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为我掌心刃》苏炼

2、左右斡旋

　　看着眼前凶神恶煞的红衣少年，云昭心中凛然，身体却抖得更厉害，颤声道：“是…是真的！我也以为自己要死了，或许是这个药囊救了我。”

　　云昭颤巍巍从腰间解下一个香囊递给少年。

　　这药囊对那白狼毫无作用，不过是她专为防血狩卫研制。

　　果不其然，少年只是凑近闻了闻，便露出嫌弃的表情，将香囊直接扔出窗外。

　　“臭烘烘的，熏得本大爷鼻子疼…那你说，那头狼往哪跑了。”

　　云昭眼神闪躲，害怕地挥挥手，“我当时哪敢睁开眼看，根本不知道它怎么离开的。”

　　“嘁，真是没用的女人，你们都去给我找，看看地上和门外的脚印往哪去了。”

　　少年收回手，起身颐指气使地命令那群长相诡异的兽人，自己则闲庭信步地四处晃悠。

　　云昭担心他看出机关所在，于是立刻带着哭腔问询：“大人，求您告诉我，那白狼究竟是什么来历的怪物，若他再回来，我日后也好防着些！”

　　少年回过头笑眼弯弯地看着云昭，笑意却未达眼底：“你的好奇心，有点太重了。”

　　说话间，他的指尖划过药橱上的一道血迹，又踱步到床边，俯身，金色的眸子仔细审视起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云昭：

　　“你看起来很害怕，但话却不少，以前见到我的平民，害怕得可是一句话都说不出。你很矛盾，又或者说，你是在表演害怕，对吗？”

　　眼前的少年比她想象中更加敏锐，他尖锐的问题让云昭喉头一滞，手心的冷汗早已渗透床单。

　　她不敢停顿太久引他生疑，只能勉强对上少年充满探究的金色眸子，努力调整表情，正色道：“大人，您是雪城的英雄，我怎么会怕，自然说话就没有多少顾忌。只是那个怪物差点杀了我，窗户也碎了，我又冷又怕，控制不住这身体颤抖，让您见笑了。”

　　当云昭说出“英雄”两个字时，她明显看见面前的少年的眼睛亮了一瞬，而后他略带兴奋地说：“英雄？看来还是有明事理的人，你叫什么名字，我会记住，将来等我为城主打下一片天地，有赏。”

　　云昭见少年这副反应，心中的石头才落地，回味过来还生出对这个自诩英雄的魔鬼的恶心之感，但还是恭敬回道：“回大人，我叫云昭。”

　　“云昭？原来你就就是他们说的这村里那个病秧子美人，不用担心，本大爷必然会捉住这只狡猾的白狼，将他送到城主面前将功抵罪！”

　　此时一个蜥蜴人颤巍巍过来汇报。

　　“报告玄寅大人，地上踪迹杂乱，看不出明显方位，门外一直下雪，脚印都被盖住了。”

　　原来他叫玄寅，云昭在心中默默记下仇家的名字。

　　玄寅听完怒上心头，反而大笑出声，一个掌风打向地上的废墟，将一切瞬息化为尘埃，他一字一句地蹦出话：

　　“分成四队，分头找！”

　　兽人们立刻行动起来。

　　玄寅也一脚踏上窗台，离开前他回头看了一眼云昭，琥珀眸虽然是笑着的弧度，可眼中没有丝毫温度：

　　“云昭，我希望刚才你没有在骗我，若找不到那头狼，我会再来。”

　　云昭垂眸，隐藏掉眼中的所有情绪，道：“不敢隐瞒，恭候大驾。”

　　此人看起来直来直去，实则疑心极重。

　　不过她求之不得。若不是机关大部分已用在白狼身上，今晚便是他的死期，也省的她再去寻他。

　　玄寅和兽人们很快消失在云昭视线中。天还未亮，四周重归平静，此时云昭忽然感到一股强烈的眩晕，眼皮打架，她支撑不住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梦里她又回到了十年前那个雪夜，回到了八岁那年。

　　她蹲在草丛里捂嘴发颤，一动不动，因为她看到了十分可怕的东西。

　　眼前几个人形野兽正在戕害一个无辜男孩。

　　她从未见过这样丑陋又凶狠的野兽。

　　当那怪物张开大嘴就要咬上男孩的脖子时，她大脑一片空白，霎时间就已将袖里箭射入了怪物的眼球。

　　几个怪物立刻扔下了小男孩，桀桀怪笑着追她而来。

　　云昭撒腿就跑，从小在这片山林附近长大，她熟悉地形，很快便将怪物绕远。

　　后来她不放心，又回到原地，这才发现，那个男孩被铁链锁在一旁马车上沉重的铁笼上，怎么也挣不脱。

　　天幕已黑，四周一片寂静，远处云昭的村子亮起来灯光，云昭干脆爬上马背，学着大人驾马的样子，往村里赶去。

　　这是云昭第一次驾马车，却异常顺利，她有些得意地回头，想安慰那个沉默的男孩：

　　“小孩，我厉害吧！那几个怪物哪来的呀，长得好生奇怪，你怎么会被他们抓住的？”

　　月光下，男孩只是呆呆地望向前方，眼里一片空洞，仿佛灵魂早已不在。

　　云昭心里开始打鼓，知道他一定是遇到大事了，于是她放柔了声音，指着天空说：

　　“你看天上那轮朔月，刚从黑暗中生出一点亮光，往后只会越来越亮，就像你未来的人生一样！我送你个名字，就叫朔，好不好？”

　　男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嘴唇翕动，反复念着那个字：“朔……”。

　　云昭看着他那失神的模样，心里一阵唏嘘。

　　正在此时，马儿一声嘶吼，忽然就不受控制起来，云昭定睛一看，前方正是那几个怪物拦着路。

　　她急中生智，干脆掉转马头，往山顶跑去，目标山神庙，山神爷爷一定会庇佑他们，清除邪祟。

　　怪物奔跑速度异常快，尤其是长着豹尾的那只，瞬息就已来到马车旁，作势跳上车。

　　云昭抽出一根袖箭，眼一闭狠狠扎向马屁股。

　　“马儿，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这是帮你积福呢，别怪我啊。”

　　马儿疯跑起来，将怪物甩开一程。云昭在岔路口翻身下马，用力一拍马臀：“往前跑！去找边境士兵！”

　　马车载着笼中男孩向左路奔去。朔回过头，目光穿过风雪，牢牢锁在云昭脸上。

　　那是云昭最后一次看见他的眼睛。

　　她只身站在路口，捡了几颗石子，扔向那几个怪物的脸，又做鬼脸挑衅道：

　　“来抓我呀，你们这些丑八怪！”

　　怪物们一脸怒容地跟上云昭。她又故技重施，钻进草丛里，可这次怪物们已学到了教训，他们一共五人，每人守住一个方向，只留一人去驱赶云昭。

　　她用尽所有袖箭，四处逃窜，重伤受挫，到绝境时，已到山神庙前，她力竭倒下，虚弱地喊道：

　　“山神爷爷，救我……”

　　之后她便两眼一黑，陷入昏迷。当她被彻骨寒冷冻醒时，雪已落她满身，而那几个怪物已经倒毙在她身边不远处。

　　她挣扎着想爬进山神庙里取暖，却被一只脚狠狠踩住后背。

　　她无力抬头，视线里只余一双绣着金虎踏日的靴子。

　　头顶传来一个冷酷的声音：“五个废物，连个小女孩都干不过，还放跑一个完美品，该死！”

　　话音未落，冰冷的利刃已刺入她的腰腹。

　　梦中的剧痛让云昭惊醒。

　　入目是被晨光笼罩的屋顶横梁，耳边听见远处传来隐约的喧闹声。

　　很快，脖子上一阵凉意袭来，只见一个白发红眸的玄衣少年，正手持她的工具刀，跨坐在她的身上。

　　云昭下意识想催动飞针，玄衣少年却反应极快，立刻死死按住她的右手。

　　他的红眸紧锁云昭的脸，刀刃压得更低：“飞针？果然是你伤的我。”

　　这一动作，引得少年伤口崩裂，血一滴一滴落在床上。

　　云昭一瞬间了然，她看着那双莫名熟悉的红眸，道：

　　“你是那头白狼吧。我刚从血狩卫手下救了你性命，你这是要恩将仇报吗？”

　　“恩人？”玄衣少年歪头重复，眼中只有捕食者的冰冷，“不记得了，气味，针伤，还有你。我很混乱，但解决掉你，我就不乱了。”

　　冷汗从云昭额头渗出，难道他狼身时并没有记忆？如此就很难和他讲清道理了。

　　就在此时，屋外传来一声清脆的女童声。

　　“姐姐，醒了吧！我来给你送轮椅了！”

　　这声音来的突然，玄衣少年慌乱了一刹那，云昭抓住机会，另一只没有被禁锢的手瞬间射出飞针，点住他穴位。

　　少年一脸不可置信，身体僵硬，直直向前倒下。云昭双臂一推，顺势坐起，扯过脚边的被褥将他严实盖住。

　　做完这一切，她感到一阵虚脱，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被子里传来少年灼热而危险的体温，以及压抑着的带着愤怒的微弱呼吸声。

　　“委屈一下，现在和你解释情况你肯定也听不进，你先冷静冷静。”

　　话音刚落，门口一个十二三岁的女童已经推着精巧的轮椅进来。

　　女童一进来就惊讶地喊道：“天啊，阿姐，你这里是遭贼了吗？！”

　　云昭打着哈欠，带着一丝慵懒道：“小晞，你这嗓门，我不醒也得醒，没什么，昨晚血狩卫来过，被我打发走了。”

　　“村里不是上周刚交过贡品吗？怎么又来，阿姐，他们没对你怎么样吧？听说隔壁村因为交不上贡品，又有好几个小孩被抓走了，好可怕！”

　　“不像是同一批，昨晚那些人只是在找东西，我肯定没事，”云昭对着姜晞做了个鬼脸，“他们要抓也只会抓你！”

　　“啊，阿姐你别吓我了，这不好玩！”姜晞吓得小脸惨白。

　　“呸呸呸，就当我没说，对了，你怎知我轮椅坏了。”

　　姜晞一脸自豪道：“是伽音姐姐跟我说，你肯定需要，所以我昨天让人从镇上带的，怎么样，好看吧。”

　　“好看是好看，就是太破费，我只需要最普通的款式就行……伽音这占卜术也是越来越厉害了，什么也瞒不住她。”

　　“那可不行，我姐姐就要用最好的！”姜晞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姐姐我虽然残废了，但也没那么娇贵。对了，外边在吵什么呢？我去看看。”

　　云昭说完作势要从床上下来。

　　姜晞面色有些犹豫，她磨磨蹭蹭地将轮椅推到床边。

　　云昭见姜晞这个反常扭捏的样子，心中一沉：“出什么事了，别想瞒我。”

　　“伽音姐不让我说，”姜晞抱着自己的脑袋晃来晃去，最后终于带着哭腔脱口而出：“可是…可是她，已经生了一夜，现在好危险，大家都在产房外守着，我好怕！”

　　云昭转着轮椅的手，骤然僵在半空，心脏仿佛被一把利刃刺入。

　　“小晞，快推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