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血为媒》行于流逝的岸

3、第 3 章

　　在宋大少爷这里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她必须想出新的办法！
　　稍一思索，顾凝便下定了决心，在夜色的遮掩下向着宋宅更深处走去。
　　此时宋家偏房里，点着两盏昏黄的油灯。
　　一个体态圆润的中年妇人跪坐在蒲团上，口里念念有词。仔细听的话，像是佛家的《往生咒》。此人正是宋二夫人林荷。
　　“二夫人，事情都办妥了。”几个老妈子火急火燎地踏入了房门，恭敬地报告。
　　“嗯。”林荷一边转动着手上的佛珠，一边轻声应答：“都看过了？配得上相儿吧？”
　　“您就放心吧，奴婢们都瞧好了，模样一等一的好，二少爷一定会喜欢的。”为首的老妈子笑着回答。
　　“嗯。你们都是我带来的人，我自然放心。对了，给新妇的嫁衣不用准备红色的。相儿有眼疾，准备一套绿色的嫁衣，被褥和首饰都换成绿色的，相儿看着会喜欢的。”林荷半抬起脸皮，看向面前的众人。
　　“遵命，二夫人。”老妈子们应了声，拱手退了下去。
　　此时此刻，对于偏房之外的顾凝而言，时机正好。
　　独自面对成年男性，顾凝深知自己没有丝毫胜算。
　　但是如果面对的是从小娇生惯养、手无缚鸡之力的深宅夫人，哪怕自己身形瘦弱，但她是猎户人家养出来的女儿，有着远超同龄人的力气和魄力。
　　只要充分借助目之所及的器物，比如烛台，比如灯盏，直接抵上对方的咽喉，她有信心能够挟持住里面这位宋二夫人。
　　以宋二夫人性命为要挟，让宋家人放她出去，或许可以博得一线生机。这似乎是目前看起来距离成功最近也最有可能的一条路。
　　打定了主意，顾凝眼睛里闪烁着果决的光芒，从偏房屋外的阴影中亮出身形，准备动手。
　　“二夫人，张夫人到了！”
　　不远处老妈子高亢的声音猛然响起，吓退了顾凝的脚步，让她被迫暂时放弃行动，再次隐匿回了阴影之中。
　　“快请进来。”林荷连忙收起手中的佛珠，站起身来相迎。
　　夜幕里，一个衣着华丽、满身珠翠的中年妇人被老妈子引着进了偏房。林荷上前握住她的双手，神情有些激动：“你来了。”
　　“你的事，我当然会来。”张夫人回握住林荷的手，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慰。
　　“你知道的，相儿那孩子……我也是没办法了才找你帮忙……”林荷屏退左右，挽着张夫人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这样的话，相儿真的就了无遗憾了，对吗？”
　　张夫人向前倾身一步：“我之前老是做梦，梦见我儿满身血痕跟我哭诉，说他寿数未尽又孤苦无依，在下面受尽折磨。自从去年经神婆指点配了冥婚之后，现在我儿出现在我梦里都是喜笑颜开的，一直感谢我和他爹为他找了个伴儿。”
　　“你相信我，真的有用。”张夫人叹了口气，幽幽说道：“不然谁又会造孽非要手上沾着人命去干这种事。但是为了咱们的儿子好，将来如果报应在你我头上我们都心甘情愿不是？”
　　林荷被张夫人说得有些动容，连连点头。
　　张夫人眸光闪烁：“再说了，如果真的有报应，她们第一个也是去找贩卖人口的不是？说白了，我们花钱买了个媳妇，这就是笔交易。哪怕官府查起来，媳妇心甘情愿殉葬，那是他们夫妻情深，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原本林荷心里还有最后一些疑虑，经张夫人这么一劝，也彻底放下了包袱。
　　“说起来……”张夫人扫了周围一眼确认四下无人之后，神神秘秘地说道：“相儿的事，真的不知会那人一声吗？”
　　“不了。当务之急还是赶紧让相儿入土为安。知会他只会徒增事端，他家夫人可是个厉害角色。”林荷定了定心神，接着说道：“以前的事你就咽进肚子里不要再提了。”
　　“我的错，我的错。”张夫人立马赔笑道：“我以后再也不提了，你就安心当你的宋二夫人。虽然你没了相儿，但臣儿也没了亲娘，将来宋家还是你说了算。”
　　为了听清楚张夫人刻意压低的声音，阴影中的顾凝不自觉地向前一步，一不留神撞到了窗框之上，发出“砰”的一声轻响。
　　“谁？谁在那儿？”林荷立马警觉起来，高声呵道。
　　眼下顾凝已经露了行迹，再次隐藏起来只会弄巧成拙，加快她这个新娘被发现从柴房失踪的事实。
　　这个时候冲进偏房挟持宋二夫人显然已经不可能了。如今林荷已经有了防备，再加上张夫人也在场，她一个人无法同时制服两个妇人，甚至会被两人联手按住当场捉个正着。
　　必须要赶在惊动宋府下人之前，想出新的对策。
　　顾凝望了一眼自己此前因逃离柴房跌落水缸还在往下滴水的头发和衣裳，突然有了主意。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一招了，靠着蒙混过关来争取时间。
　　顾凝赶紧蹲下身抓起地上的泥土胡乱地在自己脸上和身上抹了抹，然后无比镇静地绕过窗框，从偏房正门踏了进去。
　　“二夫人，是我。”顾凝恭恭敬敬向林荷行了个礼，软软地答道。
　　“你是？我怎么之前没有见过你？”林荷盯着面前瘦瘦小小的女孩，脸上、身上都是脏兮兮的，衣服还在滴答滴答向下淌水。
　　“您不记得了，我是二少爷房里的丫鬟。”顾凝低垂这头，神情有些扭捏：“伺候二少爷的丫鬟太多了，您不记得也是正常，我都是做些洒扫的粗活，比不上近身丫鬟能够经常在您面前露脸。”
　　林荷狐疑地“嗯”了一声。
　　趁着林荷还没有反应过来，顾凝话赶话，接着说道：“二少爷平时对奴婢很好，二少爷过世我很难过，所以才偷偷溜去河边给二少爷放河灯祈福，回来的路上摔了一跤。”
　　“路过偏院，想着跟您汇报一声，结果天太黑了就一头撞在了窗户上。”顾凝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细声细语地说道。
　　“你倒是有心了。”林荷幽幽地叹了口气，看上去是被说服了：“下去换身干净衣服，回头过来领赏吧，难得你还记得给相儿祈福。”
　　顾凝心头稍微松了一口气。
　　果然宋二少爷是这位宋二夫人的软肋。只要她能够自圆其说，哪怕之前再怎么形迹可疑，利用宋二少爷编造出一个有理有据的借口，宋二夫人看在宋二少爷的份上也不会过分深究。
　　更何况是宋二夫人这种信佛的人，为宋二少爷放河灯祈福的托词很大概率会直接戳中宋二夫人的心怀，让她对眼前之人彻底放下戒心。
　　眼前的危机看上去是平安度过了。顾凝向林荷拱了拱手，准备顺理成章地离开偏房，再寻其他逃出去的办法。
　　不料她刚一转身，就被张夫人厉声叫住了：“站住。”
　　顾凝被惊得一哆嗦，站在了原地。
　　“你刚才都听到了什么？”张夫人笑眯眯地问道，但眼神里却有藏不住的阴险。
　　林荷闻言也皱起眉头，严厉地审视着这位正准备退下去的小丫鬟。
　　原本顾凝认为，这是在宋宅，只要她能暂时蒙骗过宋二夫人，就能为自己争取到足以从偏房脱身的机会。
　　计划本来已经成功了，只是没想到，最后关头张夫人突然横插一杠子，将她置于一个无比凶险的境地。
　　这是个送命题，无论回答哪个答案，等待她的都是一个“死”字。
　　从此前张夫人神神秘秘压低声音的行为来看，两人交谈的必定是不愿意被旁人听去的隐秘之事。
　　如果顾凝谎称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从之前宋张二位夫人的对话来看，张夫人视人命为交易，劝说宋二夫人的时候更加精明和富有算计，她撒的谎也许根本瞒不过张夫人的眼睛。
　　如果顾凝照实说自己全都听到了，那就是跟自己临时编造的借口前后矛盾，根本不是祈福归来恰巧路过偏院撞到了窗框，而是蓄意偷听才会露了行迹。
　　如果张夫人所说隐秘之事真的关系重大，无论顾凝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让这个小丫头永远闭嘴才能永绝后患。
　　毕竟，死人的嘴巴才是最严的。
　　下人都是与主家签订了卖身契的，主家随意处置下人的性命司空见惯，即使真的闹出人命官府也不会过问半句。
　　所以顾凝现在面临的局面，不是三天之后给宋二少爷配冥婚殉葬的时候死，而是现在马上立刻就要去死。
　　顾凝紧张地后背起了一层冷汗，她强迫自己快速冷静下来。现在自己的性命被牢牢捏在面前的两人手里，究竟要怎么办才能自救？
　　宋二少爷是宋二夫人的命门，这点顾凝早有体会，刚才也差点就蒙混过关了。可是她对张夫人一无所知，从张夫人软肋下手根本没有可乘之机。
　　目前唯一的胜算仍然在宋二夫人身上。
　　顾凝定了定心神，“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怯怯懦懦地交代：“奴婢只听到，听到‘未来宋家都是夫人说了算’……”
　　张夫人冷哼一声：“好个聪明伶俐的丫头。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过，就凭这点小聪明，可迈不出这个房门。”
　　林荷朝张夫人看了一眼，听懂了对方言语中的暗示，神情越发阴暗：“还有呢？还听到了什么？”
　　顾凝知道，在张夫人的怂恿之下，光靠卖乖救不了她自己。林荷已经起了疑心，无论她再怎么巧言善辩也无法再轻易瞒过对方。
　　为今之计，她只有破釜沉舟赌一把了。
　　“还听到了……过来的时候还听到了家丁说，柴房那边好像人不见了。”顾凝深深埋着头，声音越说越低。
　　“什么？！”林荷听闻人不见的消息突然眼前一黑，差点坐立不稳。张夫人听罢也是一脸惊愕，两人对视一眼立马齐齐起身，急匆匆往外赶。
　　“待会再来收拾这个小丫头。”张夫人一手搀着林荷，在她耳边急急说道：“正事要紧。”
　　两人一边走，一边招呼附近的下人，一起往柴房的方向赶去。
　　顾凝主动暴露她自己从柴房消失的事情，成功转移了林荷和张夫人的注意力，的确将眼下的必死之局化解了。但是，原本预计天亮之后她才会被发现从柴房消失，现在被迫时间提前，意味着宋宅对她的抓捕也会随之提前。
　　留给顾凝的时间不多了，她迅速起身朝外走去。
　　整个宋宅因为二少奶奶突然消失的事情骤然喧闹了起来，敲锣声、吆喝声、呼喊声以及下人们来回奔波的脚步声掺杂在一起，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异常惊心动魄。
　　从柴房一路前往祠堂，经大少爷房间再到偏院的路顾凝基本已经熟悉了，她要去的是后院她未曾经过的方向，那里应该有着宋宅的后门。
　　顾凝此刻还存有那么一丝幻想，期待她这么主动暴露自己消失的事情，能够暂时引开守在后门的家丁然后趁乱逃出去，这似乎是她唯一的活命机会。
　　然而天不遂人愿，当顾凝终于绕过层层回廊、避开下人们的身影抵达宋宅后门之时，门口依然站立着两个身形壮实的家丁。后门尚且如此严防死守，正门更不必说，根本没有逃出去的机会。
　　眼看着远处的烛光如游龙般在宋宅各处穿梭回荡，家丁们挨个房间搜人拿人，顾凝明白宋宅中人捉住自己就是时间问题，她无处可藏。
　　如果再被宋家捉住，自己绝不会有再次逃出来的机会，三日时间一到，随着宋二少爷的下葬，她必死无疑。
　　真的无处可藏了吗？
　　不对……是有可能的！
　　虽然眼前面临的是绝境，但是不到最后关头顾凝绝不认命。
　　野兽被猎杀前尚且会拼尽全力反扑，更何况事情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她绝不会坐以待毙。
　　只要能够顺利躲起来暂时不被宋家人发现，就能给顾凝争取到足够的时间，想出对策来破解自己的死局。
　　宋二少爷，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