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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棋局之上,你我皆是执子人 ...

  •   暖阁内,空气凝滞如冰。
      白丝丝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撞击着耳膜。杜妄那句“你在我身上,找的是这道疤?”像一把精准的冰锥,刺穿了她所有伪装。他站在逆光处,身影笼罩着她,眼底没有质问的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探究,以及探究之下,某种近乎冷血的评估。
      他在等。等她的回答,也等一个将她重新定位的机会。
      白丝丝的指甲更深地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混沌的思绪骤然一清。不能慌。承认是死路,全盘否认更是愚蠢。他亮出了“证据”,但他没有立刻发难,而是选择对峙——这意味着,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他也在试探。
      电光石火间,无数念头闪过。十三次死亡累积的本能在尖叫:危险!但理智却在冰冷地分析:他若真是凶手,此刻杀她灭口或揭穿她,易如反掌,何必多此一问?
      除非……他也在找答案。关于她,关于那枚玉佩,关于他自己身上这道离奇的抓痕。
      一个更大胆的猜测在她心中成型。
      她缓缓抬起眼,对上杜妄的视线。惊惧尚未完全从她眼中褪去,却已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取代。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向前极轻微地迈了半步,几乎要撞进他的阴影里,鼻尖甚至能嗅到他身上未散尽的药味与血腥味。
      这个动作打破了僵持的距离,也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意味。
      杜妄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杜公子,”白丝丝开口,声音不再娇柔,而是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平静的沙哑,“或者说……怀瑾哥哥。”她刻意用了那个他不久前才许她使用的亲密称呼,此刻听来却充满讽刺。
      “丝丝确实在找一样东西。”她直视着他的眼睛,不闪不避,“不是疤,也不是玉佩。是真相。”
      杜妄眼底的探究之色更浓,他静待下文。
      “丝丝愚钝,只想问公子一句。”白丝丝的目光落在他手腕的抓痕上,又缓缓移回他的脸,“若公子真是那欲置我于死地之人,昨日荷花池边,为何要救我?今日宫宴之上,又为何要饮下那杯明知有毒的酒,替我挡灾?”
      她停顿了一下,让每个字都清晰地敲击在寂静的空气里。
      “公子行事,步步为营,丝丝不信你会做赔本的买卖,更不信……你会为了杀一个无足轻重的我,搭上自己的性命和前程。”她的语气斩钉截铁,“所以,这道疤,这枚玉佩,或许关联着某个我们都不知道的秘密,关联着那个……真正想让我们都死无葬身之地的人。”
      她把“我们”两个字咬得很重。
      这是赌博。赌杜妄的理性和野心,大过他对“变数”的忌惮。赌他会认为,一个清醒的、有利用价值的盟友,比一个糊涂的、需要清除的敌人更有用。更重要的是,她将矛头巧妙地转向了外部——那个共同的敌人,太子,或者更深处隐藏的黑手。
      杜妄沉默了。他审视着她,目光锐利得像要剖开她的颅骨,看看里面究竟藏着怎样的心思。
      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里,白丝丝的感官被无限放大。她能听见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能看见杜妄垂落的睫毛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的小片阴影,甚至能数清他因虚弱而略微急促的、每一次呼吸的起伏。
      这不是她第一次面对生死一线的审问。前几世在东宫,她跪在冰凉的石板上,承受过太子妃、侧妃、甚至太子本人更直接的诘难与羞辱。但那些恐惧,源于权力和□□的碾压。而此刻,杜妄给予的压迫截然不同——那是一种智力上的、洞悉般的冰冷。他像是一个耐心的猎手,在评估眼前这只自投罗网的猎物,究竟值不值得剥皮抽筋,又或者……能否驯养成另一条猎犬。
      她必须让他看到“价值”,而非仅仅是“秘密”。
      于是,在杜妄长久的沉默中,她并未退缩,反而将背脊挺得更直了些,尽管指尖仍在袖中微微颤抖。她让自己迎向他的目光,在那片深不见底的幽潭里,清晰地映出自己此刻强装的镇定、不容错辨的求生欲,以及一丝孤注一掷的疯狂。
      她在用眼神告诉他:我不是任人宰割的兔子,我是牙尖爪利、知晓秘密、并且准备反咬一口的同类。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息都漫长如年。暖阁的香炉里,最后一缕檀香燃尽,青烟袅袅散去,徒留一室冰冷的寂静。
      终于,杜妄缓缓放下了抬起的手腕,衣袖重新遮住了那道抓痕。他脸上的冰冷审视渐渐褪去,重新覆上一层温和的、却毫无温度的笑意。
      “你很聪明。”他说道,语气听不出褒贬,“比我想象的,更聪明。”
      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但这句评价本身,就是一种态度的转变。
      “坐。”他侧身,指了指暖阁内唯一一张铺着软垫的椅子,自己则走到窗边的矮榻旁,有些疲惫地靠坐下去,仿佛方才那场无形的交锋耗尽了他中毒后本就所剩无几的力气。
      白丝丝没有客气,依言坐下,脊背挺得笔直,保持着警惕。
      “玉佩是我母亲的遗物。”杜妄忽然开口,声音平淡,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很多年前就遗失了,我找到它时,它就是这样,断了一半。”他顿了顿,“至于这道疤……”
      他抬手,再次撩起衣袖,露出那道新鲜的抓痕。
      “三日前,我书房遭了贼。那贼人身手极好,目的明确,直奔暗格。我与他交手,被他所伤。他逃脱时,我扯下了他腰间这半枚玉佩。”杜妄看向白丝丝,“你看到的,是贼人留下的东西,和我追贼时受的伤。”
      这个解释,逻辑上似乎说得通。但白丝丝心中的疑窦并未完全消散。太巧了。巧得像是专门为她准备好的说辞。而且,他为何要将这枚明显关联着“贼人”的玉佩,如此随意地放在暖阁抽屉里?
      “公子为何不报官?又为何……将它放在此处?”白丝丝问。
      杜妄笑了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报官?告诉官府,太子殿下的心腹爱将前几日刚‘赏’了我一瓶‘暖香凝’,转头我就遭了贼,还丢了可能牵连东宫的物件?”他摇摇头,“至于放在这里……最危险的地方,有时最安全。也正好……看看哪些人会对它特别‘感兴趣’。”
      他的目光落在白丝丝身上,意有所指。
      白丝丝心下一凛。原来,这暖阁,这抽屉,本身就是一个试探的陷阱。而她,在心神激荡之下,果然一脚踩了进去。
      “看来,丝丝让公子‘满意’了。”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谈不上满意。”杜妄语气淡漠,“只是确认了一件事——你的确知道些什么,关于东宫,关于某些隐秘,甚至可能……关于我的过去。”他身体微微前倾,尽管虚弱,气势却不容忽视,“现在,该你告诉我了,白二小姐。你凭何断定那酒中有‘七日枯’?你用的止血阻毒的古怪法子,又从何而来?你手腕上那条……会动的灰线,又是什么?”
      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直指核心。
      白丝丝知道,自己必须给出足够有分量的“诚意”,才能继续这场合作。她深吸一口气。
      “我做过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她缓缓开口,选择了半真半假的说法,这是她能想到最合理的解释,“在梦里,我死过很多次。每次死前,都见过、听过、感受过许多本不该知道的东西。东宫的秘药,各色人等的嘴脸,还有……一些零碎的、关于死亡本身的‘规则’。”她抬起手腕,露出那道灰线,“在梦里干预得越多,醒来后,这东西就出现得越明显。它像是……代价。”
      她将轮回简化成“预知梦”,将代价模糊化。既解释了情报来源,又暗示了自身能力的限制与危险,不至于让他觉得她无所不能而心生忌惮或过度依赖。
      杜妄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那道灰线上,眸色幽深。他没有追问梦的细节,仿佛接受了她这个离奇却似乎唯一能解释一切的说法。
      “所以,你避开太子选择我,是因为‘梦’告诉你,太子是死路?”他问。
      “是。”白丝丝点头,“而选择公子,是因为‘梦’的碎片里,公子是唯一一个……结局未定,且可能与太子抗衡的‘变数’。”她适时地送上一点恭维和期许。
      杜妄沉默了片刻,忽然低低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疲惫和说不清的意味。
      “变数……呵。”他闭上眼,揉了揉眉心,“今日之后,太子不会放过你,更不会放过我。我们已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船下是万丈深渊。”他重新睁开眼,眼底已是一片冷静的决断,“你想要的东宫秘档,稍后会有人送来。但记住,知道得越多,死得可能越快。”
      “丝丝明白。”白丝丝应道,“今日救命之恩,丝丝铭记。他日公子若有差遣,只要不违背底线,丝丝定义不容辞。”
      这是表态,也是划清合作界限。
      杜妄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白丝丝起身,行礼,退出暖阁。走出房门的那一刻,清晨微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她才发觉自己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湿。
      回到暂居的厢房,关上门,她才允许自己微微颤抖。与杜妄的这次交锋,凶险程度不亚于宫宴毒酒。她抛出了部分真相,稳住了局面,但杜妄那深不可测的反应,依旧让她心悸。
      他相信了她的说辞吗?恐怕未必。但他选择了暂时合作,这就够了。
      下午,果然有一个沉默的仆妇送来一只扁平的铁盒,放在桌上便悄然退下。
      白丝丝打开铁盒,里面是厚厚一摞整理好的卷宗。她快速翻阅,里面详细记录了东宫近年来各种隐秘的开销、人员调动、与外界的异常接触,以及几样标志性秘药的成分推测与解毒思路(虽不完整,但极为珍贵),还有太子身边所有有头有脸人物的背景、性格、弱点分析,甚至包括一些私密癖好。其中一页,竟赫然记载着**“七日枯”的半成品配方,以及太子侧妃王氏家族暗中采购相关药材的记录。
      白丝丝指尖一颤——前世她被赐毒汤,药材来源,恰与这份记录吻合!
      “原来是你……” 前世喉间翻涌的血腥气仿佛再次涌上。恨意如毒藤缠绕心脏,但比恨意更冷的,是彻悟——**杜妄早就知道。他什么都知道,却依然选择在此时,将这把‘刀’递到她手里。
      她强迫自己从那份刻骨的恨意中抽离,继续翻阅。后面的资料更为繁杂:东宫属官的升迁脉络、几位皇子明里暗里的势力渗透、甚至有一些宫廷陈年旧案的蛛丝马迹。杜妄的情报网,织得又密又深。
      忽然,她的目光停在一行小字上:“承平十二年春,废太子李景宏于慈恩寺后山‘意外’坠崖,尸骨无存。时任寺中知客僧慧明,次年还俗,现于王侧妃母家京郊别院任管事。”
      慈恩寺……王侧妃……
      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她快速向前后翻阅,又找到几条零星记录:皇后近年来每年春秋必至慈恩寺祈福,太子每每陪同;寺中藏经阁曾于数年前失火,烧毁一批旧籍;王家似乎曾向寺中捐过一大笔“香油钱”,名义是为“超度早年夭折的幼女”……
      这些碎片的信息,单独看并无特别,但在此刻,与杜妄那句“王侧妃也会去”的提醒联系在一起,便散发出不同寻常的气味。
      慈恩寺,绝不仅仅是一场简单的法事。那里埋着旧太子的尸骨,藏着王家的秘密,或许还连着皇后的心病。而杜妄,是要把她这把“刀”,精准地递进这个旋涡里,去搅动更深的水,还是去……触碰某个他无法亲自去碰的禁忌?
      白丝丝合上卷宗,闭上眼。脑海中的地图上,慈恩寺被标记为一个腥红的点。她知道,自己正在踏入杜妄更核心的棋局。危险,但也意味着,她离某些核心真相更近了。
      资料之详尽,远超她的预期。杜妄对东宫的渗透和了解,恐怕比太子自己想象的还要深。他蛰伏已久,所图绝非小事。
      她如饥似渴地阅读、记忆。这些都是她用“死亡”换来的情报,是她未来安身立命、复仇破局的本钱。
      就在她沉浸其中时,房门被轻轻叩响。
      “白二小姐,”是杜妄身边那个名叫观墨的小厮的声音,恭敬却疏离,“公子醒了,太医说暂无性命之忧,但需静养。公子吩咐,白二小姐可继续在府中客房休息,也可自便回府。另外……”
      观墨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公子让小的转告小姐,三日后,京郊慈恩寺有场法事,太子会陪同皇后娘娘前往。王侧妃……也会去。”
      白丝丝捏着卷宗的手指微微收紧。
      王侧妃……宫宴前送镯子“示好”的那位。
      杜妄这是在提醒她,也是……给她一个舞台。
      她放下卷宗,走到窗边,看向杜妄书房的方向。那个男人,即使身中剧毒躺在病榻上,依旧在冷静地布局,将她也算作棋子,推向下一个冲突点。
      但这一次,她甘之如饴。
      因为只有卷入风暴的中心,才能看清漩涡下的真相,才能找到那只……真正推她下水的手。
      她转身,对门外的观墨清晰地说道:
      “回复杜公子,三日后,慈恩寺,我会准时到。”
      窗外,天色渐晚,暮色四合。
      棋盘已经摆开,棋手带伤入局。而执棋的手,或许不止一双。
      白丝丝抚上手腕的灰线,感受着那微弱的跳动。就在这时,灰线竟突然发烫,隐隐透出一丝极淡的桃花色,与那日咳出来的血花瓣颜色,一模一样!
      那灼热感沿着手臂经络蔓延,所过之处,竟带来一种诡异的、**仿佛被桃花花瓣温柔拂过,却又冰冷刺骨的战栗**。她猛地扯下衣袖盖上,那异象才缓缓隐去。
      手臂的灼痛与冰冷感渐渐消退,但那瞬间的诡异触感,却深深烙印在她的感知里。这不是简单的“生病”或“虚弱”。这像是一种……标记,或者反噬。仿佛她每一次试图对抗既定的死亡命运,都会引起某种“规则”更剧烈的反应。
      第一次,她只是咳出血色桃花。
      第二次,手腕出现了缓慢生长的灰线。
      第三次,她为救杜妄画下血符,灰线便开始发烫、变色、蔓延。
      那么,第四次、第五次呢?当灰线爬满手臂,抵达心口时,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彻底变成非人之物,还是在完成某个“使命”后,砰然消散?**
      未知带来最深的恐惧。但恐惧深处,却燃起一丝更炽烈的决心——她必须弄清楚这“代价”的根源。而杜妄,这个同样身怀秘密、似乎能感知到灰线异常的男人,或许就是她解开谜题的关键,哪怕他本身可能就是谜题的一部分。
      她瞳孔骤缩——这代价,到底还藏着多少她不知道的秘密?
      厢房外,观墨躬身退回书房。
      杜妄靠在榻上,指尖摩挲着那半枚残缺的玉佩,眼底没有丝毫病弱的倦意。
      “她答应了?”
      “是,公子。”
      杜妄低笑一声,声音轻得像叹息:“慈恩寺……那里,可是藏着**‘她’第一次死的真相啊……**”
      观墨垂首,大气不敢出。
      窗外,暮色彻底吞没了天际。一场新的猎杀,已在暗中悄然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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