗。”
　　同桌的其他人也纷纷加入这个话题。
　　沈知晏越听心里越恼火，她也不知道这股情绪从何而来。
　　她遽尔起身，猛地拍了一掌桌子，严声说道：“一个人的出生又不是自己可以选择的。”
　　没有了胃口端起餐盘离开，决定下午放学的时候找周淮序好好聊聊这个问题。
　　最后一道铃声响起，其他人纷纷收拾书包离开，周淮序还静坐在原地没动。
　　他的书包被陈峻抢走了，之前在厕所被他堵住，放话说想要书包放学到操场小树林找他。
　　会有什么下场，周淮序已经可以预见，他掐着自己的手臂，疼痛刺激着□□。
　　周家司机不在，今天是沈家司机一起接两个孩子回家。
　　沈知晏坐在车里，一直都等不到人，决定自己进去找，和司机交代好，转身跑进学校。
　　她心里总是踧踖不安，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只想快点找到周淮序。
　　从同学那边多多少少打听到，周淮序好像一直都在被人欺负。
　　呵，没有想到他真的是一个笨蛋。
　　周淮序被推倒坐在地上，满是脚印的书包被丢到一旁，耳边是满满恶意的嘲笑。
　　“足够了吗？”
　　周淮序说话的声音很轻，陈峻还是听清楚了。
　　他哼笑一声，“我说不够又能怎样？”
　　时间太晚了，沈知晏在等他，他知道一时半会他们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周淮序手里抓起一把沙土扬了出去，猛然起身冲陈峻撞去，将他压在身下两个拳头不要命般全部往他脸上挥去。
　　陈峻被迷了眼睛，双手护着脸，一拳接一拳疼得他怒喊道：“你们傻站着干嘛！”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迅速上前拉扯，他们没有想到闷蛋周淮序居然会还手，不要命的样子像是一条疯狗，逮着陈峻猛烈撕咬。
　　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对方有四个人。
　　周淮序嘴角眉梢挂着彩，脸颊手臂擦伤，头发凌乱校服脏污一片，衣领被拉开。
　　周淮序被钳制住，挣脱不开，只目不转睛盯着陈峻。
　　有人拿出水瓶帮陈峻冲洗眼睛。
　　好一会才缓过劲，陈峻揉着左眼，另一只眼里满是怒火，举起拳头朝周淮序的脸抡去。
　　“你他妈的还敢还手！”
　　周淮序闭上眼睛，痛感并没有袭来，反而感受到了一股水汽，仿佛有水滴滴落在脸颊。
　　肩膀上的压制也消失了。
　　在惊呼声中睁开眼，只见陈峻等人被冲击而来的水柱攻击，开始奔跑躲藏尖叫。
　　周淮序顺着水流方向看去的第一眼就是气喘吁吁拿着水管喷击的沈知晏。
　　陈峻看清了人，他知道沈知晏得罪不起，心有不甘还是离开了。
　　沈知晏丢开水管，来到周淮序身边，因剧烈奔跑气息还没有平复，只感觉自己的肺要爆炸了。
　　她大声喊道：“大笨蛋周淮序！”
　　她的声音有些嘶哑。
　　最开始跑到教室里空无一人，沈知晏蓦然想起跑过操场时隔着围墙听到的笑声，是掺杂恶意，不怀好意的笑声。
　　来到操场远远隔着，沈知晏就看见了周淮序被人围着欺负，瘦瘦小小的一个。
　　心里一惊，失声大喊。
　　“周淮序！”
　　“你们都住手！”
　　她的出声大喊，一点作用也没有。
　　对方人多势众，环顾四周也没有可以寻求帮助的人。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沈知晏心跳猛烈如鼓，依旧不停大喊，让他们住手。
　　宽旷的操场没有其他人，放眼望去旁边只有一个厕所。
　　沈知晏跑近发现水管连接着水龙头，水管有手臂粗，高压的，用来给草木浇水用的，脑海瞬间就想到了可以直接用水冲。
　　周淮序看着眼睛喷火，像是炸药包下一秒就要爆炸的沈知晏。
　　双眼起了水雾，模糊了她的身形，他听见了，她喊第一声的时候他就听见了。
　　一直以来的期待变为了现实，她是他灰色世界里猝不及防出现的彩色。
　　泪水划过脸颊，接触到伤口有点疼。
　　被孤立，被欺负的时候都没有流过一滴眼泪，可是现在泪水决堤，根本停不下来。
　　周淮序的眼里除了泪水还包含了太多太多其他复杂的情绪，沈知晏好像看懂了又好像没有看懂。
　　他无声落泪，眼神太过炙热，沈知晏有些被烫到了。
　　明明所有人里面最有资格为此感到不平和生气的不应该是她吗，她还没有说什么呢，其他人乱凑什么热闹。
　　他们不过是需要一个理由一个借口用来光明正大的作恶。
　　她蹲下，避开伤口，指腹擦拭他的眼泪，“本小姐这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她在此刻深刻懂得了姑姑和哥哥说的话，他是无辜的，可怜的，是牺牲品。
　　眼泪如溪流根本擦不尽，她直接将人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学着妈妈安慰自己的样子安慰他。
　　他真的好瘦呀，背脊都有些硌手。
　　夏日衣衫单薄，泪水浸湿了她的衣襟，怀里的人一下下颤抖。
　　她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周淮序，很多事情的发生与发展都不是身为孩子的我们可以避免和解决的。”
　　“你要记住不是你的错。”
　　“你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