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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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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清脆又狠厉的鞭打声,像一道淬了冰的惊雷,骤然划破西街口的喧闹。
彼时,苏惊棠正攥着怀里皱巴巴的保帖,刚走到三皇子府朱红大门外。那声音带着皮肉相撞的沉闷回响,力道重得仿佛能穿透空气,紧接着便是管事嬷嬷尖利刻薄的斥骂,像刮过铁器的砂纸,刺耳又扎心:“不长眼的贱婢!敢打碎主子的琉璃茶盏,活腻歪了是不是?给我跪下!再犟嘴,今日就打断你的腿,扔去乱葬岗喂野狗!”
哭喊求饶声紧跟着响起,凄厉得让周遭的喧闹都骤然降了几分。那名下人趴在青石板上,粗布衣衫被打得破烂,后背渗出的血迹顺着衣料往下淌,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暗红。府门口的侍卫面无表情地杵着,腰间佩刀泛着冷光,靴底踩着规整的步子来回巡逻,仿佛早已习惯了这般场景——在这权势煊赫的三皇子府,下人的性命轻如草芥,犯错挨罚不过是家常便饭。
往来行人要么匆匆低下头加快脚步,生怕多看一眼就引火烧身;要么远远站在街角,踮着脚窃窃私语,眼神里满是忌惮。西街本是京城最热闹的地段,挑担的货郎摇着拨浪鼓,叫卖声此起彼伏;穿绫罗绸缎的公子小姐骑着马,马蹄踏过青石板溅起细小的尘土;茶馆里的说书人正讲到兴头,拍着醒木引得满堂喝彩。可这朱红大门前的一幕,却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沸水,瞬间浇灭了周遭的烟火气,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压抑。
苏惊棠的脚步猛地顿住。
她站在老槐树浓密的阴影里,洗得发白的粗布裙被午后的风拂得轻轻晃动,几缕汗湿的碎发贴在颊边,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斑,衬得她身形愈发单薄,像一株在风雨中勉强支撑的野草。可她的眼神却异常清亮,死死盯着那扇朱红大门——门楣上的铜环被日光映得刺眼,雕梁画栋间透着铺张的奢华,可这光鲜亮丽的背后,藏着的是棍棒相加的苛待,是草菅人命的冷漠,更是陷害苏家满门的滔天阴谋。
三年前的那个雪夜,也是这样的冰冷。禁军踹开忠勇侯府的大门,刀光映着漫天飞雪,“通敌叛国”的罪名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苏家上下牢牢罩住。父亲被押赴刑场时,血染了满地白雪;母亲自缢于正堂,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保住惊棠,为苏家报仇”;忠心耿耿的老仆拼死将她送出城,自己却倒在了追兵的刀下。那些冰冷的刀锋、凄厉的哭喊、漫天的飞雪,还有国舅爷赵渊那张伪善的脸,都深深刻在她的骨子里,成了午夜梦回时最锋利的刀。
而三皇子萧煜,正是赵渊最得力的爪牙。老陈叔冒死送来的消息说,苏家旧的消息说,苏家旧部藏在三皇子府中,手里握着当年赵渊构陷苏家的关键证据。想要翻案,想要复仇,她必须闯进这虎狼窝,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
“最后一个名额!要干粗活、肯听话的快来!再没人,咱家可就收摊了!”
府门口的管事嬷嬷收了鞭子,随手将沾着血痕的藤条扔给旁边的小丫头,藤条落地时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吓得那小丫头瑟缩了一下。嬷嬷叉着腰,嗓门依旧尖利,刚才的戾气还没散尽,眼角的皱纹里都透着不耐烦。
苏惊棠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恨意与杀意,指尖悄悄攥紧了袖中的青铜令牌——那是苏家的信物,正面刻着“忠勇”二字,背面是侯府的家纹,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让她那颗因复仇而躁动的心,渐渐沉静下来。她知道,此刻的她,不能有半分破绽。
她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故意让自己的步子显得有些迟疑,肩膀微微垮着,脸上带着点乡下丫头初入京城的怯懦与局促。走到嬷嬷面前时,她微微低着头,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嬷嬷听见,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音:“嬷嬷,我来。”
嬷嬷刚发过火,眼神更凶了,像刀子似的上下扫了她一遍。见她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模样周正,眉眼间透着点青涩,身上虽穿得破旧,却浆洗得干净,头发也挽得规整,不像那些油滑偷懒的主儿,便没立刻驱赶,只是语气依旧刻薄:“姓名、籍贯、保人?都报清楚了!敢有半句虚言,仔细你的皮!”
“回嬷嬷,奴婢苏棠,是城郊苏家坳的。”苏惊棠双手捧着保帖递过去,手指微微用力,将纸条捏得更贴合掌心,生怕露出半分慌乱。那保帖是老陈叔花了半吊钱托里正伪造的,籍贯、家世编得严丝合缝,连画押都仿得一模一样。她抬起头,脸上露出温顺又带着点讨好的笑意,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这是里正大叔开的保帖,嬷嬷您查验。奴婢打小就跟着婶娘干活,挑水劈柴、洗衣做饭、缝补浆洗,啥粗活都能干。奴婢吃得少,力气却不小,也不怕累,只求能在府里讨口饭吃,给家里病重的娘挣点药钱。”
她说着,眼圈微微泛红,伸手轻轻抹了把眼角,动作自然得不露痕迹。那模样,活脱脱一个走投无路、只能来府里求生机的乡下丫头,任谁看了都生不出疑心。
旁边还站着两个没被选中的妇人,见苏惊棠这般模样,忍不住低声嘀咕:“这丫头看着太嫩了,怕是熬不住府里的规矩。”“可不是嘛,刚才那鞭子多吓人,她还敢来应聘。”
苏惊棠假装没听见,只是依旧低着头,一副怯生生的样子。
嬷嬷草草扫了眼保帖上的画押,又瞥了眼苏惊棠泛红的眼眶,大概是没耐心再细细挑拣,也或许是觉得这样“听话耐造”的丫头刚好适合干粗活,便挥了挥手:“行了,跟我来!进了府就得守府里的规矩,主子们的事少打听,下人的本分多干活,出了半点差错,可没人护着你!”
“谢嬷嬷!奴婢一定听话,绝不给嬷嬷添麻烦!”苏惊棠连忙应着,声音里满是感激,脚步却放得又轻又稳,不远不近地跟在嬷嬷身后。
穿过外院的回廊时,还能隐约听到刚才那名下人的呜咽声,断断续续的,像小猫似的,听得人心里发沉。廊柱下的青石板上,那片暗红的血迹被日光晒得有些发黑,旁边还散落着几片破碎的琉璃,折射着刺眼的光。苏惊棠的目光飞快地掠过那片血迹,又迅速移开,仿佛只是无意瞥见。但她的心里却清楚,这就是三皇子府的规矩——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她用眼角余光飞快地记下沿途的一切:外院的侍卫每隔十步站一个,腰间佩刀,眼神警惕,换班的间隙约莫半炷香;回廊两侧种着高大的梧桐,枝叶繁茂,树荫下是不错的藏身之处;穿过月亮门时,看到东侧是花园,西侧是马厩,远处隐约能看到几座院落的飞檐,想必是主子们居住的地方。她把这些细节一一刻在心里,像绘制一张无形的地图,为日后的行动做着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