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客栈使用手册》春墨

1、开门黑！倒闭客栈与破产少侠的终极双向奔赴

　　晨光如掺了水的劣酒，稀稀拉拉泼在“有间客栈”的招牌上。那招牌歪了三分，掉漆七成，只剩“客栈”二字勉强可辨，前头该有店名的地方空着，仿佛连起名的力气都省了。
　　大堂里，掌柜钱多多正趴在柜台上，用鸡毛掸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空气里的浮尘——其实主要是空气，毕竟这地方已经三天没开张了。
　　“包——知——道——”
　　钱多多拖长了调子，声音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凄厉中带着五分敷衍：“本季度‘潜在客户流量分析报告’呢？就是让你蹲门口数人脚丫子那份！”
　　门槛上蹲着个精瘦小子，正伸着脖子往街对面瞧。闻言头也不回：“掌柜的，数完了。辰时到巳时，共七双脚，其中六双拐进了对面新开的‘悦来连锁客栈’——人家开业酬宾，吃面送卤蛋。剩下一双，是来找咱借茅厕的。”
　　钱多多眼睛一亮：“然后呢？”
　　“按您上个月新规，收了他五文钱。”包知道扭头，露出两排白牙，“那人骂骂咧咧走了，说咱家茅坑石头都比别家硌屁股。”
　　“朽木！朽木不可雕也！”钱多多“啪”地一拍柜台，震起一片灰，“借茅厕是什么？是高频流量入口！是建立用户黏性的绝佳场景！下回免费，但必须让他扫码关注……不是，必须让他读完门口‘江湖快讯’木牌上所有的告示，并口述转告至少三位亲友！”
　　角落里传来拨算盘的“噼啪”声，又快又急，像雨打烂芭蕉。声音停时，一个平板无波的声音从账本后飘出来：
　　“掌柜的，根据最新现金流模型演算，扣除今日食材成本——计鸡蛋两枚、蔫青菜一捆、疑似昨日剩粥半碗——柴火费三文，以及您上月承诺支付但尚未兑现的‘精神稳定补偿津贴’三钱，客栈账面余额将于七个时辰后正式归零。简言之，今晚全员断粮。”
　　说话的是账房宇文数学，他整个人几乎被高耸的账本淹没，只露出头顶一丝不苟的发髻和一副永远向下撇着的嘴角。
　　“断粮？！”后厨门帘“唰”地被扯开，一道人影裹着油烟和杀气冲了出来。来人是个女子，系着看不出原色的围裙，手里拎着的菜刀寒光凛凛，刀背上还粘着片倔强的菜叶。
　　厨娘铁无双把刀往旁边的桌角一剁，“咚”一声闷响：“饿了？正好！新研制的‘断魂刀削面’正缺试菜的呢！原料现成——”她眼神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门口那盆半死不活的绿植上，“就那棵‘万年青’，我看它挺抗揍的。”
　　众人齐刷刷后退半步。
　　就在这愁云惨淡、杀气弥漫的当口——
　　“吱呀——”
　　那扇饱经风霜的店门，被推开了。
　　一道身影逆着晨光立在门口，身形修长，月白色的长衫虽洗得有些发旧，却浆烫得挺括。他腰间佩剑，剑鞘古朴，额前几缕发丝随风轻扬，眉宇间凝着一股精心修饰过的、属于江湖人的落拓与忧郁。
　　客栈里时间仿佛顿了一拍。
　　钱多多的眼睛瞬间完成了从死鱼眼到铜钱状的形态切换。
　　包知道的嘴张得能塞进一个卤蛋——如果他们有卤蛋的话。
　　宇文数学的算珠无声地滑了一格。
　　铁无双默默把菜刀往身后藏了藏。
　　(在白清风眼中，景象截然不同：)
　　光线昏黄，却更显幽深。柜台后的掌柜（钱多多）眼神看似涣散，实则深邃如古井，气息绵长近乎于无——这定是内功臻至化境、返璞归真的表象！蹲在门槛那小二（包知道），蹲姿似松非松，耳廓微动，显然听力过人。角落拨算盘的账房（宇文数学），手指翻飞如穿花蝴蝶，暗合天机算术之道。至于那提刀女子（铁无双）……煞气凝而不发，眼神如刀，绝非寻常厨娘！
　　“好一处藏龙卧虎之地！”白清风心中暗赞，面上却不露分毫。他抱拳，声音刻意压低三分，带着恰到好处的磁性：
　　“在下白清风，途经贵地，风尘扰攘，不知可否讨碗水酒，稍解疲乏？”
　　“哎——呀！”
　　钱多多的响应快了所有人一步。那声音甜腻婉转，瞬间驱散了满堂颓气，他绕过柜台的速度快得带起一阵小风：
　　“贵客临门！真是蓬荜生辉，祥云笼罩啊！快请上座！包知道！你还蹲着孵蛋呢？给少侠擦座！用你昨天洗脸的巾子，擦三遍！少一遍扣你晚饭——如果还有晚饭的话！”
　　白清风从容落座，姿态优雅地将腰间长剑解下，轻轻置于桌边。剑鞘上，“清风”二字铭文虽有些磨损，却更添岁月沧桑之感。
　　包知道一边拿着块可疑的灰布拼命擦拭本就不脏的凳子，一边眼珠滴溜溜转，打量着来客：“白清风？这名字听着耳熟啊……莫非是十年前，单剑挑了西山十八寨，引得江湖侠女争相掷果、洛阳纸贵的‘玉面清风’白少侠？”
　　白清风端起刚送上来的、颜色浑浊的茶水，轻轻吹了吹并不存在的浮叶，嘴角牵起一抹淡然而略带自嘲的弧度：
　　“虚名罢了，江湖浪涌，后浪推前浪，如今……不过是个天涯倦客，不值一提。”他呷了一口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刹那，随即舒展，竟露出一丝回味的神情，“嗯？此茶初入口微涩，细品之下，却有一股独特的陈香回甘，犹如人生况味，妙。”
　　宇文数学从账本后抬起头，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平静陈述：“掌柜的，您给客人泡的，是柜顶那包去年雨季受潮、我建议丢弃的霉变‘高山云雾’。少侠所说的回甘，根据《百草异闻录》记载，大概率源于黄曲霉代谢产生的微量环状化合物，长期摄入可能导致肝肾功能……”
　　“就你话多！”钱多多一把捂住宇文数学的嘴，转头对白清风笑得见牙不见眼，“少侠果然品鉴大家！这茶……呃，正是本店秘藏，非英雄不饮！小包，别愣着，给少侠介绍介绍咱的招牌！”
　　铁无双拎着把更大的汤勺走了过来，“哐”一声拄在桌边，震得茶碗一跳：“吃饭不？‘黯然销魂面’，一碗管饱。”
　　白清风精神一振：来了！高人客栈的饮食，往往暗藏玄机或机缘！他正色道：“敢问姑娘，此面……有何讲究？”
　　铁无双面无表情：“咸。”
　　白清风：“……还请来一碗。”
　　后厨立刻传来“哐！当！咣！”的巨响，仿佛在锻打兵刃，又似在拆解房梁。
　　钱多多趁机在白清风对面坐下，身体前倾，搓着手，笑容愈发亲切：“少侠风采照人，此行是游历山水，还是……另有所图？”
　　白清风放下茶杯，轻叹一声，目光投向门外虚无的远方，开始背诵打了无数遍腹稿的说辞：
　　“说来惭愧。听闻此去三百里苍茫山，或有‘碧血玄蛟’潜踪，其遗蜕鳞片乃锻冶神兵之异宝。在下心生向往，特来碰碰机缘。”（实则盘缠将尽，手中地图还是十年前的旧版，纯粹是走投无路下的胡乱撞运。）
　　“碧血玄蛟？”包知道立刻接茬，眉飞色舞，“少侠，您这消息可滞后大发了！据江湖百晓生第七十八代记名弟子隔壁王婶家的小侄子说，那玄蛟去年就让‘富贵山庄’的王老爷子钓起来，泡了三缸十全大补酒啦！现在山庄门口还卖参观票呢，二十文一位，送蛟须一根当纪念品！”
　　白清风脸上的淡然瞬间裂开一道缝隙，他端起茶杯猛灌一口，借以掩饰尴尬：“咳咳……沧海桑田，世事难料啊。”
　　钱多多的眼睛却更亮了。他猛地一拍大腿（拍的是自己的）：“哎呀！机缘巧合，天意弄人！不过少侠，我看您眉宇间英气勃勃，额角峥嵘，分明是潜龙在渊，一时困顿何足道哉！这样，本店最近推出‘侠客复苏助力至尊套餐’！包含天字房住宿（其实就一间漏风的）、三餐全包（有啥吃啥）、本埠江湖信息咨询（包知道倾情奉献）、以及由本人亲自为您量身定制的‘优势挖掘与江湖路径优化方案’一份！原价一天十五两，看您投缘，开业跳楼价，二两！怎么样？”
　　白清风摸了摸腰间干瘪的钱袋，里面约莫还有三两碎银。他心中飞快盘算：二两一天虽贵，但此店人物奇特，或许真是我重振声名的转机？这掌柜看似市侩，或许是大隐隐于市……
　　他正犹豫是否要签下钱多多变戏法般掏出的那张写满蝇头小楷的契约（标题是《综合服务协议》，小字里似乎有“自愿劳务抵偿”“未来收益分成”等字样），异变陡生！
　　“砰——！！！”
　　客栈那本就摇摇欲坠的大门，被人从外头一脚踹开，门板撞在墙上，发出垂死的呻吟。
　　三个彪形大汉堵在门口，个个满脸横肉，敞着怀，露出胸口的黑虎刺青。为首的是个独眼龙，剩下的一胖一瘦，胖的像石墩，瘦的像竹竿。
　　独眼龙扫了一眼冷清的客栈，啐了一口：“呸！姓钱的！这个月的‘街面清净费’……不是，‘江湖秩序维护与管理费’，到底什么时候交？拖了半个月了，当咱们黑虎帮是开善堂的？”
　　钱多多脸色一变，瞬间堆起比刚才更谄媚三分的笑容，小步快跑迎上去：“哎哟！雷爷！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快请坐，喝口茶……”
　　“少来这套！”独眼龙一把推开钱多多，目光落在白清风身上，以及他桌边那把剑上，独眼里闪过一丝贪婪，“哟？来客人了？看来钱掌柜最近手头宽裕了啊。废话少说，连本带利，五两银子！今天拿不出来，就拿你这破店抵债！”
　　白清风眉头微皱。他虽落魄，侠义心肠未泯，更觉这是在这“高人客栈”面前表现的良机。他缓缓起身，手按剑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朗冷冽：
　　“光天化日，强索钱财，与匪类何异？这位掌柜的账，在下……”
　　话音未落，只见钱多多猛地回身，对他拼命使眼色，摆手，口型分明是：“别！别动手！算我的！”
　　白清风一怔：果然！掌柜是在暗示我莫要轻易暴露，此地或有深意？
　　却见钱多多转过身，腰板忽然挺直了些，脸上谄笑收起，竟多了几分生意人的精明：“雷爷，五两银子，好说。不过，咱这店小利薄，一次拿出这么多实在困难。我有个提议……”
　　独眼龙冷笑：“说！”
　　钱多多从怀里摸出个脏兮兮的小本子，飞快翻着：“您看啊，根据咱们之前的‘分期偿付谅解备忘录’，上月欠费二两，滞纳金按日百分之一计，到今天应是二两六钱四分。您开口要五两，这溢价部分……是包含了未来三个月的预缴款，还是贵帮最近提升了服务等级？有新的价目表吗？我需要核对一下服务条款，比如遭遇地痞滋扰时的响应时间、门前街道的清扫频率……”
　　独眼龙听得独眼发直，胖瘦二汉更是面面相觑。
　　趁这当口，钱多多语速更快：“如果预缴，能否享受折扣？比如连缴三月打九五折？或者，我介绍新客户给贵帮——比如对面悦来客栈，他们客流大，管理费需求肯定更高——能否给我提成？这算渠道推广费……”
　　“住、住口！”独眼龙被这一连串的“折扣”“提成”“渠道费”砸得头晕，恼羞成怒，“老子听不懂这些！就要钱！现在！不然砸店！”
　　他作势欲掀旁边桌子。
　　一直沉默的铁无双，不知何时又拎着那把大汤勺走了过来，勺子里还冒着可疑的热气。她挡在桌前，瞥了一眼独眼龙：“要砸店？”
　　独眼龙被她看得莫名一怵，嘴上却硬：“是又怎样？”
　　“行。”铁无双点点头，转头朝后厨喊了一嗓子，“宇文！把咱们的‘资产损坏预估清单’和‘连带经营损失索赔计算表’拿来！按最高标准算！”
　　宇文数学立刻从账本堆里抽出一沓写满数字的纸，手指在算盘上一阵令人眼花缭乱的飞舞，头也不抬地报数：
　　“松木方桌一张，购置于三年前，原价八百文，按年均折旧百分之二十，残值计三百二十文。但此桌乃本店唯一完好餐桌，属于关键经营资产，损坏将导致无法接待客人，预计每日损失营业额一两二钱，按索赔期十五日计算，计十八两。碗碟一套……”
　　独眼龙的脸渐渐白了。
　　胖汉忍不住拉了拉他袖子，低声道：“老大，他、他们算得好像比帮里账房还快还细……”
　　瘦汉也咽了口唾沫：“真要砸了，怕是赔得比收的还多……”
　　白清风彻底看呆了。他行走江湖多年，见过以武压人，见过以势逼人，见过以情动人，却从未见过……以算账吓人。
　　钱多多叹口气，拍拍独眼龙的肩膀，语重心长：“雷爷，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人情世故，更是成本核算。这样，二两六钱四分，我今天先给一半，剩下的一半，分三期，每期加收百分之五的融资手续费，怎么样？我这可是良心方案了。”
　　独眼龙看着铁无双手里那柄油光锃亮的大勺，又瞟了一眼宇文数学手下那仿佛能无限吐出数字的算盘，再想想那叠厚厚的索赔清单，独眼里满是挣扎。
　　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先给一半！剩下的……下月再说！”
　　钱多多利索地数出一些碎银铜钱，又让宇文数学当场写了张欠条，双方画押。
　　黑虎帮三人拿着钱和欠条，灰头土脸地走了，临走前那独眼龙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宇文数学的算盘，眼神里充满了敬畏与困惑。
　　门重新关上（虽然更歪了）。
　　客栈里一片寂静。
　　白清风深吸一口气，看向钱多多的眼神已充满了惊叹与折服：“掌柜的……不，前辈！方才应对，于谈笑间化解干戈，以‘数理’之道慑服宵小，实在是……高深莫测！晚辈佩服！”
　　钱多多愣了一下，随即打了个哈哈，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雕虫小技，雕虫小技。少侠谬赞了。那么这‘侠客复苏套餐’……”
　　“我签！”白清风斩钉截铁，再无犹豫，提笔在那份契约上落下自己的名字。他仿佛看到，在这间神奇的客栈里，自己重振声名的江湖新路，已然铺开。
　　后厨门帘掀开，铁无双端着一个海碗走出来，“咚”地放在白清风面前。碗里是一坨颜色深沉、形态不羁的面条，热气蒸腾，咸香中带着一股莫名的霸道。
　　“黯然销魂面。”她言简意赅。
　　白清风看着碗，又看看眼前这群人——精明的掌柜，神秘的厨娘，算账如神的账房，消息灵通的小二。
　　他拿起筷子，忽然觉得，这次机缘，或许比什么碧血玄蛟，有意思得多。
　　远处隐隐传来黑虎帮独眼龙郁闷的嘟囔：“妈的，下回出来收账，得带个账房……”
　　（第一集完）
　　【下集预告】：白少侠的“江湖定位重塑计划”遭遇首次滑铁卢！铁厨娘的“新菜试吃会”演变为全店腹泻事件？而悦来客栈的竞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