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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骤雨落 宿命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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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城,夏天,暴雨。
雾忧讨厌夏天,尤其是下雨的夏天,潮湿日益弥漫,带着势必要把人的骨头泡软的姿态昼夜不歇地下。
梅雨天气,暴雨昏昏沉沉下了一周,压抑的天气让人喘不开气,阴暗的天空激发人的负面情绪,让人很想跟这个糟糕的世界一起殉葬。
门被一只被水泡得发白发皱的手推开。
小县城的排水系统不好,平日被当做地下垃圾桶使用的下水道排不出水,一场暴雨让所有的垃圾卷土重来。
高度到成人小腿肚的积水里飘满了垃圾,黑得让人看不清下面的路。
雾忧在水中摸到自己前几秒扔在水里的圆形塑料,她叹了一口气,没有继续扔进水里,拿着这个垃圾继续在水中摸寻钥匙。
手长时间泡在冰冷的水里已经缺乏正常的感知,肌肉僵硬冷得连简单的抓握动作都有些吃力,机械化地动作随着走动荡开一圈圈波纹。
暴雨被风斜吹打在她的身上,寒意渗入,半边身子已经麻掉,湿得不能再湿的衣服往下坠水。有一部分雨水顺着地心引力在她皮肤上游曳,冰冷粘腻的触感裹挟全身。
身体超负荷工作了良久,雾忧一个不注意地被石头绊倒,落在水中激起一层又一层的水花。
她感觉下沉,暴雨还在下,有一滴雨水砸进她的眼眶,睫毛不受控制地轻颤,却没有闭上眼睛。一滴二滴坠入又落下,最后汇聚在身边的积水中。
“好累。”她喃喃道。
雨水如利剑刺入她的身体把她定在这里,喘息的空隙,水位已经到她耳边。浓浓的疲惫感像水一样把她包裹,身体里有一个声音告诉她,闭上眼就可以彻底休息。
她听话地照做,情绪是难有的放松跟解脱,不知是遗憾还是叹息。
要是这场暴雨来得再早一点就好了。
意识模糊间,她看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拨开眼前的污水——这是一双从未出现在她记忆里的手。
雾忧猛然被他拉起,没反应过来连咳好几口水,意识到自己喝的什么后脸更为苍白,微蹙的眉毛像被水雾笼罩的山,带着不易察觉的忧愁。
雨顺着她眉尾下落,乔木的视线顺着水滴往下移,目光掠过她含水的双眼,像水汪汪的湖。靠近些能看到细细的水雾,随着她咳嗽的动作,眼里水波流转,让他看愣了几秒。
眼前的女生看着年龄不大,但是太瘦了,身上的衣服很轻易地印出锁骨的形状。
雾忧差点被呛死,她好不容易稳定好呼吸,抬头看眼前被蒙了一层水光,茫然一片。就连面前的人她只能看到大致的轮廓,唯一清晰的画面只有那只手。
乔木看她愣愣地看着自己也不说话,他目露关切:“你还好吗?”
声音是很干净的少年音,澄明空净。
“嘭——”雾忧眼前的水光随着他话落在自己眼前炸开,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她眨了眨眼,视线聚焦就对上一个略显关怀的目光。
面前的男人说是男孩更为合适,额前的碎发被雨打湿了几缕,青涩的眉眼毫无保留露出来,五官格外优越立体,带着混血感。浓墨如石的眼睛清晰地照出她此刻的狼狈,对视时总有种无可躲避的感觉。
这可不是什么很美好的体验,雾忧刚垂下眼又被他上翘的唇角勾回来。
她抿了抿发白的唇说:“谢谢,我没事。”
被人救上来她并没有“得救了”的想法,只是有些可惜,但又不知道在可惜什么,脑子混混沌沌的,好像进了水。
雾忧低头看了在暴雨的拍打下近乎沸腾的污水,在她眼前炸开跳动,后知后觉自己选的地方实在算不上美好。
又是一场心血来潮又失败的行动,她想,她要习惯,习惯突然起来的情绪化和瞬间难以预判的行为。
她已经不想再去找那个被水吞没的钥匙,雨却并没有因为她的放弃而有丝毫地停歇,豆大的雨滴打在身上有些疼,又冷又麻。
乔木看她低头不言任砸的模样,感觉她现在的状态不太对。
再那么被砸下去也不是办法,乔木弯腰去拾起因为救人着急扔下的伞,两把相同款式的黑色骨伞被水流冲击地靠在一起,污水上开出两朵黑色的花。
乔木把伞举在她头顶说:“这雨好像越下越大了,我送你回家。”
雾忧努力伸展麻木的手指,伸手去拿另一把伞,语气虚弱但能让人听出里面的拒绝:“谢谢,我自可以回去。”
伞柄地方有限,雾忧有意避开,但冻麻的手指不可控制地抖了一下,碰到他的小拇指,触碰到一小片温热的皮肤,让她联想到太阳,火星这些温暖的字眼。
乔木突然冻了一下,看她苍白的脸,哪怕手中的伞被稳稳接过还是不放心地松手。
看雾忧撑起伞转手要走,乔木拉着她的胳膊语气焦急:“你受伤了,需要去医院。”一手拿出手机要
打120,屏幕被雨水打湿按键失联,他连解锁都有些费劲。
真的是太阳,雾忧看到他手忙脚乱一通,眼神时不时关切地看向她的后背,顿时联想到什么,纠正说:“我没有受伤,这是纹身。”
原来是纹身,乔木闹了一个大乌龙,不好意思地把手机重新塞回兜里,脸上还是关切的表情,“那你疼吗?”
疼吗?这倒是一个很稀奇的问题,雾忧抬头看他,他的眼中弥漫着自己看不懂的情绪,雾忧只当他也想要尝试,随口道:“疼啊,所以你以后想要纹身就要好好考虑一下。”
少年回答:“我不纹身,所以……”
后面的话他显然不太好意思说,雾忧也没有精力去深究,抬步就往居民楼前走去,她好冷,湿透的衣服在身上很不舒服,像披了一层皱巴巴的皮。
老旧的居民楼根本就没有排水系统,水面上飘着到处可见的生活垃圾,黑白掉渣的墙面被雨冲刷后更显灰败。
在成功吓跑一个从他身边悠哉游泳的老鼠后,乔木皱眉看前面撑伞而过的背影。
很难想象她居住在这样的环境里。
积水越往里面走水越深,颜色也越混,根本不知道水下有多少垃圾,乔木的眉毛越来越皱,但还是没有停下脚步。
他怕雾忧会栽在水里,始终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行走着,水位到胸前的时候,一直闷声走在前面的雾忧开口说:“注意台阶。”说完脚往上一抬,水在她身上退了大约15厘米的高度。
很显然她早就发现乔木一直默默跟随,但一直没有出声阻止,此刻的提醒更像是默认的同意。乔木快步跟她并肩,跟在她后面走怕了一路,不是怕她被水下看不清的东西绊倒,就是怕水里会突然出来个什么东西。
现在终于可以光明正大与她并肩照看一二。
小区一楼完全被水淹没,电梯瘫痪,斜对面很久无人问津的楼梯被人踩得溜光水滑。乔木又开始担心她走在上面会不会摔倒,毕竟她看上去那么脆弱,走起路来重心也不是很稳的样子,再摔出什么好歹来,简直不敢想象。
乔木光想象着就很不忍心,爬楼梯也坚持走在她旁边,雾忧感到莫名,边走边往外给他挪些地方,还好旁边有扶手,不然乔木又是一阵胆战心惊。
两人踩着脚印往上走,停在8楼,小区是很老式的一梯两户,雾忧爬楼梯的时候就在想要不干脆把本来就不结实的门踹开,等拿到里面的手机再找师傅上门修门。
抬脚刚蓄力要踹,她看到没有关严的门缝。
……
在乔木没感觉到什么不对但好像有些不对地扭头看向雾忧,发现她的脸色更差了,用被水泡得发皱的手把门推开。
老式楼房的隔音并不好,在屋里都能听到外面涛涛雨声,雾忧进屋把伞扔到墙角,想到什么似的回头看。
乔木站在门边,经过一番折腾原本有些蓬松头发湿个彻底,碎发贴在额前,眼睛被雨淋得湿漉漉的,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眼里属于少年人毫无保留的单纯展露在她面前,衣服湿透,好不可怜。
雾忧自己也没有好到哪去,对视的时候她很想笑,但还是克制地只扯了扯嘴角。
对方好心把她送回来,不管她需要不需要,此刻也不好不管不顾,她只好说:“我先去洗澡,你在这里休息一会,等雨停了再回去。”
乔木从善如流地进来把门关上说:“打扰了。”
他弯腰把伞收好放在门边,刚抬头就看到雾忧干脆利落地脱掉外套下面的吊带背心,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人先下意识转过身去,高挺的鼻子差点撞到门。
但他还是看到了那个纹身,在这之前他从未见过那么好看的纹身,见的最多的就是路边烧烤摊上男性光着上身露出大片红红黑黑莫名其妙的花纹。
她身上的纹身像是用坚硬的刀在皮肤上划开般,裂开的鲜红组成蝴蝶的身体,一叶一翅,随着她的动作颤动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刺破一切桎梏飞向更大的天空。
那红色像火一样烧在他的眼里,他看到里面被困着一个挣扎不屈的灵魂。
乌云看着主人回来,兴高采烈地扒她裤腿上赶着贴贴,毛茸茸的爪子很快就被雾忧衣服上的水沾湿成缕。
雾忧还在下雨就没有弯腰抱它,后退几步赶在它失落之前下达命令:“乌云乖,我身上湿别过来。”
乌云有些委屈地叫了几声,还是乖乖听话不再靠近,用粉色的舌头舔小鼻子,小声地哼唧抱怨着。见她对此她没反应就趴在地板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尾巴有一搭没一搭扫着失落,想让雾忧心软主动来抱抱。
乔木依旧背着身,哪怕只是听声音也知道她养了一只很会撒娇的小狗,一声一声叫得让人心软。
雾忧心硬不为所动,弯腰把湿透的牛仔裤脱下来,她现在只想去浴室洗热水澡。
安静的房间里的关门声像一个信号,直到里面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乔木才转过身去,看到黑色胖胖的小狗在浴室门口摊成一块饼。
这就是她口中的乌云,很贴切。
乔木蹲下嘴里嘬嘬嘬地吸引小狗,小狗听声音后扭头看他,在乔木感觉撸狗有望的时候又扭回去继续趴在门前。
“嘬嘬嘬。”
“……”
乔木看没有吸引到它,便一边打手势一边小声地叫着它的名字:“乌云,嘬嘬,乌云。”
这次乌云听到自己的名字耳朵动了动,又扭头看了他一眼,还是没有跑过来的迹象。乔木知道自己吸引不到它来了,只好放弃,转而去看雾忧的房间。
房间是一目了然的一居室,因为家具很少显得很空阔,看着更像临时住所。
里面的装修是不常见的黑色系,墙上满是残破的,大小不一的,姿态各异的蝴蝶。
从墙面上墨点的新旧开看,是一个个画上去的。
要是仔细一点的话可以看到每一只蝴蝶都极尽美丽,没有一个重样,看得他应接不暇,见过没见过的都有。
他又不可避免想到那个蝴蝶纹身,火红的羽翅极致地伸展着,每一寸都是无与伦比的美丽。
同样被保持着的永恒的美丽,刻在血肉之躯。
她很喜欢蝴蝶,乔木心想。
天色渐暗,窗外是快接近黑色的深蓝,屋里只有浴室里的灯亮着,乔木开灯,一个巨大的翅膀张开落在四周的墙壁上,他抬头才注意到上方有一个巨大的黑色蝴蝶灯。
翅膀上纵横交错的纹路落在四面墙壁上组成一张黑色的网,乔木站在中间,看着灯不知道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