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鬼火》小窗浓睡

25、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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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当严冬季节。

　　是日天凝地闭、彤云密布，狂风卷雪杀伐天下。天阴路泞，滴水成冰，原本是不宜出行的日子，落寒声却一早收拾行装，带领陆云峰和离月前往晴山中学。

　　路上虽然风劲雪疾，车厢里却温暖如春。陆云峰正襟端坐在车中，老老实实垂下头，眼珠子却悄悄斜向旁边。落寒声坐在他对面，羊绒大衣脱下来，单穿着衬衫长裤、及膝皮靴，可惜因为捧着报纸，将面容遮挡住大半。少年微微抬起头，想更看清楚对方。报纸后面忽然冒出白茸茸的狐狸头，龇牙咧嘴尖叫几声，唬得他慌忙又坐好。

　　数天前，陆云峰鬼迷心窍冒犯落寒声，被对方扬手掴几巴掌，不轻不重以示惩戒。好巧离月撞见此事，顿时积羞成怒大发雷霆，半夜里辗转反侧不得安眠，想出无数促狭主意，时时刻刻伺机报复。可怜陆云峰性格孱弱，是个没嘴的葫芦、废料面瓜，每天从饭碗里挑出玻璃渣，满心委屈有苦难言。

　　直到落寒声无意发现一本书，离月的报复才告一段落。那是一册记实小说，书名叫做《生前回忆》，作者笔名欧阳响，文笔才情皆不入流，然而书中描述的某个桥段，却引起落寒声莫大的兴趣。

　　关于那部分内容，欧阳响写道：“我在晴山中学读书时，同班有位男同学，模样真是漂亮极了。他剪着利落的短发，眉毛浓秀、眼仁漆黑，穿着短衣短裤立在运动场上，好像一头年轻的公鹿，肌肉结实双腿修长，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熠熠发亮……高中毕业前他出事了，失足从学校楼上栽下去，脑壳碎裂鲜血四溅，脑桨咕咕向外喷涌，当时还未立刻死去，竟像头初生的小兽缓缓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出几步，全身的骨头才倏然崩塌……几年之后，我去医院看望当年同班的另一位同学。那是11班另一位未能毕业的学生，据说患有轻微的精神分裂症，反复治疗都不见效。他刚接受过电击疗法，两眼圆睁躺在床上，不停轻声呢喃说：‘红石头、红石头、红石头……红石头来找我们赔命了……’我当时只以为他在说疯话，哪知如今大祸临头，红石头果然寻到身前，不知这一条命还够不够赔偿……”

　　那两件事，乍看好像毫无联系，然而文中反复提及“红石头”的情节，让人不由联想到燕血。

　　落寒声以为二者必有关联，当即打电话给出版社，询问作者欧阳响的情况。哪知对方回复说，欧阳响原名叫吴响，曾就读于晴山中学，生前陆续写过几本书，销售情况差强人意。孰料此次一语成谶，《生前回忆》出版不久，他就突发急病去世了。作者一生都未结婚生子，父母也早已经过世，身边没有任何亲友。因为这本蹊跷的遗作，才终于让他稍有名气。

　　落寒声急于寻得燕血，不肯放弃一丝线索，对着书本细细忖度，发现文章中有关“红石头”的内容，仿佛都与晴山中学相关，而欧阳响恰好也是该校毕业的。他思忖片刻，最终决定前往晴山中学，通过探究吴响的往事，调查出所谓“红石头”的底细。

　　龙神虽然久在人间走动，却一直不太通情晓理，单枪匹马不好周旋，因见陆云峰杵在跟前，于是写出一封信，落款使个迷魂咒，打发对方寄往晴山中学。学校校长收到信，当即鬼迷心窍身不由己，给1414室寄回两封通知书。其中一封是迎接落寒声来校考察的欢迎信，另一封则是通知陆云峰到晴山中学插班读书。

　　落寒声不愿耽搁时间，带领陆云峰尽快报道。旁边离月难舍旧怨，也喋喋不休要求跟随。于是这一龙一人一狐狸，才冒着风雪穿过公路，各怀心情赶赴晴山中学。

　　离月一直怒目监视，不过多时两眼干涩，歪下脑袋昏昏欲睡。陆云峰趁机瞅向落寒声，视线却被报纸挡住，各样黑白铅字落入眼帘——“历史的巧合”“30年后又临月食”“我市将迎罕见风雪”……密密麻麻沸沸扬扬，好像一排排黑头蛾子飞旋不散。

　　正当眼花缭乱时，落寒声忽然撂下报纸，露出端正俊美的脸庞，懒洋洋靠在座椅上：“……燕血能够招致邪祟，倘若学校果真与其相关，此行一定凶险异常。”天寒路远，他喝了一点酒，眼角微微的酡红，不等陆云峰答话，又似笑非笑道：“你现在与先前不一样，做事更该小心周全，不要惹出人命了……”

　　车厢里太暖和，隐隐出甜酒的芬芳。陆云峰仿佛也吃醉了，低下头攥紧手，满脑袋里嗡嗡乱响，不知为何又胡思乱想：自己连架都不会打，如何敢惹出人命？纸司机无所畏惧，驾驶汽车在风雪中飞驰。陆云峰忽然隐约瞥见，车窗外飞过一个纯白的人影，仿佛是谁徒步赶路，染了满身的白雪。

　　他凑到窗前向后张望，却见天上地下雪光皑皑，车后哪还有人影，再见落寒声也无所察觉，以为自己眼花瞧错了，连忙讪讪低下头。

　　晴山中学是一所重点高中，一直沿用封闭式管理方法，学校设在位于近郊的半山腰上。学生们心无旁鹜认真读书，每周只能回家一次。汽车通过漫长的公路，又拐上蜿蜒的山路，才跚跚到达学校。

　　此时已经到傍晚，大雪几乎停歇住，只余一点碎雪沫子，顺着风势零零落落。汽车开进校园里，陆云峰径先迈出来，将伞遮在车门前，才又弯腰扶出落寒声。

　　学校建立在城郊，占地面积比较宽阔。进入正门，便见教学楼与办公楼好像两座巨碑矗立眼前，校园北边是操场，师生宿舍设在东侧，因为位于半山腰，楼后紧挨着一片小树林。校长赶去外地开会学习，只有一位教导主任接待他们。

　　对方长得五大三粗，一边指挥两名校工帮忙提行李，一边对落寒声道：“落先生你好。我叫冯敬勇，是晴山学校的老员工，校长临行吩咐过，您要来我校采风，我们一定积极配合！”言罢又转向陆云峰，语重心长继续说：“学校已将陆云峰同学编入高三、11班。我校已有五十多年的历史，师资雄厚教学优良，是理想的教育园地。希望陆云峰能够奋发图强，取得优异的成绩！”

　　他中气十足、不苟言笑，兴许因为面色严肃，态度仿佛不甚友善。陆云峰被震得心中发颤，还未说出话，对方便指挥校工搬运行李，带领落寒声去宿舍休息。陆云峰不好追出去，眼见落寒声拄着手杖缓缓走进雪地里，一颗心简直被揉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