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章十 鬼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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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谢十六真正习惯古越离的时候，年节也已到了。
难得今年谢十六身体情况尚佳，府中布置更仔细了几分，出了疏影阁便见红灯彩绸，满目喜庆。
底下的人欢欢喜喜的放假，谢十六自然也要顺从众意的休息。奈何众人都忙忙碌碌，偏他没半点事做，又不喜欢出门，最后便依记忆里的做法扎了只花灯，又照古越离的原型描了样，权当消遣了。
古越离变作狐型趴在贵妃榻上，一双细长的黑眸懒洋洋半眯着，身上的皮毛自现出人形后就越发光润水华，隐隐蒙了一层银光，远看去就像是银色的。
谢十六收住最后一划，将笔搁到一旁，自己凝视着欣赏了半晌，又将画着大半只狐狸的那一面转向古越离，勾唇笑道：“你看如何？”
古越离身体不动，慢悠悠的瞟一眼过来，轻渺的声音里充满了揶揄的笑意：“这个……兔子画的不错，就是耳朵太短了些。”
谢十六眉头一挑，坚定道：“古兄花眼了罢，我记得古兄可不是只兔子？”
狐狸略一歪头，黑亮的眼睛里现出明明白白的疑惑：“……恕古某眼拙，实在看不出思然所画之物除了也是一个脑袋四条……咳，腿之外和古某有何相似之处。”
谢十六伸手将那花灯提到离贵妃榻很有一段距离的窗边，十分淡然的道：“妖族的画技和人界的大约十分不同，古兄看久了族里的画，再看我画的一时有些不惯也是有的。”
要说妖仙一类有法术在身，凡事施施法也就完了，莫说没有作画赏画的闲情，便是有，也不过挥挥袖子将影像拓到纸上罢了，哪里还有画法分别一说？谢三公子画艺不精，却还要将责任推到莫须有的画技之别上。
古越离哭笑不得，前肢使力在榻上撑起身，瞬间幻化成白衣黑发的端丽青年，微笑道：“今晚你可有闲暇？”
谢十六将紧闭的窗子推开一些，转身对上古越离温和的目光，道：“有，你有事需我做？”因他往年卧病，直到十五府中也不见客人的，若在本家少不得有些礼节往来，晚上还需守岁，自他十二岁搬出本宅后便这些也不需要了，因此晚上倒确实是没事做的。若是古越离有事要办，想必也该很有趣。
榻上青年唇角轻弯，如画眉目中蕴一抹温柔笑意，柔声道：“若是无事，便同我去看看鬼市如何？”
谢十六坐回案前轻啜一口茶，闻言动作一顿，眼帘抬起，一双华光流彩的眼中已是兴致盎然：“前朝道教颇盛，鬼话怪谈蔚然成风，我也看过几本志怪小说，这鬼市不是极类蜃景，怎么会出现在今日晚上？”
古越离语调悠然，话语中并未透出不屑，偏能让人自觉羞愧：“鬼市并非幻觉，而是真实存在的。人死后魂魄不灭，若有执念不去的，便有一部分长期滞留人世，年节之时新旧更替，天地间灵力流转，魂魄便借逸出的天地之力幻出实体，寻一处福地聚集开市，不过是全了生前一个念想，若有解脱了的，便有地府引君引往地府涤魂轮回。另有一些亲近人的妖仙，此日也会来凑个热闹，妖族并不像人类常有财物交易，鬼市便是个互通有无的好机会了，如此每年来的妖族自然越来越多，若要称妖市也未尝不可。至于人间志怪小说中的鬼市，不过是书生看到了仙鬼灵力滞留的幻影，认做了鬼市，误导世人罢了。”
谢十六道：“以前有人见过真的鬼市？”
古越离略一抬眉，微微一笑：“思然今晚便能见到了。”
古越离果然说话算话。
谢十六在外院和宁先生、大总管几个亲近的用过一顿年夜饭，又叙了些闲话后就让他们各自散了，自己携了古越离回疏影阁。
抱琴跟回来伺候，却也只在外间，没有谢十六吩咐便不会进来。
古越离伸手在已然阖上的房门上虚虚一按，回身握住谢十六的手，轻声道：“把眼睛闭上。”
房中寂然，只听得窗外飒飒轻响，是风吹过竹林。
谢十六心中微动，夜明珠温柔光泽中映出古越离一张面容温和如水，只望去一眼便无端安然，遂听话的合上双目。
便在刹那间，谢十六只觉身体一轻，有风从耳旁掠过，颊边微寒，唯有同古越离相牵的手心温热着。
御风而行不过片刻，便听古越离在耳畔道：“到了。”
谢十六闻言睁眼，却见眼前只一泓清潭，涟漪浅泛，月光下澄澈异常，这萧疏冬季竟还有碧柳垂绦，潭面点点萤火流连，静谧安然，却如何也不似与鬼市有关。
古越离绝非是喜好无事诓人之人，谢十六自然明白，因此也只微微侧头看向古越离以示疑惑之意。
古越离浅笑，双眼却只看着平静的水面，并不放开谢十六的手，温声道：“再等等，时候快到了。”
古越离方说完，不知何处漫出茫茫白雾转瞬便笼住了潭面，点点萤光如流火，在涌动的白雾中竟然仍旧清晰可见。
从岸边至潭中央，一朵又一朵青莲破水而出，在涟漪中次第盛放，缭绕烟雾中青如碧玉莲瓣层层打开，待到全绽，从瓣尖算起竟有三尺宽。
月色如银，柳影款摆，空气中氤氲着似有若无的莲花清香，这景象奇诡中又分外美丽宜人。
谢十六在古越离牵引下踏上岸边最大的一朵青莲，那莲花略一沉便稳住了，两旁青莲纷纷向两边荡开，载着两人的莲花便顺着这道水路径自飘向雾气深处。
这水潭并不很大，青莲飘飘荡荡，却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雾气浓了又淡，前方隐隐绰绰现出岸影，待离得更近些才见这分明是个水港。
两人上了岸去，谢十六回头去看，青莲和雾气都已消失不见了，只有清澈江水倒映着蔚蓝长天。
水港不远处就有个集市，此时初开市，来往都是人，熙熙攘攘的很是热闹。
谢十六并不急着走近，站在原地打量了片刻，方笑道：“原来鬼市和人市是差不多的。”
古越离勾着唇角，摇头道：“不过是你看不到罢了。”停顿片刻又接道：“这些鬼都长得不甚齐整，不看也罢。”
谢十六略一思忖，觉得古越离说的十分在理，反正他也极少去人间的市集，不管是鬼市还是人市都算有趣，也就任古越离牵着他走到鬼群中。
原还不知生人如何混在鬼中，不过见群鬼见到古越离虽不做声，却明显退让的动作，谢十六也就安心的体验鬼市了。
初到时还没发现，这么一路看下来，谢十六也看出些异样来。
鬼市到底不同人间，天空蓝得清透，却总也找不见太阳和浮云的踪迹，四季在街旁栽着的桃树树梢上转瞬流过，不断的辗转往复……至于集市小摊上所卖之物更有别于人间器物，样样都稀奇古怪，“人们”交易用的也不是铜钱。
谢十六本想拿来细看，古越离便随手拿了样递给他，那物却直接从谢十六掌心穿过，被早有准备的古越离接住了又放回货摊上。
谢十六挑眉不语，古越离微笑道：“这些东西于人不过是幻影，你自然是碰不到的，妖族器物更有趣些。”
秀逸面容上狭长眼角敛的温柔，谢十六被他眸中流转的光华晃了眼，定了定神，方低了眼不动声色道：“妖族不在这一处吧。”
古越离颔首，只带着谢十六向前走，这鬼市中街道整齐，然而一眼望去竟然无拐角也无外墙。也不见古越离做什么动作，向前踏出一步天色便沉下一分，喧闹的人声愈行愈远，不过短短十几步的距离，方才的闹市已如烟般逝去。沉郁的夜色从四周水一样无孔不入的侵蚀过来，仿佛凝固了很久的时间从亡魂记忆的禁锢中解脱出来，街道两旁形式精致色彩鲜明的楼宇刹那间剥离了光鲜的幻象，裸露出阴森落魄的灰暗内里。
长长的街道尽头立着一扇巨大的木门，雪白纱灯漂浮在道路两侧，如同燃烧着的苍白火焰，随着两人的前进而飘动。
踏入大门的刹那，谢十六只觉脑中一阵晕眩，忍不住闭了闭眼，再睁眼去看，只见眼前青藤翠蔓，清溪巨岩，分明一派山野景象。
好些模样奇特的妖怪正凑在一块或交谈或打闹，看到这两人甚是惊异，一个猫耳少年正对着谢十六的方向，嘴里叼着的一枚青果因惊讶而掉了下来，正滚落到谢十六面前。
谢十六见那少年一双眼瞪得滚圆，嘴边猫须还在轻轻颤动，忍不住勾起唇角。
古越离这才放开谢十六的手，慢条斯理的整了整衣袖，含笑道：“这是东望山。”
古越离话音落下，妖怪们纷纷有了反应，表情大多兴奋中带着敬畏，唯那猫耳少年踏前一步，鼓起勇气怯怯道：“您、您是青、青丘那位……”
古越离眸光转过，那少年仿佛受了惊吓，结巴了半天愣是没说下面的话来。
古越离仿若不觉，眉眼弯起，露出一个极温柔的笑容来，温和道：“我带友人来见见妖市，无意惊扰众位，各位请便。”待众妖散了，又对怔在原地的猫耳少年道：“你叫什么？”
那少年呆呆的报了名字，古越离道：“我久未到此地，竟有些记不清了，你可愿带我们走走？”
猫耳少年震惊后便很是开心，耳朵上的绒毛都竖了起来，带着古越离和谢十六往妖族开市之处走，遇到交换物品的妖族还讲解一番，谢十六觉得他有趣，慢慢的也和他聊了起来。古越离见两人相谈甚欢，有意的放慢了脚步，不知什么时候竟已不在二人身后。谢十六往身后瞟去一眼，不甚在意的自同猫耳少年去翻捡精致的妖族事物。
古越离独自转到一片无人的树林，碧色溪水潺潺流过，白色光芒一闪，白衫少年凭空出现在溪边，微笑道：“距上次来东望，已经过了千年呢，离殿下。”
古越离颔首，柔声道：“白延如何？”
白衫少年神色柔和道：“公子很好。离殿下，公子在等你。”
古越离走到他身侧，白衫少年转过身去，两人一起消失在原地。
风过树梢，水流清越，林中宁静得如同从未有人出现过。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章十 鬼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