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月》达波切克

1、初入青云

　　“许卿，我有最后一问，你家中境况如何，也是修士否？”

　　天衍大陆第一门派青云宗正选拔内门弟子，最后一轮由各大长老挑选心仪弟子，听得最左边自己本就熟悉的长老这般提问，许卿松了口气。

　　“禀长老，弟子父母皆已仙去，唯有一母舅于萝川东洲修炼。”

　　“萝川？莫不是萝川许家。”一浓眉大眼分外粗犷的长老看向提问人，“真是凑巧，琢玉师兄，许家家主与你也算同门，这是遇上故人之甥了呀。”

　　“竟有这等渊源。”一行长老中，全程正襟危坐威严无言的宗主王瑛终于不吝露出微笑，“既如此琢玉便收下许卿吧，是个灵气孩子，便宜你了。”

　　“阿月，你领着许卿师弟去登记。”王瑛召来侍奉左右的两名弟子，“云隐，唤下一位弟子进来。”

　　自己当真正式加入心之所向的青云宗了吗？许卿晕晕乎乎跟着王宗主口中的阿月师姐离开大殿，恍若梦中。

　　上古时期，仙魔大战结束后，青云真人不忍仙家式微，立宗于玉山山脉，至今已有五千余年。虽时移世易，青云宗风气却始终如一，如今，俨然是修仙界首屈一指的存在，也是无数修士心驰神往的圣地。

　　故而此番青云宗公开选拔弟子，竞争分外激烈，初选的几千人角逐到现在，进入最后一轮选拔的共十二人，个个是人中龙凤，天资卓绝，然最终名额只有四个。谁去谁从，太过残忍。

　　许卿庆幸，自己成为了那个幸运儿。

　　一路穿过偏殿连廊，绕过演武场，两人来到执事堂，恢弘庄严的建筑风格按下许卿内心的激动，他乖巧地跟着师姐走完流程，正式记名于琢玉长老门下，领了宗门服饰与令牌。

　　“师弟，我已给秦湖师妹，也就是你的师姐传音。你在此稍待片刻，她随后便到，后续如何安置便由她安排。”

　　临近分别，这位清冷的阿月师姐才开口和许卿对话，语气冷冰冰的。

　　宗主亲传弟子不比其他，自然事务繁忙，许卿没有多想，笑着告别对方，独自静待了片刻。

　　好一会儿未等到来人，许卿耐不住，干脆试起了新衣裳。来时他见执事堂门前有一面水镜，旁边题了“正衣冠、端言行”六个大字，想必是为了警醒弟子鉴行鉴心，自律自省。

　　青云宗内门弟子统一着白色云纹袍，宽袍大袖，腰饰青色丝绦。方才那阿月师姐长相清冷，一弯峨眉如远山含黛，与腰间那抹青交相辉映，沉寂凛然，举手投足间，衣袂翩翩，俨然有仙风道骨之感。

　　可穿在自己身上，总觉得有些不伦不类。许卿兴冲冲换好衣服，歪头朝镜子里的自己做了个鬼脸。

　　镜子里的少年太过漂亮，圆溜溜的杏眼清澈明亮，像落入了星星，嘴角天然上扬，额间细碎的发梢随风跳跃，像极了他们鸟雀般雀跃的主人。

　　舅舅这样穿肯定也合适，想到记忆里舅舅总是板着冰山脸正襟危坐的模样，许卿扑哧笑出了声，两颗虎牙迫不及待地钻了出来，与身上白袍更不搭了。

　　“哈，可是小师弟。”

　　许卿故意在镜前模仿舅舅惯用的四方步，辅以那阿月师姐的清冷表情，看是否能与这身衣裳匹配些，动作被一声爽朗的笑打断。

　　“可是秦湖师姐？”许卿转身，一高大结实的女性形象映入眼帘。

　　“正是，想必南宫师姐已和你说明了。来来来，师弟我带你去净灵峰。”秦湖热情地招呼许卿站上了她的佩剑，旋即直上云霄，“我得赶紧给她们显摆师傅收了一个这么可爱乖巧的师弟哈哈哈哈。”

　　“辛苦师姐了。”

　　许卿还沉浸在被撞破的窘迫中，安静地站在后边没有动静，回话也是答非所问。

　　“秦师姐好，这是？”

　　“嘿嘿，我带师弟去净灵峰。”

　　“琢玉长老今年新收了弟子？”

　　“是呀，我师弟可爱吧，嘿嘿。”

　　一路上碰见熟人，秦湖便放缓速度和对方寒暄，暗戳戳炫耀一番自己的小师弟。

　　许卿看着对方不厌其烦向大家兴冲冲地介绍自己，内心很是触动，很快便和这位性情豪爽热烈的师姐亲近起来。

　　“师弟，咱们俩情况有些特殊，师傅因为身体原因无暇带我们修炼。”

　　“竟如此吗？”

　　不怪许卿惊讶。他舅舅许承业亦是青云弟子，来时几番叮嘱，故而他对青云的情况还算了解。

　　为培养弟子，青云专门设有讲经阁，由各位长老及师兄师姐讲课传道，弟子不论内门外门，皆需例行参加，又设有执事堂，每月分配给弟子一定数目的宗门任务，造福百姓同时加强弟子实战经验。

　　此法看似一视同仁公平公正，却也有弊端，毕竟弟子天资不同，悟性不同，因材施教尤为重要，若非如此又何必有内外门之分。

　　故而青云宗最为核心的培养模式还是师傅的言传身教，由各大长老传授独门心法术法于自家弟子，同时同门弟子之间定时交流学习，久而久之，衍生出各长老门下弟子与自家师傅同住一座峰的习俗。

　　“是的，不过师弟无需担心，师傅找了净灵峰的玄玉长老，以后你便跟着玄玉长老修炼。他门下只有一个弟子，姓顾名云亭，与我同年拜入青云，关系要好。嘿嘿，师弟你放心，你来前我便同她商量好以后多关照你了。”

　　“麻烦师姐啦。”

　　“没事儿，师傅很是关照门下弟子，早做好了安排，我不过锦上添花罢了。”

　　闲谈间，二人抵达净灵峰。

　　因选拔仍未结束，玄玉长老未归，许卿首先拜见了秦湖口中的云亭师姐，又是一番攀谈。

　　是夜，许卿躺在床上，回忆白日种种，犹觉梦中。

　　师傅一看便是端方君子，温文尔雅，如师姐们所言，若不是已有道侣，不知惹得多少人芳心暗许。

　　师姐们倒没有说那玄玉长老为人如何，谈及至此便搪塞过去了，想必有蹊跷。

　　不过总的来说自己很幸运了，秦湖师姐很是亲和，耐心和自己讲述了许多，只是她跟着灵山尊者在观星台修炼，与净灵峰有段距离，自己暂且不会御剑飞行，日后找她多有不便。

　　好在云亭师姐也很好相处，为人真诚，性子爽快。

　　至于阿月师姐 ，想到那如清泉幽鸣一般悦耳的声音唤自己师弟，许卿微微红了脸。

　　只是阿月师姐似不易亲近，他也有些害羞，没与她多说几句话。

　　许卿微叹，带着仍旧徘徊心头的激动兴奋与些许遗憾进入了梦乡。

　　---

　　翌日，许卿跟着顾云亭一同前往净灵峰正殿与玄玉长老碰面，来人正是选拔时那浓眉大眼的粗犷男人。

　　“师傅。”

　　“长老。”

　　许卿跟着顾云亭向玄玉长老问好。

　　玄玉长老并未回应许卿，一入座便开始询问顾云亭修炼事宜，“云亭，你要抓紧时间修炼突破，今日未时来找我检查你的修炼进度。”

　　“弟子谨遵师傅教诲。”

　　“别只嘴上答应，要言出必行呀。你不知昨日内门弟子选拔竞争是何等激烈，若你生在此时，与他们一同竞争，说不得我们便做不成师徒了。”玄玉长老指着顾云亭道，“你不要不服气，为师所言，句句属实。”

　　“弟子不敢。”

　　“那便不要懈怠，去吧。”玄玉长老打发走顾云亭，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玄玉长老方才发了脾气，站在一旁的许卿只觉无地自容，杀鸡儆猴的下马威戏码既已结束，他想悄悄跟着云亭师姐溜走，奈何玄玉长老似又突然发现他这号人一般，把人叫住了。

　　“长老。”许卿立马恭敬回复。

　　可站定了好一会儿，也没等来下文，许卿低着头，只能听见上方茶碗铿锵撞击声与细微饮水声，心下嘀咕，肯定是他方才话太多，这下不得不喝茶润喉，也不知道留下自己有何事。

　　“倒是有耐心。”许卿等了许久，玄玉长老终于开了金口，“现在我尚且不了解你，但正如你方才所见，我可不像琢玉师兄那样仁慈，你既然跟着我修炼，以后便要按照我的规矩行事，不能遵守，便趁早离开。”

　　“弟子谨遵教诲。”

　　许卿来此前便做好了被约束的准备，自是应下对方 。

　　---

　　下午，内门弟子选拔结果正式公布在青云宗宗门大殿太一殿前灵讯榜上：许卿的名字赫然在列，其余三人分别为玄玉长老所收弟子陈殊，讲经阁守忠长老弟子张守一，百草堂怀杏长老所收弟子司兰。

　　当天傍晚，许卿便见到了入住净灵峰的陈殊，两人刚依礼通名道姓自报家门，便匆匆同顾云亭一道前往正殿拜见玄玉长老接受教诲。

　　玄玉长老放人离去已是亥时，这一天实在太过充实，也太过惊心动魄，一切虽尘埃落定，新的挑战却又接踵而至，在这之前，许卿只想在屋内好好歇息一番，顺便给舅舅写信报个平安。

　　他铺开时下流行的东川纸，立于窗前，起笔便僵持住了，任如水月光洒在纸面上。

　　窗外的月亮是那样亮，如玉盘一般闪耀着银辉，萝川的月亮虽也皎洁漂亮，却是小小的一轮。

　　此月彼月，古月今月，叫人生出无限遐想。

　　舅舅少时在青云，所见是否也是这般明月？虽然他总是漠然寡言，但在他人口中，舅舅也曾是惊才绝艳的少年天才，是青云宗门赫赫有名的天之骄子。

　　要是能把这月亮寄给对方就好了，自他接过家族重担，已许久未回青云宗，少年意气似乎自离别起就被埋葬在他经久未归的宗门里了，至此只是萝川东洲许家家主，而非许承业, 少了赤忱率真，多了沉稳厚重。

　　只是偶尔，于他无言的背影中，于他轻微的叹息里，许卿窥见那如风一般飘渺的怀恋。

　　于是他来到了这里，希冀完成他未竟之业。

　　“嘟嘟嘟——”

　　神游之际，一阵敲门声打断了许卿难得的愁绪，是陈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