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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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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一行人的身影刚消失在街角,先前噤若寒蝉的人群立刻爆发出压抑的议论。
“又是萧阎王!那匹好马,肯定又要被他转手卖去黑市,换酒喝了!”
“这新来的小娘子可惜了,眼力是真毒,可碰上这种浑不吝的兵痞,有理也没处说。”
“我看未必,你没见萧阎王最后那眼神?这小娘子怕也不是寻常人……”
“掌柜的,他们在说什么啊,刚刚那个男人是什么人,怎么大家都骂他?”宁九如轻轻地问着
马场管事崔掌柜擦着额头的汗,脸上赔着小心,又带着几分真实的惋惜,对宁九如道:“娘子……真是对不住,让您受惊了。那个男子叫萧珩,是驻扎在城西‘破阵堡’的‘疾风营’里一个什长,手底下聚着一帮滚刀肉似的兵痞,偏偏身手狠辣,立过些战功,上官也睁只眼闭只眼。他平日里欺行霸市,强买强卖惯了,我们……唉,惹不起。”
宁九如收回目光,看向崔掌柜:“兵痞?可我看他的身形气度不凡啊?”
崔掌柜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脸上露出又恨又怕的神色:“娘子,你相马可以,但是相人不行啊,你初来乍到,可莫被他那番‘为边关将士’的话唬住!这萧珩,就是个吃兵饷、喝兵血、还刮地皮的恶鬼“
崔掌柜很是生气:“他拿走的马,十匹有九匹转头就高价卖给了来往的商队或是其他缺马的营头,他自己?哼,我亲眼见过他们营的人在野地里杀瘦马吃肉!爱马?爱钱爱权爱自己还差不多!娘子你看他身形气度不凡?那是自然,听说他祖上也曾阔过,不知犯了什么事才沦落至此,心气高着呢,手段也黑着呢!”
宁九如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想起萧珩按在刀柄上那只骨节分明、布满新旧伤痕的手,想起他看似懒散实则每一步都踏在最有发力位置的身形,还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偶尔掠过的、绝非普通兵痞能有的锐光。
但掌柜言之凿凿,且周围人的畏惧不似作伪。
“多谢掌柜提醒。”她淡淡道,“我们还是谈谈正事吧。”
凭借方才一鸣惊人的表现,宁九如顺利被“骊风”马场聘为客卿相马师,待遇优厚,并得到了场后院一间清净厢房暂住。
她需要这个立足点,也需要借助马场广阔的人脉,暗中查访当年恩人及失散长姐的线索。
朔方龙蛇混杂,消息流通极快。
不过几日,宁九如精准相马、并从兵痞萧珩手下“体面”周旋的事迹便传开了,找她相马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其中不乏真正的边军将领和神秘客商。
她沉静少言,但每每开口必切中要害,名声日益稳固。
然而,每当夜深人静,她脑中总会闪过那匹名为“赤炎”的枣红马桀骜又灵性的眼神,以及萧珩揣着药包离去时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掌柜的话像根刺扎在心里——“杀瘦马吃肉”……
她并非心软之人,乱世之中,人且难保,何况畜生。
但那匹“赤炎”不同,它身上有种罕见的灵性与潜力,若真被如此糟蹋,或是沦为纯粹换取银钱的商品,总让她觉得像是明珠暗投,暴殄天物。
第七日深夜,朔风呼啸。宁九如站在小院中,望着漆黑的天幕。
她自幼与马相伴,通晓一种极特殊的、传承自“天驷府”的古哨音,能模拟母马呼唤幼驹或头马聚集族群的声音,对某些灵性极高的马匹有奇效。
那日相马时,她与“赤炎”对视的片刻,已暗中将这种频率印刻过去。
犹豫片刻,她将一枚小巧的骨哨抵在唇边。
没有发出人耳可闻的声响,只有一种特殊的、穿透力极强的震动,融入呼啸的风中,朝着城西“破阵堡”的方向,绵绵传去。
一夜无讯。
第二日,第三日,依旧没有那抹熟悉的枣红身影出现。
宁九如自嘲地摇了摇头,或许是自己想多了,那马或许早已被转卖,甚至……她压下心头那丝莫名的怅然,将精力重新投入到寻人与相马上。
第四日黄昏,残阳如血,将朔方土黄色的城墙染得一片金红。宁九如刚为一位校尉选好战马,正准备返回住处,忽闻马场外围传来阵阵惊呼和急促的马蹄声!
“让开!快让开!”
“那马疯了?背上好像有人!”
“是……是匹受伤的军马!朝着咱们马场来了!”
宁九如心念一动,疾步向门口走去。
只见长街尽头,尘土飞扬中,一匹熟悉的枣红马正奋力疾驰而来!正是“赤炎”!它身上带着几道新鲜的擦伤,鬃毛凌乱,口鼻喷着粗重的白气,显然经过了长途奔袭甚至搏斗。
而最令人震惊的是,在马背上,赫然伏着一个血迹斑斑的人!那人几乎完全失去意识,仅凭本能用破烂的布料将自己勉强固定在马背上,随着马的奔跑颠簸起伏,仿佛随时会摔落。
“赤炎”目标明确,直奔“骊风”马场,在门口奋力刹住脚步,前蹄扬起,发出混合着疲惫与焦急的嘶鸣。它浑身汗湿,如同水洗,那双灵性的大眼睛越过慌乱的人群,精准地找到了站在门内的宁九如,然后前膝一屈,竟似要跪倒,鼻腔里发出低低的、哀恳般的呜咽。
全场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匹马和它背上生死不知的人身上。
几个伙计大着胆子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那人从马背上卸下。那人脸上身上满是血污和尘土,几乎辨不清面目,但破损的皮甲制式,以及腰间那把眼熟的、卷了刃的破刀……
“是……是萧珩!萧阎王!”有人惊叫出声。
崔掌柜吓得倒退两步,脸色煞白。
宁九如却已快步上前,无视了地上的萧珩,首先扶住“赤炎”低垂的脖颈,快速检查它的状况。
还好,只是脱力加上皮外伤。她轻轻抚摸着它汗湿的皮毛,低声道:“辛苦了,好孩子。”
“赤炎”用鼻子碰了碰她的手心,温顺地不再嘶鸣。
这时,她才将目光投向地上昏迷不醒的萧珩。
他伤势颇重,一道狰狞的刀伤从肩胛斜划至肋下,虽草草包扎过,但鲜血仍在渗出,脸色因失血而灰败,嘴唇干裂,唯有眉头紧紧锁着,仿佛在昏迷中仍承受着极大的痛苦或警惕。
他怎么会伤成这样?“赤炎”又是如何驮着他,穿越可能存在的追杀或险阻,精准地找到这里?是巧合,还是这匹灵马记住了那日哨音中蕴含的、属于她的独特“气息”,在主人濒死之际,遵循本能找到了唯一可能给予帮助的、它认可的“知音”?
宁九如蹲下身,两指搭上萧珩冰冷的手腕。脉搏混乱而微弱,但底子异常深厚顽强。
崔掌柜颤声道:“宁、宁娘子……这、这麻烦可惹大了!萧珩仇家不少,万一是被人追杀,咱们收留他……”
宁九如收回手,看着眼前奄奄一息却依旧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男人,又看了看依恋地靠着自己的“赤炎”。
马儿的眼睛里,除了疲惫,还有一种清晰的、对她的信任。
她缓缓站起身,衣裙沾了尘土,面容在血色夕阳下半明半暗。
“拾进去。”她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压过了所有的嘈杂与疑虑,“找大夫。救活他。”
在崔掌柜和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她补了一句,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马,是我招回来的。人,是马带来的。”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萧珩腰间的破刀和一身惨烈伤痕,“等他醒了,我倒要问问,我的‘赤炎’,这几日究竟经历了什么。至于麻烦——”
她抬眼,望向城西“破阵堡”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冷锐的光。
“我既敢让它回来,便接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