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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宫宴惊魂 ...

  •   婚约定下的第七日,宫中设宴。
      白丝丝接到帖子时,正在查看左手腕内侧那道灰线——它又延长了微不可察的一丝,像一条苏醒的毒虫,缓慢而坚定地朝着心口的方向爬行。代价,从未停止。
      “小姐,杜府送东西来了。”碧桃捧着一个不起眼的乌木匣子进来。
      匣中是一套浅碧色宫装,料子寻常,款式低调。白丝丝伸手触碰,却在袖口内衬摸到一片细密微凉的异样——极细的银丝,被巧手织进了布料夹层。
      匣底压着一张素笺,上面是杜妄清峻的字迹,只有四个字:
      穿上,别问。
      白丝丝指尖抚过那冰凉的银丝,心下明了。银可验毒,这套衣裳,是护甲,也是警告。
      “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她想起那日在杜府书房外,他看似温和实则不容拒绝的宣告。今日宫宴,便是那根绳第一次绷紧的时刻。
      赴宴前,另一份“礼”也到了。太子侧妃王氏,遣人送来一对玲珑剔透的翡翠镯子,附言:“贺妹妹觅得良缘,今日宫宴,盼与妹妹一叙。”
      善意之下,是冰冷的威胁。王氏是太子心腹,亦是前世几次推波助澜、最终看着她沉湖的“好姐妹”之一。
      白丝丝将镯子收入匣中,换上那身浅碧宫装。银丝贴着肌肤,带来一丝微妙的凉意。
      ……
      琼华殿内,灯火通明,暗流涌动。
      白丝丝与杜妄并肩踏入殿门时,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惊讶、探究、鄙夷、兴味……种种情绪在空气中无声碰撞。
      杜妄今日仍是一身月白常服,只在腰间佩了一枚色泽温润的玉佩。他微微侧身,极自然地虚扶了一下白丝丝的手肘,声音温和得恰能让附近几人听清:“小心门槛。”
      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却将“未婚夫妻”的亲密与呵护演绎得无可挑剔。
      白丝丝垂眸,脸上适时泛起淡淡红晕,低声应了句:“多谢怀瑾哥哥。”
      两人落座,位置不远不近,恰好便于观察全场,又不至于太过惹眼。太子李景宸尚未到场,但那股无形的压力已然弥漫。
      酒过三巡,气氛渐热。杜妄与同僚寒暄,言谈从容,偶尔侧首与白丝丝低语几句,或是为她布一两箸远处的菜肴,姿态自然亲昵,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对情投意合的璧人。
      白丝丝扮演着安静温婉的未婚妻,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扫过殿内每一张面孔,每一处细节。当太子李景宸在一众内侍簇拥下终于出现时,她的呼吸几不可察地滞了一瞬。
      明黄储君常服,眉眼倨傲阴鸷。与前十三世记忆中那个最后俯瞰她溺毙的男人,分毫不差。
      敬酒环节,轮到他们这一席。
      白丝丝随杜妄起身,端起酒杯。就在她抬步欲上前时,袖口内衬的银丝,忽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刺痒感——这是银丝遇剧毒的征兆!比前世任何一次验毒的反应都要强烈!位置正对着她手中金杯的杯沿。
      毒!
      不是酒中,是涂抹在杯沿!如此精巧,如此歹毒。
      她指尖一颤,酒杯微微倾斜。就在这一瞬,她的手指在广袖遮掩下,极其轻微地、碰了碰身侧杜妄的手背。
      杜妄正含笑举杯,面向太子方向。被触碰的刹那,他眼神未有丝毫变化,甚至连唇角上扬的弧度都未曾改变,但白丝丝却感觉到,他周身的气息在那一瞬间凝滞了千分之一息。
      电光石火,足够两个聪明人完成一次无声的交流。
      太子李景宸已经举杯,目光落在白丝丝身上,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玩味:“孤听闻杜二郎好事将近,可喜可贺。这杯酒,贺二位……良缘天定。”最后四字,说得缓慢而意味深长。
      “谢殿下。”杜妄声音清朗,笑容温润依旧。
      下一刻,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只见他忽然朗笑一声,手臂一伸,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有些“怔愣”的白丝丝手中“夺”过了那杯酒!
      “殿下美意,臣心领!”他一手一杯,将两只金杯高高举起,目光灼灼地看向太子,眼底掠过一丝冷冽的锋芒,声音里带着一种豁出去的豪气与隐隐的挑衅,“内子体弱,不胜酒力,这般‘厚礼’——臣独享了!”
      “独享”二字,他咬得格外清晰。
      话音未落,不等任何人反应,他已仰头,将两杯酒一气饮尽!动作流畅,姿态潇洒,甚至饮罢还将杯底朝太子亮了亮。
      白丝丝看着他仰头饮毒的喉结,脑中忽地闪过一个毫无来由的、冰冷刺骨的念头:
      这场景……仿佛在何处见过。不是今生,是在某次淹没于湖水的死亡间隙里,一个模糊的、染血的倒影中。
      那画面碎片般掠过:**冰冷刺骨的湖水,扭曲变形的凤冠,还有一只在幽暗水光中迅速收回的、戴着半枚残缺玉佩的手腕。** 那只手腕上,似乎也有几道新鲜的抓痕……
      而此刻,杜妄仰头饮毒的侧影,竟与那模糊的死亡记忆片段,产生了一种诡异的、令人心悸的重叠。
      不,不可能。
      她强行掐断这荒谬的联想。杜妄若真是推她下水之人,何必此刻为她挡下这杯显而易见的毒酒?这不合逻辑。
      除非……他所图更大。除非这杯毒酒,本就是冲着他来的,而她只是被卷入的幌子。又或者,这根本是他们联手做的一场戏,演给太子,也演给她看?
      思绪纷乱间,杜妄已饮尽双杯,亮出杯底。殿内死寂中,他回身,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她。那双总是蕴着温润笑意的眼眸深处,此刻竟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以及寒潭之下,一丝近乎冷酷的决绝。
      他在告诉她:戏已开锣,生死自负。
      白丝丝指尖掐进掌心,用细微的刺痛让自己清醒。无论真相如何,此刻他们已同在刀尖。她迅速垂下眼帘,让长睫掩去所有惊疑,只余下符合“受惊未婚妻”的惶然无措。
      “……”
      满殿死寂。所有歌舞、谈笑戛然而止。连帝后都投来了讶异的目光。
      太子李景宸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眼底迅速积聚起风暴。他死死盯着杜妄,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杜妄此举,不仅是维护,更是当众揭穿了他赐酒有异的可能性,并将所有注意力与可能的后果,全数揽到了自己身上!
      白丝丝适时地露出惊惶无措的表情,怯怯地看向杜妄,又害怕地瞄向太子,将一个被未婚夫“莽撞”行为吓到的闺阁女子演得活灵活现,恰到好处地掩饰了眼底冰封的寒意。
      “杜二郎……果然海量。”太子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拂袖转身。
      风波似乎暂时平息。宴席继续,但气氛已截然不同。暗流化作冰层下的湍急,每个人都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
      杜妄坐回席位,面色如常,甚至还能与邻座调侃两句。但白丝丝离得近,能看到他置于桌下的手,指节捏得发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在宫灯照耀下闪着微光。
      他在硬撑。
      那毒……绝不是寻常之物。
      时间缓慢流逝,每一息都像在刀尖上煎熬。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杜妄忽然以手扶额,低声道了句“酒气上涌”,便起身向帝后及太子告罪,离席往殿外走去。步伐看似稳健,背影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白丝丝心知不能再等。又过了片刻,她也借口更衣,悄然离席。
      琼华殿后,连接着一片幽静的回廊,夜色深浓,宫灯昏暗。白丝丝循着直觉,在转角处看到了那个扶着廊柱、微微佝偻的身影。
      杜妄背对着她,肩胛骨在衣料下紧绷。忽然,他身体剧烈一颤,猛地咳出一口血!
      殷红的血渍喷溅在朱红廊柱上,在昏黄灯光下,那血色中……竟夹杂着一丝诡异的、近乎黑色的暗红!
      白丝丝瞳孔骤缩。她快步上前,在杜妄即将滑倒的瞬间扶住了他。
      “别声张。”她压低声音,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冷静。目光迅速扫过那摊血渍,脑中十三世积累的、关于东宫各种隐秘手段的记忆飞速翻页。
      “是‘七日枯’。”她在他耳边,用气音快速说道,“慢性毒,混在酒里,沾唇即入。前三日毫无征兆,第四日开始咳血,暗红发黑,七日内腑脏衰败而亡,脉象却只显‘劳累过度’。太子想让你死得……‘自然’。”
      杜妄身体重重一颤,猛地转头看她。因为剧痛和毒性,他眼底布满血丝,脸色惨白如纸,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此刻却翻涌着前所未有的震惊与审视。
      她怎么会知道?连宫中老太医都未必能立刻断出的奇毒,她竟一眼看穿,连发作时序都一清二楚!
      “你……”他声音嘶哑,带着血沫。
      “我能缓解。”白丝丝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犹豫或恐惧,“至少让你撑到回府,争取时间找解药。但我要报酬。”
      杜妄靠在她身上,灼热的气息喷在她颈侧,带着血腥气。他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却只溢出更多的血沫:“……说。”
      “我要你书房里,”白丝丝盯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一字一句,“所有关于东宫秘药、毒物、以及……太子身边所有心腹之人详细背景的记载。一切。”
      这不是请求,是交易。在他最脆弱的时刻,她亮出了筹码,索要她最需要的东西——情报,生存的资本。
      杜妄深深地看着她,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惊愕,有评估,有棋逢对手的锐利,或许还有一丝绝境中抓住浮木的……依赖。半晌,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气若游丝:“……好。”
      协议达成。
      白丝丝不再废话。她环顾四周,迅速从自己发间拔下一根不起眼的银簪,用力刺破指尖,挤出血珠,然后扯下自己宫装上一小片未织银丝的里衬布料,蘸着血,快速在杜妄胸口几处穴位附近画下几个古怪的符号——那是她某一世为求生,从一位被处死的苗疆巫医残卷中学来的,暂时阻毒扩散的笨办法,代价是施术者元气小损。
      画完最后一笔,她明显感到一阵眩晕,手腕处的灰线似乎也突突跳动了一下。
      那不仅仅是眩晕。一股冰冷的抽离感从四肢百骸升起,仿佛有看不见的东西正从她生命里被一丝丝抽走。手腕上的灰线,不再只是视觉上的痕迹,此刻正传来清晰的、**灼烧般的刺痛**,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蔓延了短短一毫。
      这就是干预他人命运、扭转既定生死的代价吗?
      她此前只用读档救自己,代价是缓慢显现的灰线与桃花。而这次,是直接与太子的杀局对抗,试图从“七日枯”下抢人。
      代价,来得更快,更凶猛。
      杜妄的手就是在这一刻攥住了她。他冰凉的指尖不偏不倚,正按在那条灼痛的灰线上。一股奇异的、仿佛被看穿所有秘密的战栗感,顺着相触的皮肤炸开。
      他看见了?他感觉到了?
      他眼底翻涌的震惊,不仅是对她识毒、解毒知识的惊愕,似乎更针对这超乎常理的力量交换本身。在他因毒性与失血而逐渐模糊的视线里,她手腕上那抹诡异的灰,与她自己苍白的脸色,构成了一个他无法理解的谜团。
      “……你……”他眼底的震惊更甚,仿佛看到了比“七日枯”更不可思议的东西。毒性、体力透支与巨大的信息冲击终于一同袭来,他眼神开始涣散,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去。
      昏迷前最后一瞬,他嘴唇翕动,无意识地呢喃出声,不再是“白二小姐”,也不是“棋子”,而是:
      “白……丝丝……别……走……”
      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重重砸在白丝丝心上。她扶着他瘫软的身体,靠在冰冷的廊柱上,感受着他逐渐微弱的呼吸,和自己手腕上灰线异样的悸动。
      ……
      杜府,书房。
      浓重的药味也压不住血腥气。老太医施了针,开了方子,摇头叹气,只说是“急怒攻心,酒毒相激,需静养”,丝毫未提“七日枯”。杜家人心惶惶,却被杜妄的心腹拦在门外。
      白丝丝一直守在外间。她指尖的血早已止住,但那种元气微损的虚浮感和灰线的异动仍在。直到后半夜,里间才传来低语,杜妄似乎短暂清醒了片刻。
      天色将明未明时,一名侍女小心翼翼引白丝丝去书房隔壁暖阁暂歇,说是公子吩咐的。
      暖阁与书房相通,陈设简单。白丝丝毫无睡意,目光掠过书架,最终落在多宝阁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抽屉上。鬼使神差地,她走了过去。
      抽屉未锁。轻轻拉开,里面只放着一件事物。
      一枚玉佩。
      白玉质地,雕工精湛,但边缘处有一道明显的、不规则的残缺,像是被人生生掰断了一半。
      白丝丝的血液在瞬间冻结。
      这玉佩……这残缺的形状……与她第十三次溺毙前,在湖面倒影中最后瞥见的、那只推她下水的手腕上,一闪而过的佩饰——**一模一样!**
      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碎胸腔。她下意识地伸手,指尖颤抖着,快要触碰到那冰凉的玉璧。
      “你对它……感兴趣?”
      沙哑、疲惫,却异常清晰的声音,自身后蓦然响起。
      白丝丝骇然转身。
      杜妄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暖阁门口,身上披着单薄的外袍,脸色苍白如纸,唇上却反常地染着一抹未擦净的、暗红色的血渍。他的眼神没有刚中毒后的涣散,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清明,正一瞬不瞬地、死死地盯着她伸向玉佩的手。
      空气凝固得能拧出水来。
      “你认得它。”杜妄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石头,不是疑问,是陈述。
      白丝丝心脏骤停,指尖冰凉。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被无形的恐惧扼住。
      杜妄却缓缓抬起自己那只曾被她试探过虎口的右手,手腕处,一截衣袖滑落。借着破晓的微光,白丝丝清晰看到——在他腕骨上方一寸,有一道**新鲜的、正在结痂的细长抓痕。
      那位置,那走向……与她第十三次溺毙前,在水中疯狂挣扎时,指甲**拼死抠进推她之人手腕皮肉**里的触感与记忆,**严丝合缝地重合!
      “还是说……”杜妄向前迈了半步,将她困在书架与他的阴影之间,目光落在她瞬间血色尽失的脸上,唇角勾起一丝没有丝毫温度的笑意。
      “你在我身上,找的是这道疤?”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钉入白丝丝的耳膜。她浑身僵硬,血液倒流,连呼吸都忘了。
      他知道了。他不仅知道她在试探,更精准地指向了那十三次死亡累积下的、最深的本能恐惧——寻找那只将她推入深渊的手。
      暖阁内,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破晓的天光艰难地穿透窗纸,却驱不散两人之间弥漫的、浓稠如墨的猜忌与寒意。杜妄的身影逆着微光,将她完全笼罩。他脸上没有丝毫得知“可能被当作凶手”的愤怒或委屈,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以及平静之下,汹涌的探究。
      他在等她回答。也在评估,这个答案会将她置于棋盘的哪个位置——是需要清除的隐患,还是……更有价值的谜题?
      白丝丝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疼痛让她从巨大的惊骇中勉强抓回一丝理智。不能承认。承认就是暴露自己最大的秘密——轮回。但矢口否认,在他亮出的“证据”(抓痕和玉佩)面前,又显得苍白可笑。
      窗外的晨鸟被什么惊动,扑棱棱乱飞,撞得枝叶簌簌作响。
      暖阁内,死寂如坟墓。
      刚刚建立的、脆弱的共生纽带,在这一刻,被骤然绷紧的、名为“凶手”的疑丝,勒得咯吱作响,濒临断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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