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冤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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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相安无事，转眼之间，到了他二十一岁、师弟十六岁的那一年。
师尊因从魇魅手中救下师弟，邪气侵心，不得不闭关养伤；而他心中担忧师尊身体，天墉城又正值无事之时，他请示掌门之后便下山寻找良药去了。
却未料到，半月之后，当风尘满面、几乎踏遍山川万里的他御剑归来，先是满山听到师弟杀害肇临师弟的传闻，接着又是戒律长老涵究真人将师弟禁于思过崖，而师弟竟然趁此便私逃下山去了。
他只得先按捺住惊疑担忧，去长老室见过犹在闭关中的师尊，付与外出寻到的药草。当他回到自己寝室时，芙蕖已经在门外等候，仔仔细细告诉他前因后果：原来肇临几日前曾当着不少人的面谩骂过师弟，而师弟虽然一言不发，眼神却十分冰冷。数日后师弟与肇临一同抄写典籍时，肇临忽然猝死，当时确实只有师弟一人在旁，因此百口莫辩。戒律长老便立刻下令将师弟禁于思过崖，等待执剑长老出关后再作定夺。
说完前因后果，芙蕖满脸担忧，仰头望着他道：“我不信屠苏师兄会是杀害同门的人，大师兄你说对不对？”
陵越不便公然质疑戒律长老的做法，只得含糊道：“师弟并非首次遭人谩骂，以前亦不曾与人计较，此次如何会犯下杀害同门之罪？肇临师弟之死尚需详细彻查。”
芙蕖便安了心，点头欣喜道：“连大师兄也这么说，屠苏师兄想来不会有事，逃下山去也好过白白被禁于思过崖。”
他却深知师弟此举极为不妥，掌门与戒律长老定然不会坐视不理，不禁皱紧眉头。
师尊犹在闭关将养，而他又是除却师弟以外、执剑长老唯一的大弟子，掌门与戒律长老便唤他前往临天阁，商议处置师弟一事。
他虽然不便直言反对戒律长老心中早已认定师弟是杀人者、不待证据确凿便将他囚禁于思过崖的作法，却委婉提醒戒律长老勿忘了仔细彻查肇临师弟的死因。
之后，当掌门询问他“紫胤约莫何时会出关”，陵越先是回答“一两年”，而后便自责道“弟子为人师兄，不能教导好师弟，让掌门与戒律长老费心了”，又自请即刻下山将师弟带回，“弟子本该今日便前去思过，但是师弟在外游荡终究不妥，故且先记下，带回师弟后再前往思过崖”。
掌门与戒律长老对视一眼，掌门温言道：“此事与你无关，不必自责过甚。肇临之死吾会详查。你师弟下山已有数日，倒也不必急于一时，你刚寻药归来，且歇息一日再下山罢。”
陵越心中稍安：掌门并未认定师弟是害死肇临师弟的凶手，便留有余地；待师尊出关后，更可为师弟洗刷冤屈。见掌门与戒律长老似还有事需详谈，他便告退了。
出了临天阁，刚刚回到寝室，芙蕖便已等候在那里，满面怨怼，质问他：“为什么任由戒律长老把杀人罪名栽赃在屠苏师兄头上？为什么自请下山带回屠苏师兄，难道要让戒律长老把屠苏师兄关起来么？”
他登时愕然：“芙蕖你在门外偷听？”
芙蕖转过脸，迟疑道：“我……”
“师妹，以后万万不可如此行事！”他正色道。
“我还不是担心嘛……”芙蕖脸上露出委屈之色，“大师兄，连你也相信屠苏师兄害死了肇临师弟么？连你也要去捉拿屠苏师兄，让戒律长老把他囚禁在思过崖么？”
他皱皱眉：“并非为此。师弟是天墉城门下，不奉师尊之命便游荡在外，终是不妥。”
“可是……”
“芙蕖，此事你无须插手。”他见芙蕖始终郁郁不乐，无奈叹道，“师尊和我，总不会害师弟吧？”
“大师兄，你的意思是……”芙蕖眼睛一亮。
他只是摇首道：“回去吧。今日你功课做完了？”
然后无论芙蕖如何缠着他追问，他只是不说话。芙蕖只好嘟着嘴离开了屋子。他看着芙蕖逐渐变成黑点的娇小背影，心头忽然微微一跳，似觉一丝不安。
次日，他尚未起身下山寻找师弟，便先闻知芙蕖集结了几位师弟师妹悄悄连夜溜下山去了。陵郁师弟前来告知时，他眉心一跳，不悦道：“竟无人察觉？”
“这几日因为百里师弟和肇临师弟的缘故……”陵郁下面未说出口的话他也知道：人心惶惶，守卫松散。天墉城素来倚仗掌门与执剑长老之威，如今师尊闭关，派中便出了这等大事，岂不叫人忧虑不安。肇临若是为他人暗杀，此人来去无踪、竟有能耐在天墉城杀人，更是叫众弟子心中慌乱，人人自危。
陵越仔细想了想，倒是有些明白了戒律长老为何执意认定了师弟是凶手。
可是，他不信师弟会害死肇临师弟。师弟严谨自律，虽然待人冷漠，却绝不会因为一时争执便大开杀戒。而那个害死肇临师弟的人，竟能在师弟眼皮子底下成功得手，若是目标是师弟，却会如何？陵越心中一阵悚然。
天墉城毕竟有掌门和师尊坐镇，师尊已是仙体，即便那凶手也不敢公然露面挑衅；可是如今师弟孤身在外，岂非更不安全？若是那凶手原有此意……
陵越瞬间心神大是不安：师尊闭关他不便惊扰，可是师弟孤身下山也极不妥当，他必须尽早找到师弟，将其带回才好。
他心中已定，便不多做迟疑，当即唤来几名弟子，下山寻人去了。
陵越未曾想到，这一寻人，便是半年时光无声无息的流逝。
寻人原是件极辛苦的事情，他并不为此不满，却不免忧虑着：师尊不知何时出关，若是出关之后，师弟仍未回到天墉城，届时雷霆之怒……即便有他为师弟求情，想来也不甚管用吧？
芙蕖师妹也未见踪影，虽然有几个年长的师弟师妹跟着，但毕竟年轻气盛，从未下山历练过，况且江湖凶险，人心难测，也令他不时担心。
腊月初八，他与几位师弟寻到了江南一座民风古朴的小镇上。街道四处张灯结彩，人流如潮，极是热闹喧哗。看到诸师弟中排行最小的陵隐师弟眼光不断瞟向小吃摊边香喷喷的腊八粥，脸上露出一丝渴望的神情，陵越便让诸人稍作歇息，又请几位师弟尝了尝当地有名的腊八粥和梅花糕。
手握白瓷勺子，轻轻搅拌热腾腾的粥里的肉丝红枣，香气四溢，引人食指大动，陵越却并无甚胃口，心中只是恍惚想到：今日，也是师弟的生辰。只是师弟孤身一人，不知身在何处，却不及给他庆生了。
一月之后，他与几位师弟刚到琴川，掌门忽然差人前来，召他回天墉城。他心下诧异，询问前来传话的陵守师弟所为何事，自己明明奉了命下山寻回师弟。陵守摇头说不知，只迟疑道：“大师兄，掌门似另有重要任务托你完成。”
他颔首，命诸位师弟在此稍候，即刻便动身御剑飞回天墉城。进入临天阁见过掌门后，便静立候命。掌门抚须，说出召他回来，乃是受铁柱观观主之托。
三日前，铁柱观中一名弟子在清扫大殿时忽然暴毙，既非妖气侵体，亦非被其他弟子所害，至今未知凶手何人。此事令他不由想起肇临之死来，据凝丹长老之言，肇临多半是中毒致死，只是这毒却从尸体上看不出丝毫痕迹来，或许并非人力所为。
“掌门言下之意，此乃妖毒？”陵越仔细听毕，脸色不由凝重起来，“而那妖正隐伏在铁柱观内？”
心下不由暗暗思索：天墉城为天下清气所钟之地，平日多有妖魔环伺；而铁柱观亦是世代镇守着许多强大的凶恶妖兽。看来那妖半年前趁结界罅隙侵入天墉城内，杀害了肇临师弟，事后因有掌门与几位长老坐镇，不敢妄为，不知何时离去，如今却又隐伏在铁柱观内，残害观中弟子。
“多半如此。吾听闻铁柱观内禁地镇守着一名极其凶残强悍的狼妖，若是此妖为那狼妖之故……”掌门神色郑重，“陵越，吾令你立刻前去与观主相商此事，须得妥善处理。若是真有妖物肆意妄为、滥杀无辜，务必将它擒拿下！”
“是，弟子领命。”他抱拳。
掌门看了他一眼，神色和蔼道：“你那师弟之事便暂且放下，吾自会另派弟子寻回他。”
他不由微微垂下眼道：“弟子惭愧，至今未能寻得师弟踪影。但天墉城已有弟子与芙蕖师妹在外，岂可为师弟一人如此劳师动众？”
掌门沉吟片刻，颔首道：“也罢，你既不辞辛苦，便在处理好铁柱观之事后，继续寻人吧。”
走出临天阁，他向守在门口的秉历师弟询问芙蕖可曾回来，秉历只是摇头，又悄声道：“大师兄别太担心，掌门得知芙蕖师姐的事后，并无大发雷霆。”秉历顿了顿，又道，“紫胤长老也仍未出关。”
他微一皱眉，道谢后，正欲下山，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急唤：“大师兄！掌门命我等也随大师兄前去铁柱观，襄助行事！”
他回头，见是陵知、陵希、陵文、秉悟四位师弟，便点头道：“你们先去铁柱观，我须得去琴川一趟。”
“是。”陵知等人应声，他便立刻御剑离开。
他先起身回到琴川，简短地向几位师弟说明掌门所托之事，之后便御剑飞往铁柱观。
路上本是平安无事，陵越却在隐约瞧见铁柱观内高耸入云间的铁柱影子时，感到了从风中传来一股腐臭中又渗合着血腥味的妖气。
他立即止住御剑之术，沉声道：“陵云，你先去铁柱观通知观主。其他人随我降下。”
几位师弟分别露出恍然的神色，陵卫师弟为人嘴快，忙道：“难道那妖怪就藏在下面？”
他摇首：“此妖妖气不强，多半并非铁柱观杀人之妖。”
陵云奉命离去，他与陵卫、陵孝、陵阳、陵隐四位师弟顺着妖气寻去，远远看见一座清幽小巧的村落之中，有一庞大的青藤妖物正从洞口飞奔而出，腐臭血腥的妖气正是从那青藤妖身上散发出来。
眼见那妖物便要扑向洞口外面的人群，陵越皱眉，瞬间心念意动，已是有百柄剑影降下，将那妖物定在原地。
他原先只为除妖护民，却并未想到，降落至地后，却在人群之中一眼便见到了师弟挺拔的身影。
师弟神色惊讶之中，却更有一丝说不清的情绪：“……师兄。”
他眼光从师弟身前身后、像是同伴的数道身影一一扫过，心下滋味复杂，却也有些心安：看来师弟安好无恙，修为更见长进。
“且待片刻，自会与你分说。”
言毕，他便转身继续处理藤妖一事，心下却是知道，以师弟的性子，只会战，不会趁机逃离。
藤缠怪物原是人类所变，而那名叫洛云平的妖虽然犯下杀人罪孽，却最终愿意伏首认错，以自身血肉喂食藤缠怪物，偿还恩情。
这是他首次静立旁观，放任那身为妖类的洛云平走入洞内。也许那洛云平只是以此为脱身之计……他知道陵卫等师弟或许会如此想，可他知道不是，因为他从洛云平眼中看到与师弟有一分相似的决绝。
“……求仁得仁吗？”他禁不住微一叹息，转头却吩咐陵隐将伤心过度的老人送回村中安睡。
藤妖一事既已了结……他转头向师弟望去，正巧师弟也静静向他瞧来，眼光似有紧张戒备。他瞬间不由心中升起一股怒气，声调不觉严厉起来：“与我回去，未有师命便私自下山，成何体统？！”
师弟瞬间表情一变，脸上似乎闪过一丝明知做错事的无措，然而马上却闭上了眼睛，复又睁开，脸上神情已是有所决断。他看着师弟，心渐渐沉落。“师兄见谅，屠苏如今身负要事，不能回山。”
他不由皱眉，却想不通短短半年未见，师弟看上去似是大有改变。莫非在山下经历了什么事情？“仍是心有不满？”他略为温和了语气，“肇临之死尚未彻查，戒律长老便将你禁于思过崖，确有不妥，但身为晚辈，怎可与长辈动气？！”
师弟却静静摇头道：“并非为一时之气，待重要事情了结，自会回山向师尊请罪。”
师弟从未如此固执过，明知戒规却依然违背。他心下不由暗暗诧异，亦是不由气结。“胡闹！！”他禁不住皱眉道，“你可知这般妄为，只会越发惹人生疑！有此孽徒，师尊颜面置于何地？！”
“好凶……”一个清柔悦耳的年轻女子声音插口道，“苏苏不是说了吗？把事情办完就回去，也不差这些时候吧？”
苏苏？他不由一愕，向那女子瞧去，心下想到这女子如此称呼师弟，定与师弟关系匪浅。
然而师弟却眉头微微一蹙，他未及出言，身后的陵卫师弟已忍不住开口道：“你是何人？外人凭甚过问天墉城之事？大师兄因他这不肖师弟受人奚落，你们又能体会？！”
师弟脸色微微一黯，然而一双眸子却仍是清澄若水。“……师兄，对不起，但我心意已决——”
陵卫不由眉毛倒竖道：“好你个百里屠苏！大师兄亲自下山，辛苦寻人，你偏如此不识好歹！”
陵卫此言，未免有些咄咄逼人……他禁不住皱眉，侧头以目示意陵卫适而可止，神情自然流露出一丝颇得掌门之风的威仪来：“师弟年幼，是非曲直尚且不明，亦是我这个师兄过错，带回昆仑山后自当从旁劝导。”
“唷，我闻天墉城执剑长老乃是得道高人，座下两名弟子，大弟子颇得其师风范，今日一见，不过如此。”另一名妩媚婉转的女子声音倏然响起。“原来仅是得了紫胤的骨，未得紫胤的神，动辄搬出长幼辈份、声名颜面之说，实在无趣。”
陵孝最是敬重他与师尊，登时便怒视道：“你说什么？！”
他亦抬眸望去，见那女子红裙曳地，容姿艳丽飘逸，眉眼如画自不必说，然而容止总似有三分眼熟，只是他一时间却记忆不起，不禁上前两步，拱手道：“敢问姑娘何方高人？尊姓大名？”
红衣女子云袖一拂道：“高人可不敢当，不过是个小小女子，看不顺眼的事儿，随便说上两句～”
“你——！”陵卫亦是变色。陵越不由微微摇首，神色淡然，只沉声道：“既是如此，天墉城内务，还望他人勿要插手。”
“这位道长，有礼。”另一位虽然身着淡黄道袍、神态气质却如文弱世家公子的青年上前，冲他抱拳一揖，随后侃侃而谈。“在下欧阳少恭，乃七十二福地之青玉坛门下弟子，百里少侠受在下所托，寻找门中一件失物。此物甚是重要，若无法寻回，恐会祸害百姓，故少侠亦是存着仁义之心，方才为此耽搁。”
那欧阳少恭虽然容止温文尔雅、和睦可亲，只是他心头却不知为何浮起一丝不安来，总觉得那欧阳少恭神色之间似有不可捉摸的深沉。
他稍作沉默，身后的陵阳年纪尚小，禁不住便吃惊直道：“青玉坛……？不就是数月前掌门易位那个……”
“门派不幸，令诸位见笑。”欧阳少恭神色不动，只在唇角稍稍露出一丝苦笑。
他缓缓开口答复：“道友有难，我等理应倾力相帮，待我回去禀明掌门，或可遣人助你。”
青玉坛与天墉城并无来往，门中究竟亦未分明，师弟违背师命与欧阳道友同行，终是不妥。况且那杀害肇临师弟的妖……若是追随师弟才到了铁柱观附近，师弟岂非时刻身处危险之中？他心中暗暗忖度着，目光不由慢慢转向师弟。“然而师弟既犯门规，不便滞于山下，须得由我领回，亲自看管，待师尊出关后再作定夺。”
欧阳少恭露出一丝失望之色：“……果真毫无余地？”
“先生不必说了。”师弟倏然出声打断，直直看向他，脸上闪过一丝执拗，“师兄，你若执意，请恕师弟无礼。”
他心中惊愕，虽然面上不甚显露，却不禁深深望进师弟那一双黑沉如墨的眼睛里。说来惭愧，他虽与师弟做了八年师兄弟，却总是看不透师弟的想法，此时此刻，更是不明白：一向极敬师尊、蹈规蹈矩的师弟，为何宁愿让师尊失望也不愿回去谢罪。
可是，他为人师兄，理应好好教导师弟，不该姑息纵容师弟这样的行为。
“大胆！想以下犯上？！”陵卫忍不住再次出声，怒瞪着师弟。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冤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