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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惊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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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影婆娑,茂密细叶随风哗动,“沙沙”喧闹。
本是月明之夜,清风微起,吹起湖面圈圈漪澜,微弱的腥气转瞬即逝。
顾枕清抬眼,朝风向侧身,仅一眼便见零星火光。
“走。”
离他最近的弟子还在救治其他宗门伤者,他的五感不如顾枕清,听他命令不自觉停顿,不解问:
“师兄,那里宗门最好不要轻易招惹——”
他话音未落,方才在身/下治疗还呜咽叫苦的“弟子”霎时红眼,抬手便朝他脖间袭去。
千钧一发之际,顾枕清腰间配剑侧锋亮光一闪而过——
“当。”
剑身随着不停砍杀的魔物早已驽钝,宋听云后退几步,剑锋精准砍入面前魔物脖颈表皮,再也无法探入半分。
见势不妙,宋听云心脏狂跳,果断弃剑转而摸向腰胯间脏锦袋,瞬息间指缝便夹入五张黄符。
他指尖发颤,不知是因为失血过多,右臂几乎失去知觉。
沿手臂线条缓缓流下的血液点亮了黄符线条,纸张似随风而行,降落在魔物身上,连连炸出三四道火花。
宋听云知道自己灵力低微,压根拖不住它几分钟,趁它行动受限,转头朝后方不停发抖的小弟子厉声呵斥:
“傻愣着干什么,快跑!”
原先院落塌了小半,废墟尘土飞扬,硝烟四散,几位小弟子还没经历过这种大祸临头,腿软跌坐在地上,表情明显呆滞。
宋听云眼见符纸一张一张碎裂,心下一横,随手抄起不知哪位弟子长剑,往掌心强划一道,以指为笔,以血为墨,极速在剑身画下几笔。
剑身嗡鸣,仿佛不受宋听云掌控获了自我意识。
场上随地洒落残剑如同受到征召,剧烈颤动,碎片泛起冰冷银光,围绕在即刻逼近的魔物身侧。
魔物智商虽低,却有生物天生趋利避害本能,或许他意识到眼前人类不像自己想象简单。
宋听云喉间弥漫着挥之不去腥气,胸腔猛烈疼痛,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受着无数煎熬。
他垂眼,如鸦羽般长睫投射眼下小片阴影,“我的这条命,也算还给师弟们了。”
手还没挥动,腕间就被一道力强拉下来,宋听云右臂再也撑不起长剑,沉重如铁。
他就听见如竹轻晃的破风声,魔物一分为二,与剑一同倒地,震颤大地。
思想上的放松与之而来是身体的疲倦。
宋听云眼前一黑,失衡感却没有袭来。
识海却突然炸开,一小团光球应召而生,“改天逆命系统自动绑定,绑定对象:宋听云。”
顾枕清箍着他的手腕还没松,怀里就多了个削瘦如竹、发丝凌乱的少年。
烽火点亮了这张苍白淡漠的面容,他眉目如冬日残雪,血色尽失,唯剩眼下淡淡淤色,唇间溢出一抹艳红,颊侧飞溅一点落红,倒像平白将高悬仙人拉入凡尘,沾染气息。
唇下侧还点颗小痣,又多添一分妖气。
顾枕清觉得胸腔在瞬间加速跳动。
他细细盯量这张脸,垂眸敛了剑,黄纸还未烧尽的残余灰烬晃晃悠悠飘散在宋听云身边。
顾枕清两指钳住余烬又碾碎,符纸制作粗糙,灵力源于怀里抱着的……这位美人。
方才他用灵力初步勘察了这位美人的体质,修为一般,根骨寻常,不是当剑修的苗子,不过——他的视线绕过被自己劈成两半的魔物身上,上头还有些利落的剑痕。
修为不够,准头精妙。
匆匆来迟的弟子气喘吁吁,饶是近几日见惯了残忍场景也忍不住倒吸凉气。
偌大宗门,竟只剩下寥寥几位弟子。
风声夹着孩童模糊不清的哭喊声。
模模糊糊,宋听云分不清现在是梦是现实,剧烈呼吸间面前身材娇小的婢女便抱着他朝门外狂奔,听她用颤抖夹杂哭声的语调安慰:“少爷别怕,奴婢拼死也会带你走了,我们少爷是天才——他们、他们肯定不会舍得对你动手的。”
天旋地转,温热的液体滴在宋听云已冻僵的脸上。
他从婢女怀里摔出去连滚了三四个跟头,又连滚带爬到她身边,却只看见婢女呆滞的眼睛朝自己最后努力的眨了眨,嘴唇一张一合,却最终活生生在自己面前咽气。
不断切换的场景毫无逻辑,三四道声线在他耳边反复炸开。
“听儿——别回头——”
“爹、娘?”
又是一切,师傅毫无生机的脸平视自己,他的半截身子埋在土里,藏在已经倒塌的建筑中。
“师傅!”
宋听云从梦中惊醒,意识浑浑噩噩,又下意识朝床边抓去,手指收拢,却不是意想中冰凉的触感,取而代之是温热的皮肤,手臂欲抬未抬。
一股轻柔又不容拒绝的力道控制住宋听云动作,他抬眼,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如沐春风的眼睛。
宋听云微微皱眉,缓慢起身拢起中衣,面前男子容貌非凡,俊美不失锐气,看似亲善,又绝不像好招惹的主。
感测他的修为,也不认识,但没有恶意。
“你醒了?我叫顾枕清。”
顾枕清起身给竹窗打开一道小缝,语调平淡。
外头天光大亮,竹林婆娑声伴着鸟鸣声不绝于耳,他抬手撩过四周环境,清幽草药香拂去宋听云心中大半焦虑,光影打在他侧脸,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见他佩剑剑穗,天底下大概没有修仙者不认识难辨宗的信物。
“难辨”一名,取自“魂飞庾岭春难辨 ,霞隔罗浮梦未通”,据说是专门为了剑圣配剑“浮梦”而起。
同时,它也是天下第一大宗门,以剑修为首。
宋听云宗门再偏僻,也是听过它的鼎鼎大名,以及……首席弟子,剑修无情道大师兄——顾枕清,是风头无两,身怀剑骨的奇才。
宋听云不自觉攥手,骨节隐隐泛白,他的脸依旧不见血色,失了艳气,多了清冷。
看出他兴致怏怏,顾枕清自觉离场,眼里带上探究。
宋听云没动,靠后稍作放松,对脑内识海光球发声:“出来吧。”
光球在他识海中蹦跶几下,语气嫌弃:“你这识海真小。”
接着,它语气一转,分明是一团模糊的光团形象,宋听云脑海中自动模拟一张洋洋得意的孩子脸。
“宋听云,你想不想逆天改命、为你父母和师父师兄们报仇?”
宋听云垂眸,考量这是自己走火入魔还是白日做梦,可身上还在作痛的伤口无一不在提醒自己依旧清醒。
“为什么是我?”做惯了倒霉人,宋听云并不觉得自己被眷顾。
“因为你所处的世界不过是个话本子,一切都围绕着主角顾枕清转,而你,不过是路边垫脚石,在故事最开始就为了保护师弟师妹们牺牲。”
残酷话无形插入他心口最不堪部分。
宋听云仅思考片刻,“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简而言之,我是来帮你改命的,只要你多和顾枕清接触,修为自会提升,至于为什么是你……唔,因为你很特别。”
“你这话说得有些矛盾,先前还说我是个垫脚石,线下又说我特殊。”宋听云冷静分析,闭眼探查,却发现自己一直卡顿的修为居然已突破,成了筑基二阶。
修为突破,他眼底也不见喜色,反倒为自己修为突破只能依附他人感到郁闷,“这不就是夺他人气运?”
“你不想报仇吗?”系统斩钉截铁问,“顾枕清不会有事,而你,不接触他,就注定会死。”
“任务一,请宿主与顾枕清回到难辨宗,完成奖励——突破筑基三级,失败——死亡,任务时间——一天内。”
宋听云下床,继而将窗缝打开更宽。
白云成批,落后那片总匆匆追赶,遮盖刺目日光,宋听云久久眺望玄晖,眼睛发酸也浑然不觉。
他的手抓住窗沿,愈收愈紧。
顾枕清手翻出临走前在街边随手买的糖,挨个弹到三位小弟子脑门上。
仅剩的三位小弟子身上没伤,见谁怕谁,扯着嗓子轮流哭嚎。
他们年龄小,尚未明白发生什么,就直面生死离别的痛苦,连平日最亲近的师兄也不知死活,同行难辨宗的女弟子看得心软,哄了半天才让他们消停。
顾枕清这么不痛不痒一闹,又勾起他们对师兄的担忧,张嘴又打算嚎哭,就听见倚靠在门边的人说:
“你们师兄醒了,别吵到他休息。”
顾枕清敛了笑容,就不似方才和善,光扫了眼,看出这三名弟子天赋还算不错,估计还没开始正经修炼,能带回宗门收做弟子。
难辨宗时常这样,捡些有天赋又无依无靠的孩子回宗。
不过躺在屋里的宋听云……资质差了些。
小弟子们不约而同捂住嘴,拼命抑制泪意。
顾枕清上前把仅剩的糖全分给他们三个,“你们师兄伤势不算重。”
三言两语,小孩子们被他哄得团团转,轻易就建立了信任。
“你们师兄修剑道?”顾枕清貌似随口一问。
小弟子相互看来看去,个子最高胆子最大的女孩鼓起胆子站出来:“宋师兄不修剑道,他是符修。”
顾枕清挑眉,没有发表意见,“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余湫,他叫沈游,他叫宁德宇。”后面便是指一矮一高小男孩。
“你们可愿去难辨宗立身?”顾枕清耐心等待他们把糖分配均匀,还留下三四颗,给谁不言而喻。
沈游攥紧衣角,眼神飞快瞟过他腰间配剑,再三犹豫:“那宗门呢?”
“不可以!那师兄怎么办!”宁德宇攥拳,冲出来嚷嚷。
余湫抬手拦住宁德宇,眼神也带三分迟疑,她现在最冷静,“宋师兄——”
“我没事。”声音一出,孩子们统统沸腾,齐齐扑入宋听云怀里。
宋听云草草披了件浅青外袍,站起来越显单薄消瘦,甚至被三个孩子抱住时不查痕迹后退半步。
顾枕清上前轻咳:“你们师兄身上还有伤。”
宋听云挨个望三个毛茸茸脑袋摸去,掌心被塞入糖果,难得眉眼带上笑意。
顾枕清盯着他,内心有一搭没一搭揶揄:原来他还会笑。
“多谢顾兄出手相助,我还有些要事同他们交代,涉及宗门机密,烦请您先离屋休息。”
他话不咸不淡,光是来回打这两三个交道了,顾枕清就能想出他平日是何种模样。
出屋后,外头正是几位弟子在内交头接耳。
“你说这种宗门也真是……嘶,有辱斯文。”
“他们靠与人双/修增进修为呢!哎,小门小户没有灵力也只能这样了。”
“你们看见了刚刚进去那个修士吗,长得真是……啧啧啧,要我也愿意同他一起……修炼。”
“不是剑修,多半是个修多情道的,符修嘛,修为又这么低,也难为他居然还能活下去。”
“你少说两句吧,我看他也挺可怜的——”
他们讨论津津有味,浑然不觉身后师兄逼近,再转头,简直汗毛战栗,小声对上顾枕清冷脸:“师、师兄。”
“自己回宗门后去领罚。”
他一句话如平地惊雷,也没人敢反驳,低眉顺眼退到一旁。
风声摇曳,顾枕清似有感应,宋听云说事极快,竟不知不觉在他背后站了一会儿。
顾枕清微微蹙眉。
“宋道友还有何事找我?”
“您想不想知道我们宗门为何会被灭门?”
“魔族在找一把剑,它名为——浮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