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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活下去小傻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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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的风声,一天比一天紧。
饭食从一天一顿,变成了两天一顿。
巡夜的护院,从两个增加到了四个。
他们腰间的佩刀全都换成了新磨的,老远都能闻到新打的铸铁味。
一种山雨欲来的窒息感,让每个人都喘不过气来。
连那些彻底疯癫的女人,似乎也都感受到了死亡的临近,变得不再吵闹,安静如雏鸟。
“要‘清园子’了。”
这天夜里,云岫异常清醒。
她什么都没有再做,只是坐在黑暗里,安静得让人陌生。
“清园子?”
这是风月楼的黑话,我懂。
就是把所有没用的“废棋”一次性处理干净,不留后患。
“为什么?”我问她。
云岫的回答意味深长:“大概是下棋的人,嫌废棋脏了,更怕棋盘乱了。”
“是鹰隼纹章?”我压低声音问。
她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那我们……”
“没有我们。”
她打断我,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杜若,你听好,我接下来对你说的每一个字,你都必须烂在心里。”
她的语速极快,像是要把一辈子的算计都在这一瞬间灌进我的脑子。
“你身后这堵墙的第三块砖是松的,后面有一条地道,通往东街的枯井。”
“从井里出去,往南走,穿过三条巷子,你会看到一家挂着蓝色灯笼的‘张记面馆’。”
“进去,别说话,把这个交给伙计。”
她从贴身的衣物里摸出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好的小东西,通过栅栏的缝隙塞给我。
竟是一枚小小的印章。
“你们找到一个叫张胜的男人,他是吏部的一个小书吏。他手上有一本账册,是户部侍郎贪墨军饷的铁证。而那个侍郎,是魏勋的人。”
“魏勋?”我大惊。
那可是当朝最大的权臣,也是她口中那只鹰隼主人最得力的爪牙。
我要与他对抗,难道不是在以卵击石?
“对。”云岫却声音无比笃定,仿佛算准了我一定会为她做这些事,“张胜正在被追杀,救下他,带着他和账册,去找城西的裴御史。”
“裴御史是寒门出身,一直被魏勋打压。这份投名状足够让他保下你,给你一个新的身份。”
我的脑袋一片混乱,已然完全无法思考。
“那你呢?你怎么办?”
“我?”
云岫突然笑了,笑得决绝而释然。
“我该做的,都做完了。已经不需要再留恋什么了。”
我心下一紧,刚要再说些什么,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是护院们全体出动。
“快走!”
云岫的脸色一变,猛地起身推了我一把。
我慌乱地摸索着墙上的砖块,知道这一下便是永别。
“云岫姐……”我的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别叫我姐!我不是你姐!”她冷声喝道,“我只是在为自己,找一把能递出去的刀!”
在她的催促声中,我用尽全身力气抠出了那块砖。
一个漆黑的洞口,果然露了出来。
我回头最后看了她一眼。
她正在在牢房中央,手里拿着一个依旧不知从哪里得来的火折子,笑吟吟地看着我。
“活下去,小傻子。”
她的眼睛在微弱的火光中,也晶莹湿润得厉害。
“你一定要爬到最高的地方去。”
“然后,把这里,把全天下这样的地方,都夷为平地!”
话音刚落,她手里的火折子便应声落地。
身下的干稻草,瞬间燃成一片,火光冲天。
火光中,云岫站得笔直,笑得灿烂。
就像一株在烈火中盛放的梅,凛冽傲然。
火越烧越大,惊动得不仅是其他的疯女人们,还有那些提着刀快要进门的护院们。
他们乱糟糟全部涌向了云岫的牢房方向。
我趁乱迅速钻进地道。
身后,传来利刃入肉的声音,和云岫短促却解脱的闷哼。
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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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道里的空气混浊腐败,无数次让我作呕。
但我不敢停,不敢退。
我脑子里反复回响着云岫的每一句话。
枯井,南边,三条巷子,蓝色灯笼。
当我从枯井里九死一生爬出来重见天日时,整个人已俨然像只女鬼。
我找到了那家面馆。
店里只有一个昏昏欲睡的伙计。
我走进去,按照云岫的吩咐一言不发,只是将那个几乎捆了两条人命的印章放在了桌上。
伙计看到印章,瞬间清醒。
他警惕地看了我一眼,低声说:“后院,柴房。”
柴房里,我见到了张胜。
他蜷缩在角落,手臂上缠着带血的布条,满脸震惊。
“是她让你来的?”他不敢置信地问。
我点点头:“账册呢?”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却在最后关头死死攥在手里。
“给了你,我怎么活?”
我看着他,想起了云岫的话。
“你以为你现在还活着吗?”我学着她的口吻,声音很冷,“你拿着账册,是死。交出去,跟着我,或许还有一条生路。”
他愣住了,最终颓然地松开了手。
带着张胜和账册找到裴御史府邸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门房根本不让我进。
我没有像乞丐一样哀求,而是挺直了脊梁,用云岫教我的仪态,平静地说:“请通报裴大人,故人之后,携惊天之密求见。晚一刻,大人或将错失青云之路。”
也许是我的镇定起了作用,门房将信将疑地进去通报了。
一炷香后,我见到了裴御史。
他四十多岁,清瘦,眼神犀利。
我将账册和张胜一同呈上,然后我跪下了。
但我没有哭诉自己的身世。
我只是将云岫教我的那些,关于朝堂的分析,用自己的话说了出来。
“大人,这份账册,明面上指向户部侍郎,但银钱的流向,最终都汇入了北境军需。而负责采办军需的,正是魏大人的外甥。”
“扳倒一个侍郎,只是小胜。但若能借此敲山震虎,让圣上对魏大人的‘忠心’产生疑虑,才是上策。”
“如今朝中,魏党一手遮天,大人空有抱负却处处受制。此乃千载难逢之机。”
我说完,叩首在地。
裴御史久久没有说话。
良久,他才发出一声长叹。
“好一个‘敲山震虎’。姑娘这番见识,不像出自风尘之地。”
“家道中落,不幸受困于泥潭。所幸,家父曾教过一些皮毛。”我低声回答,这是我们一早就想好的说辞。
“好,好一个家道中落。”
裴御史扶起我,眼神里开始满是毫不遮掩的兴奋与算计。
他看到了我的价值。
“从今日起,你便是我裴家流落在外的远房侄女,单名一个‘若’字。以前种种,都烟消云散了。”
“多谢叔父。”我顺从地改了口。
三天后,户部侍郎因“贪墨渎职”被下狱,魏勋被圣上叫去御书房,斥责了整整一个时辰。
裴御史则因为“举告有功”,官升一级。
我站在裴府后院的镜子前,身上是上好的锦缎,头发也梳理得整整齐齐。
镜中的少女,虽面黄肌瘦,但一双眼睛却甚是明亮。
身后传来裴御史的声音。
“若儿,准备一下。宫里设宴,魏大人也会去。”
他走到我身边,端详着我的脸。
“魏勋此人,心狠手辣,却有一个弱点。他心里,一直藏着一个女人。”
“许多年前,他亲手从风月楼里买下了一个扬州瘦马,却又眼睁睁看着她被送进后院,疯癫至死。”
“有人说,你的眉眼,有七分像她。”
我垂下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住所有的情绪。
“叔父的意思是?”
裴御史冷笑一声。
“我要你,做他的新弱点。”
“我要你,成为他府中最受宠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