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头鬼之孙]雪满途》荒池

5、【三】

　　那一年的夏天来得很快，天气也热得有些离谱。
　　雪女在夏天总是会因为实力的削弱而被安排一些轻松的工作——比如说，陪璎姬大人出行。
　　或许是滑瓢担心璎姬的安危，出行时除了雪丽尚有鸦天狗相伴，任他一人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雪丽也偶尔和璎姬讨论料理方面的心得，气氛倒也不太尴尬。

　　那是盛夏的某一天，由鹿苑寺回本家的路雪丽已陪璎姬走过很多次，但今天却有些不同。

　　“鸦天狗，妾身觉得……有些不对。”
　　她拢了拢长发，眺望眼前绵延不绝的山路，全神戒备着周遭的一切。

　　妖的气息。

　　崎岖的山路中央无端现出一条端丽的人影，黑发如瀑，容姿秀美，却是一名英俊无伦的少年，白衣风流，顾盼神飞。

　　“酒吞童子……真是大妖怪呀。”雪丽转头看向鸦天狗，“去通知总大将大人，这家伙不是妾身与您能够应付的。”
　　鸦天狗迟疑片刻，终是腾空而起，声音在空中消散：“雪丽，请务必保护好璎姬大人。”
　　那种神态，竟让雪丽刹那间恍惚。

　　“雪女，保护好璎姬。”
　　这是那个人的心愿和意志。
　　“……妾身领命。”

　　骇人听闻的对手，盛夏正午时分被削弱至极点的雪女。
　　雪丽以袖掩唇，轻笑一声，缓缓挡在了少年与璎姬之间。

　　“雪女？”少年俊秀的眉目无一不是风情，美得惊心动魄，“你拦不住我的。”
　　他举目看了看正午刺眼的阳光，略带讽刺地淡笑：“……尤其是现在。”

　　雪丽不着痕迹地护着璎姬后退半步，企图用自己的身体完全挡住对方攻击的路线：“大人，妾身可未曾想过要拦您哟。”

　　“呵。”少年淡淡莞尔，迷雾般的黑眸凝视着雪丽，又像是要穿透她的身影，望向天际，“如此……可否劳驾佳人让路？”
　　蓝发女子捻起一缕长发，镇定自若，妖娆间尽显妩媚，仿佛没有看到对方眼中一闪而逝的杀机：
　　“听闻大人爱好美女，可惜我家璎姬大人早已名花有主，不知妾身……可入得了大人的眼？”

　　白衣飒然的少年微微一愣，继而失笑，曼声道：“啊，固所欲也，不敢请也。只是在下今日前来，无关风月，却是为了寻仇……”
　　他踏上一步，万千翠叶沙沙而动，萧然作响，杀机如长剑出鞘：“你身后的便是……奴良滑瓢的女人？”

　　少年并未多说一字，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每一个拦住他前行的人，都必将会死。
　　这是绝对的悬殊——来自于实力的绝对悬殊。

　　那个蓝发的女子却只是轻笑，就好像并未察觉自己微不可见的颤抖，而是再次移步，死死护住身后的女子。
　　但见她长袖一扬，寒芒立起，一把晶莹剔透的冰刃已横在身前，带着永不却步的决绝和刚毅，用近乎傲慢的目光注视着毫无可能战胜的对手，金色的双瞳与那个狂妄的男人如出一辙：
　　“啊咧，这位大人……妾身可也是女人啊，所以……被无视什么的，妾身最讨厌了。”

　　众所周知，无论是酒吞童子或是璎姬都是煊赫一世的绝色倾城，容姿更是稳稳胜过雪女一线。
　　然而在那个瞬间，却没人能否认，只有那个妖娆得几近潇洒的女子，才真正称得上是风华绝代。

　　“真是遗憾……”少年的声音刚起，身影已飞速掠近，如同千百光影交叠，“如此……在下只能踏着你的尸体过去了。”

　　“诅咒之吹雪——雪化妆。”
　　雪丽长袖起舞，风雪翻飞，却被对方轻松避过，伴随一声不屑地冷哼传来：“米粒之珠，也敢放光。”
　　她却毫不在意，而是揽袖媚笑：“哎呀，这位大人，妾身的冰雪可不止能用来攻击啊。”

　　“什——！”
　　电光石火，喷涌而出的冰霜瞬间形成漩涡，环绕在冰丽和璎姬周身，极速缠绕，形成一座坚固的冰牢。
　　她扬眉看着冰牢外的少年，妩媚的笑意渐渐淡去，化为沉默的凝重。
　　雪女本是冰雪与怨气所化，天生拥有操控冰雪之能。然而如果要做到能力未逮之事，比如在盛夏大面积操控风雪，就必须耗费本身的冰雪……或者说寿命，才能做到。
　　京都之役中的虚弱至今仍未恢复，每一次超负荷的‘畏’都是一道催命符。

　　时间……她知道，自己的敌人不是眼前的妖怪，而是时间。

　　“……呵，倒是小看你了。”
　　少年柔和一笑，纤长的手指在空中轻轻舞动，声线美妙如歌唱：
　　“哀怨之亡魂
　　悲戚之迷途者
　　吾将赐予汝超脱之路
　　以虔诚之意献于汝主
　　怨灵之‘畏’——酒祭血海。”

　　怨气……
　　无穷无尽的怨气犹如浪涛般排空而来，天空中落下细密的红色雨点，剧烈拍打着冰筑壁垒。
　　四周的山路已然消失不见，化为无边血海，不怀好意地凝视着冰牢里的女子。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这是绝对的实力差距。

　　酒吞童子的血海如惊涛骇浪，而雪丽的防护不过是汪洋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沉没。
　　坚持，雪丽，坚持。下一刻……再下一刻，总大将大人就可以……

　　雪丽抿了抿唇，下意识地护好身后的女子。
　　看见璎姬担忧的目光，她却转头，带着苍白的脸色轻声安慰：“璎姬大人，请您放心。总大将大人很快就会到的，妾身能感觉到。”
　　近了，他很近了……然而再近，也仍未到达。

　　“雪女，保护好璎姬。”
　　……这是那个人的心愿和意志啊。

　　思绪百转，她的声音终是带着一丝无法察觉的颤抖缓缓响起：
　　“……围绕吾一身之皎洁
　　令吾赐予汝一身冰冷
　　黑暗中熠熠生辉
　　冰冻成霜之‘畏’——
　　诅咒之吹雪·风声鹤唳！”

　　“放弃吧，这种徒劳的挣扎……”少年秀眉微皱，步伐如在画中前行，轻描淡写地施展出招牌杀招。
　　雪丽明白，这是最后一刻了。

　　“恶之凝视——童子切。”
　　炫目的锋芒闪现，疾速而来，她却昂然直视，似乎毫不畏惧。

　　近了、近了、更近了……就是现在！
　　刀光暴涨，光焰万丈，以更为狂妄的方式稳稳接住了这道必杀之技。

　　下一秒，那个人熟悉的声音的声音懒洋洋地响了起来：
　　“哟，酒吞童子~对本大爷的女人出手，还真是有种啊。”

　　“妖怪大人！”
　　“总大将大人……”

　　少年的脸色微微一变，旋即颊边浮现一个淡淡的酒窝，“奴良滑瓢，好久不见。不过在下很好奇，你来了……又能怎样呢？”
　　刹那间，天空中细碎的血雨化为天火流星，重重地砸落，冰牢迅速土崩瓦解，一道血锥声至影追，逼向滑瓢。

　　“总大将大人！”蓝发女子大惊失色，挥袖打翻血锥，左臂却仍旧被划过一道血痕。

　　“可恶！”
　　滑瓢的身影一闪，已出现在雪丽身后，却是搂住了璎姬，紧紧护在怀中。此时的血海已然暴涨，四处似乎全无落脚之处。

　　“呵，奴良滑瓢，你想带着女人战斗吗？”

　　滑瓢眯了眯眼，金色的眸间闪过危险的意味。他环顾四周，转而看向雪丽：“雪女，可以吗？”
　　那种注视，几乎让雪丽以为自己回到了那些往昔并肩，征战杀伐的日子……

　　她微微一顿，欲盖弥彰地将左臂藏在身后：“……妾身很好。”
　　亲身万不会成为您的累赘……

　　滑瓢点点头，却未再看她，而是注视着怀中的璎姬：“既然如此，本大爷要先带璎姬出去，你先拦住他。”
　　她怔了怔，缓缓垂眸：“……妾身领命。”
　　“可是……妖怪大人，雪丽她……”璎姬担心地挣扎了一下，他却笑着安慰：“没事，雪女她可是本大爷组里的精锐啊，倒是璎姬，还需要人保护。”
　　说话间，身影消失不见。

　　一切都变化得太快，少年与雪丽都愣在当场，片刻，却听酒吞童子哈哈大笑起来：
　　“好个奴良滑瓢！有趣，真是有趣。”他笑意盈盈地看着雪丽，充满探究的神情：“你喜欢他吧？可惜啊，就算你死了，他也不会太在意吧。如此美女，却是……被舍弃之人。”

　　雪丽浑身一震，强作镇定地以袖掩口，风情万种地睨了他一眼：“啊啊，大人，挑拨离间可不太好啊，妾身岂敢有这种妄想。”
　　她雪丽……从不需要人保护。
　　不需要。

　　酒吞童子闻言也不在意，只是似笑非笑地斜她一眼，仿佛看穿她的所有想法：“他就快回来了，我也该走了。”说着摇摇头：“无趣真是无趣……还是这段关系……有趣一点。”
　　声音渐远，人影渐逝。
　　雪丽却觉得浑身有些无力，似乎被钉在了原地，反反复复地想着那句话。

　　……被舍弃……之人……吗？

　　雪丽回到本家的时候，群妖正都围着滑瓢和璎姬，见到她的身影，滑瓢便揽着璎姬走来。
　　“哎呀，雪丽你的左手……”璎姬不愧是女子，果然比较心细，滑瓢一愣，也随之看去。
　　看到她来不及藏起的左臂，他皱了皱眉：“本大爷早就说过了，你这个女人啊……真是白痴，不会躲吗？”

　　闻言，雪丽一阵沉默。
　　那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这样生活下去其实也很好。守护他，守护他爱的人……哪怕痛苦。
　　那一瞬间，她几乎就要忘了酒吞童子的话。
　　然而，那只是几乎。

　　因为他忽然笑了起来，拥住璎姬对他说：“雪女，这次保护璎姬做得很好。不愧是本大爷的组啊，哈哈哈哈……以后鲤伴出生了，就让雪女来保护二代目吧。”
　　“妖、妖怪大人！”璎姬的脸瞬间红得如满枝的樱花。

　　“鲤伴……？”
　　滑瓢并未注意到雪丽异常的神色，而是兴致高昂地对着群妖宣布：“忘记告诉各位，你们的二代目，本大爷我的儿子什么的，果然实现了。”
　　他的眉目柔和，带着隐藏的骄傲和温柔，像是个真正的父亲那样宣布，那样接受众人的祝福。
　　“妖怪大人！您啊……太过分了！”璎姬埋在他的怀里，羞涩中带着喜悦，绝色的容颜盖不住满目的幸福，无辜地看向雪丽，作出无奈的神情。

　　他有孩子了……

　　雪丽突然觉得，自己真是闲得慌。
　　没事和这么迟钝的一对较劲，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一样的迟钝，一样的温柔，一样的幸福，一样的无辜……
　　可是他们永远不会懂，这样的无辜，是怎样的残忍。

　　他有孩子了……

　　“啊啊，妾身要恭喜总大将大人和璎姬大人了。”雪丽觉得那个巧笑倩兮的女子并不是她自己，而是一个游魂。
　　不过说雪女是游魂，倒也异常贴切，反正都是妖魔鬼怪，没什么差别。

　　她不清楚众人是何时离开，也没发现自己仍呆呆地站在院子里。
　　良久，有人唤她：“诶，雪丽大姐？怎么还站在这里？”

　　她闻言一震，看了看那只小妖，又看了看天空，有些茫然地回答：“啊，没什么，妾身就是觉得有些冷。”
　　“冷？现在是盛夏啊？”
　　“啊咧？”她勉强笑了笑，眉目妖冶依然，语调却很迷茫：“那就是……有些冷的盛夏嘛。”

　　他有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