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诉优先级》菇律

4、大律师那拿不出手的字

　　此刻接收完毕王鹮师伯亲切“问候”的纪云喑也是一脑门子雾水。
　　当时虞妹妹不是已经被她顺好毛了吗？小姑娘不还笑盈盈地说“全听纪姐姐的”吗?
　　怎么转头就冒出“和解费”这档子事？
　　手机又开始震动，耿雯雯的消息弹出来：纪律，虞小姐已经回去了。需要我去医院接您吗？
　　耿雯雯对虞美人的称呼从“张总爱人”改成了“虞小姐”，纪云喑就知道这实习律师脑子还算灵光，于是给了她一个献殷勤的机会。
　　岁月静好（纪云喑）：打车过来，市立医院地下停车场C-26车位，车牌号还是上次那个。
　　岁月静好（纪云喑）：到达后发消息。
　　岁月静好（纪云喑）：转账【20元】
　　谨成律师事务所耿律师：收到。
　　谨成律师事务所耿律师：现在是9：10，我大概在9:25左右到达停车场。
　　谨成律师事务所耿律师：猫猫表情包.jpg

　　暖风裹着淡淡的皮革香味漫过来，顺着敞开的大衣领口往四肢弥漫。终于坐进了自己的路虎揽胜后排的纪云喑紧绷了半天的肩颈松垮下来，满足地发出来一声喟叹：“这才叫过冬，刚刚出门我差点以为自己要与寒风同去。”
　　兼职司机的耿雯雯闻言“噗嗤”笑出声，打趣道，“纪姐穿的太单薄了。不过咱们所里谁不知道？只要大状们把大衣往衣架上一放，准是当天排了庭——前辈们开口前我们都得绷紧弦，赶紧再检查校对一遍证据材料和文书。”
　　“我有个疑问，我问了，纪姐可不要不高兴。”
　　纪云喑的脾气向来泾渭分明，只要是进入了工作状态，别说耿雯雯搭话，就是助理递来的材料没翻到对应的一页，她都能冷着脸没好气地怼回去“不该错的别错”。
　　可这会儿不一样，坐在她在自己心爱的视为事业成就象征的路虎里，整个人像被热水浸泡的棉絮，懒散地得提不起火气。就连刚刚耿雯雯替她关上车门犹豫着问了句“虞小姐那笔‘和解费’，用不用我先帮您挡挡，您先休息会儿？”时，她不但没有斥责“不该问的别问”，反倒笑出了声，她往椅背上一靠，语气里带点漫不经心地调侃，“挡什么？耿律有什么指教呀？”。
　　这声“耿律”羞得耿雯雯别过脸去，不肯再说话，红着脸把放在副驾的羽绒服递给纪云喑。
　　知道纪云喑此刻心情很好，耿雯雯才敢再搭这句话，她一边发动车子一边从后视镜对着纪云喑笑，又补充道，“虞小姐这种天仙的福气我等凡人可享受不来。只是虞小姐再美，也没有纪律师雷厉风行的魅力，低盘发，领口笔挺，肩线利落，往原告席一坐，气势就压过对面半截。”
　　这句不是废话，要知道，在和领导独处的私密气氛里，选择生活化的正确话题，再通过搭话拉近双方距离，又不至于让领导反感，是一种技巧。
　　显然耿雯雯同学脑子也十分灵光，先抛出话题引起纪云喑的兴趣，再吹捧纪云喑一番，降低潜在的领导认为被冒犯隐私的可能，最后顺理成章引入这个看起来没有任何恶意的话题。
　　“我们都知道您的‘战袍’金贵。我就是好奇，您怎么总穿同一个版型？是有风水加持吗？”
　　纪云喑瞥了眼搭在膝盖上的深灰色羊绒大衣，袖口还留着上午开庭时蹭到的一点墨渍。
　　耿雯雯说话做事体面，这个话题也确实不让纪云喑反感。
　　她半真半假地开口道，“冬天的律师圈，藏着一个违反常理的潜规则。可比玄学玄乎多了。”
　　耿雯雯立刻追问，“什么规则？”
　　纪云喑：“雯雯，你下次跟着我出庭就知道了，一件大衣，在法院，就是律师的通行证。你要是像我一样穿件大衣，哪怕长得再稚嫩，安检小哥都能多说一句‘扫码走律师通道，案卷不用开包’。”
　　“至于这件大衣，旧衣是故人所赠，我难割舍。”
　　十个出庭律师九个穿大衣，其实也是十分小众的刻板印象了，但也有几分客观原因可循。
　　诸位试想，零下好几度的天，安检大厅人人都裹得里三层外三层，恨不得再揣个暖手宝，突然间一个内穿漏风小西装外配清爽大衣、一眼就能看出来没有怀揣炸弹刀具的人出场，除了靠知识和形象吃饭的律师，谁还会“只要风度，不要温度”？
　　耿雯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纪云喑同意带她出庭，这意味着她有机会近距离学习这位大律的庭审思路，心里乐开了花。
　　至于纪云喑口中“故人所赠”的过往，耿雯雯没心思也没兴趣深究——干这行的谁还没点故事？她下班时间辛辛苦苦来给领导开车，不就是想找机会讨点儿好处吗？
　　更何况耿雯雯觉得，她自己作为打工人，要是知道了领导闺蜜才能知道的事情，对她来说不是好事。于是她立刻顺话接茬，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真诚、无害、但又聪明：“纪姐放心，我肯定提前把自己拾掇得精神利索。您说的那规矩我记着，不穿软塌塌的毛衣，省得被安检小哥拦住搜包。”
　　黑色路虎平稳地汇入主道车流。
　　纪云喑从暗格里抽出来另一部手机，上午开庭前她顺手把手机塞到了暗格里，开完庭直奔医院输液，下车前光顾着拿工作手机和身份证，把私人手机落在了车上。
　　虞美人只有她的私人手机号，纪云喑压根忘了这茬。
　　果不其然，屏幕解锁的瞬间，消息提示音跟机关枪一样炸响。
　　足足三十三条未接来电，二十多条微信消息。
　　全是虞美人的。
　　她点开虞美人的对话框，最新消息是一分钟前的：“纪律师你再不回电话，我就给宗权哥发消息，说你卷款跑路了！”
　　她往上翻了翻，这位虞美人的语气从带着哭腔的撒娇逐渐到暴躁，对她的称呼也从“云姐姐”到“纪律师”，她再拖延一会儿，估计虞美人要直呼其名了。
　　王鹮的语音也弹了进来，依旧没好气：“回电话！你解决不了，我就把你师父从省会叫回来——到时候你们两个兔崽子谁哭都没用！”

　　“纪云喑！你终于活过来了！”刚接通就是虞美人的吼叫，背景里还夹杂着高跟鞋踩地板的声音，“我爸刚醒就说一个叫方明余的，说你忙得没空来，让他签个字，我爸老实人，看上面有你签名，真就签了，完事医院拿过来一张我爸签了字的和解协议！”
　　“你到底靠不靠谱？”
　　“咱们俩这关系你还两头通吃？”
　　到底是自己理亏，纪云喑压下了心里因为虞美人一句“自己人”带来的不悦。
　　“原件现在在谁那？”纪云喑强势地打断她的抱怨。
　　虞美人一怔，回忆了几秒，“我爸说当时就签了一张纸，协议都是医院的人后来发给我的。”
　　纪云喑斩钉截铁地吩咐道，“把协议截图和你们的聊天记录转发我，现在就发。医院那边我来说，协议存在瑕疵，我正在审查。”
　　“我不松口，法官就不会撤诉，这事没完。”
　　她的语气够硬，压住了虞美人大半的火气。
　　在纪云喑绝对的压迫感下，虞美人不敢再胡搅蛮缠，嘟囔着，“你早这样说，我至于生气吗”。
　　挂电话前她又补了句：“截图发你了，我看到就觉得不对劲，先不说钱数的事太扯淡了，就这个签字也太幼稚了，跟小屁孩写的一样。”
　　微信提示音刚响，纪云喑立刻点开图片，飞快放大，眉头越皱越紧。
　　图片右下角的“纪云喑”三个字歪歪扭扭，看起来和纪云喑平日的签字一般无二，只是最后一笔像个歪歪扭扭的尾巴，蔫头耷脑地蜷着。
　　虞美人的话其实说对了一半，纪云喑的字确实拿不出手，就是这样一笔一划勉强组合起来的“小孩字”。
　　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这种丑的完全没有章法的字体，远比漂移潇洒的连笔字更难模仿。
　　只不过字如其人，纪云喑每次收尾从来都是干脆利落，最后一笔力破万军般，像要挣破什么。
　　纪云喑反复看了几遍，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还是不死心地翻开了和“小鱼”的对话框，反复检查，确定方明余的八条消息都只是今天出去旅游的风景照和碎碎念。
　　方明余今天出去旅游的经费，一多半还是纪云喑出的。
　　她纪云喑明明有在顺安医院做护士的闺蜜，却还是孤零零一个人跑到市立医院来输液，为了案件避嫌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因素。
　　最大的原因还是方明余昨天晚上兴高采烈地说，“云喑，我明天休假，想去找我男朋友玩，我们都约好了。”
　　看着最好的朋友兴奋的眉眼，纪云喑想了想，还是把那句到了嘴边的“能不能换个班，陪我去输液”咽了回去。
　　她大方地又转了一笔钱给方明余，直言，“去玩，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我们小鱼公主玩的开心就行，不够我再转。”
　　她宁愿开完庭绕半小时路来市立医院，也不想扫了朋友的兴。
　　纪云喑又戳了戳屏幕上那那歪扭的“喑”字，喉间生涩。
　　这份模仿的像又不像的签字，像根细针，轻轻扎在她心里——她的小鱼不知道什么原因，模仿了她的签字，但是对她又闭口不谈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