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与雁归》朝小朝

2、第 2 章

　　  手腕上的力道没有丝毫松懈，反而在那句诘问之后，又收紧了几分，烙铁般钳着她。黎雁回能感觉到自己脉搏在他掌心下慌乱地撞击，疼痛顺着神经蔓延，却也奇异地让她从最初的震骇中剥离出一丝清明。

　　  

　　她没挣，只是抬起头，迎着他眼底那片沉郁的风暴。台灯的光晕在他肩头勾勒出冷硬的线条，他逆着光，五官笼罩在阴影里，只有那双眼睛亮得骇人。

　　“邓首席，” 她开口，声音比她自己预想的要平稳，尽管尾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这里是专家宿舍楼，不是你撬锁闯入的地方。有什么工作问题，请明天在会议室谈。”

　　她试图抽回手，用了力，他却纹丝不动，指尖甚至更深地陷进她腕间柔软的皮肤。

　　“工作？” 邓放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极低的嗤笑，那笑声里没有一点温度，只有尖锐的讽刺，“黎博士，黎少校，跟我谈工作？” 他猛地将她往前带了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近得她能看清他眼底每一寸翻涌的阴霾，“六年前你他妈‘工作’完就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今天？”

　　粗粝的话语像沙石刮过耳膜。黎雁回脸色更白了一分，那句刻意维持的“邓首席”被他轻易撕碎，露出底下血淋淋的旧创。她偏过头，避开了他灼人的视线，下颌线却绷紧了。

　　“过去的事，没有讨论的意义。” 她硬声道，“放开我。”

　　“没有意义？” 他重复，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扣着她的手腕将她更彻底地拉向自己，另一只手突然抬起，指腹重重擦过她颈侧——那里，常服衣领遮着，但此刻因挣扎微微敞开了些，隐约可见一道极淡的、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旧疤痕。那是当年模拟器训练事故留下的。“这也叫没有意义？黎雁回，你把我当什么？把那天晚上当什么？一次性的消遣？嗯？”

　　那指尖的触感和他话里的戾气，像带着倒钩的鞭子，抽在她竭力冰封的心防上。酸楚和某种尖锐的痛意冲上眼眶，又被她死死压了回去。不能示弱，尤其不能在他面前。

　　“是。” 她倏地转回头，目光直直撞进他眼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冷硬，“那天我喝多了，你也半醉，一场错误而已。邓放，六年了，你该往前看了。”

　　“错误？” 他瞳孔骤然缩紧，周身的气息瞬间降至冰点以下，那怒意不再外放，反而内敛成一种更可怕的实质压力，空气都仿佛被挤压得咯吱作响。“好，很好。” 他松开了她的手腕。

　　黎雁回踉跄退后半步，揉着火辣辣疼的腕骨，刚以为他终于肯结束这场荒唐的对峙，却见他并未后退，反而抬手，慢条斯理地解开了自己作训服最上面的两颗纽扣，然后，手指勾着衣领，往旁边一扯——

　　锁骨下方，靠近心口的位置，一道狰狞的、泛着浅肉色的陈旧疤痕暴露在灯光下。疤痕的形状不规则，边缘有些微凸起，显然当年伤得不轻，愈合过程也并非完美。

　　“这也是错误？” 他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毕业前那次跨区实兵对抗，我为什么非要抢那个最危险的低空侦查位子？为什么明明可以跳伞，我还要把几乎失控的飞机勉强拉回来？” 他逼近一步，目光如炬，钉在她骤然收缩的瞳孔上，“因为那天早上，我发现你不见了。宿舍空了，电话注销，人间蒸发。黎雁回，我他妈的就想问问你，问清楚！可我在天上，下不来！”

　　他胸膛起伏，那道疤痕随着呼吸微微颤动，像一只沉默的眼睛，诉说着某种疯狂而绝望的过往。“这疤，是迫降时，座舱碎片划的。差一点，就捅进这里。” 他指了指自己心口，眼神狼一样盯着她，“你现在告诉我，那只是个‘错误’？”

　　黎雁回彻底僵住了。她看着他胸口那道疤，喉咙像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一点声音。她不知道，她从来不知道这些。当年她走得决绝，切断了一切联系，只知道他顺利毕业进入了顶尖的试飞部队，一路功勋卓著。她以为……她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包括那个荒诞的夜晚和少年时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原来，不是的。

　　她张了张嘴，却找不到任何言辞。解释？道歉？此刻都苍白得可笑。

　　邓放看着她血色尽失的脸和眼中终于碎裂的平静，那股烧灼了他六年的愤懑与痛楚似乎得到了一丝短暂的宣泄，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的空茫和烦躁。他猛地拉好衣领，转身，走到门边，手握上门把。

　　“黎雁回，” 他没有回头，背影僵硬得像块石头，“‘金翅鸟’的数据，我希望你‘好好’看。别让我觉得，你这六年，真的只学会怎么当个陌生人。”

　　门被拉开，又重重关上。震动的余韵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

　　黎雁回靠着书桌，慢慢滑坐到冰凉的地板上，抱住膝盖，将脸埋了进去。肩膀无法控制地轻微颤抖。腕间的疼痛还在，心口那道疤的模样却更清晰地在眼前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