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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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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历七年,清源镇。
“怎么这么晚才送来?”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伫立在宋宅后门的院墙下,两盏挂着的白灯笼照得他脸色有些发青,愠怒地冲面前两人呵斥道。
“世道不太平,上哪儿去找愿意卖女儿配冥婚的人家。再说了,您家老爷要求那么高,寻常的姑娘你们也看不上不是。”其中一个汉子踢了踢脚边半人高的麻袋,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就是就是,我们哥两儿费了老大劲儿才弄来这么一个品相不错的孩子,您验验货,保准满意。”另一个汉子一边讨好着管家,一边动手解开麻袋上套牢的绳子。
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女孩子,嘴里被胡乱地塞了一堆破布条,双手双脚被反捆,安安静静地躺在麻袋里一动不动。模样、身段看上去都颇为出挑。
“这该不会是死了吧……”管家捂着鼻子往麻袋里瞅了一眼,有些疑虑地开口:“我们家老爷要的可是活的、俊俏的女孩儿……”
“您放心,没死没死,就是迷药放得多了点。再过段时间就能醒。这姑娘劲儿大,绑的时候挣扎得太厉害都咬伤了我。”汉子挽起袖子,露出手臂上一个带血的牙印。
管家皱起眉头,朝身后招了招手:“抬进去吧。”
三个家丁听令,赶紧上前将女孩儿连同麻袋一起扛着,从后门悄悄送入了内院。
“这是之前谈好的价钱。”管家从袖口中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扔向其中一个汉子,汉子眼疾手快的接过钱袋,用手掂了掂。
“这钱怕是不够吧……”汉子讪笑着说道,露出一口狰狞的黄牙。
“五十两白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管家冷笑着开口:“我早就打听过了,去年张家找你们配冥婚,价钱二十两。我已经给的够多了。”
“张家只要求女的就行,哪有你们要求这么高……”一个汉子有些不满地说道。
“就是就是,还非得要活的、俊俏的女的,加钱是应该的。再说了今天之后我们兄弟就金盆洗手去外地过安生日子了,您也不想我们隔三岔五地在您面前晃荡吧……”另一个汉子向前一步,露出衣袖里藏着的匕首,眼睛里露着凶光。
管家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后背一凉,身后的家丁们早已抬着人入院了,此刻只有他一个人独自面对着两个凶徒,看这架势对方打算来真的,实在犯不着为了一点小钱搭上自己的性命。
何况,这钱还不是他自己的。
“好说好说……”管家立马变脸,换上一副长期以来练就的伪善笑容:“我再加五十两,就当给二位兄弟饯行了。”说罢,又从衣袖中掏出一个钱袋,毕恭毕敬递给了面前的汉子。
“谢了。山高水远,江湖不见。”汉子掂过分量之后,将两个钱袋揣入怀里,向另一人使了一个眼色后两人便匆匆离开,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
见两人走远,管家这才无声地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细汗。这年头果然得罪谁,也不要得罪这种要钱不要命的人。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紧让宋老爷验货,以及安排三日之后二少爷的冥婚。
此时此刻,宋家祠堂里,烛火摇曳,纸钱飘扬。
祠堂正中间端端正正停放着一口新打的黑木棺材,外表的漆刷得油光发亮,四个角甚至还镶有金边,一看就价值不菲。
祠堂最里边摆放着宋家的牌位架子,最底层多出了一个崭新的牌位。明明是白事,却用大红的绢布盖着,年过六旬的宋正明面对着新立的牌位,点燃了手里的三炷青香。
“老爷,人已经送来了,花了整整两百两。我已经初步看过了,没有问题,您要不要再掌掌眼?”管家悄无声息地来到了祠堂,压低声音问道。
“不用了,你办事我放心。稍后你去账房支取五百两,这几日正是用钱的时候,务必将相儿的葬礼办得风风光光。”宋正明闭上眼睛,举着青香向牌位拜了拜。
“好的老爷。”管家朝宋正明拱了拱手,退下去了,笑容慢慢溢出嘴角。
这单冥婚的生意的确不错,一来二回自己还能白赚一百两,都能够抵得上他十年工钱了。加上此前定做棺材虚报的银钱,后面几日如果再花花心思,说不定还能再捞笔大的。
想到落进自己口袋里的真金白银,管家不由得心花怒放,然后惊觉主家正在治丧,此时并不适合表现得太高兴,立马定了定心神,向后院走去。
同一时刻,宋家后院。
在管家的吩咐下,几个老妈子手脚娴熟地打开了柴房紧闭的大门,一股脑儿地冲了进去。
有的解开麻袋给女孩松绑,有的抱住女孩往外挪,有的掏出女孩嘴里的布条,有的拿丝绢给女孩擦脸……动静闹得不算小,折腾了好一阵子,女孩依然昏睡着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她被老妈子们一顿简单收拾之后,从冰凉的地上转移到了柴房的角落里,一群人蜂拥上来围观。
“这模样,跟咱们二少爷倒也般配。”
“就是,这小脸蛋儿养起来可不比醉花楼那些花魁差。”
“你说什么胡话?这可是咱们正经的二少奶奶,醉花楼那些女人怎么比得上她?”
“也不知道谁家的女儿都不心疼的,年纪轻轻就被卖来……”
“好了都别说了,去给二夫人汇报后大家就都快干活,新嫁衣、新被褥、新首饰还有吃食,够咱们忙活好几天的了。”
于是,几个老妈子一蜂窝地又散去了,临走前还不忘锁好柴房的大门,又用铁链子绕着门锁捆了几圈,确保万无一失。
迷药的劲还没过,昏睡中的女孩迷迷糊糊。
顾凝,年芳十二,家住清源镇隔壁的望泉镇,据此地大约有三四十里的路程。
她是家中的长女,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一家人居住在望泉山脚靠着打猎为生,日子虽然过得清苦,倒也其乐融融。
靠山吃山,一家人的生计全靠父亲上山能否猎得野兽而归。
在父亲上山打猎空手而归的日子里,一家人只能饿着肚子捡山里的野果子充饥。而当父亲成功猎得野兽归来,全家上下都会欢欣鼓舞,弟弟妹妹们都很开心,因为很快就能去镇上换到粮食吃到香喷喷的米饭了。
然而山里的野兽不仅凶险,还狡猾无比,忙活几天一无所获是小事,如果被野兽袭击受伤甚至丧命的话,那么整个家就塌了。
父亲身上常年都带着各种新旧伤痕,母亲也只是默默为父亲包扎,两人心照不宣从无任何怨言。
顾凝知道,一直以来都是父亲以命相搏,才换来养活一大家子的机会。
随着年纪慢慢增长,在父亲的耳濡目染下,顾凝也渐渐学会了打猎的技巧,一手弓箭用的十分娴熟。
跟着父亲上山的日子里,她会帮着狩猎一些野兔、野鸡等小动物以贴补家用。在狩猎野猪、猛虎等凶狠动物时,顾凝在缜密观测野兽动向时,也会跟父亲密切配合,开弓搭箭将其成功猎杀。
野兔、野鸡、野猪、猛虎都是生命,可是如果不猎杀他们,顾凝一家人就活不下去。
所以从小顾凝就知道,要想活下去,就必须要狠得下心。
随着指尖的轻微蜷动,背靠着柴堆的顾凝逐渐清醒了过来。
随着涣散的视线逐渐清明,刚一睁开眼睛,顾凝便警觉了起来。
此时此刻她身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里,四周漆黑一片,从狭小天窗映照下来的月光只能模糊照亮底下的一小片空间,依稀能够分辨出堆砌起来的几捆木柴。
顾凝记得,出事的那一天,她跟随父亲去望泉镇上的市集准备用猎得的动物皮毛和骨肉换取粮食。之后趁着天光尚早,她照旧偷偷溜去市集旁边的学堂,蹲在学堂外墙之下偷听夫子讲课。
再然后,她猛然惊觉嘴上被什么东西大力捂住,双手也被紧紧反扣在身后,她死命挣扎,还在捂她口鼻那人的手上狠狠咬了一口,然后她就失去了意识,再次醒来时就已经陷入了这个人生地不熟的环境里。
市集去学堂的路她早已熟稔无比,学堂周围平时也没有什么生人出没,只是不知道这次为什么突然就发生了意外。
思及此时此刻定然因她的失踪而焦急万分的双亲和弟妹,顾凝心里亦有些担忧。她家平时就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状态,更别提有什么存银,如果绑她的人要求家里给赎金,爹娘根本没有办法短期内筹得出钱来。
顾凝低头打量自己的身周,母亲做的旧衣服还好端端地穿在身上,除了手臂和双脚有明显的几圈红痕之外,暂时看上去没有什么大碍。
手脚虽然还有些麻痹,但是已经可以自由活动了。她必须想办法弄清楚她在哪里,绑她的人要做什么,然后找到脱身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