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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腾之漫途(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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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翔殿的通廊曲折蜿蜒,每隔几十步的宫灯之下,均站有一名面貌娇好的青衣婢女,没有响动,所有的人都如同默剧中的角色,无声无息,唯院中错杂横斜的树木张狂着夜的阴森。
殿的主人,龙隐太后——翅潜,一位金发碧眼的妖艳女子,□□半掩地靠在殿正中的矮脚方几旁,身上覆盖着柔软的棉制薄毯,闭着眼睛,呼吸均匀,长而卷曲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浓密的阴影。
一只汉白玉杯孤独地立在方几上,半壶清酒泡在几下的水盆中,浅浅地温着。直到通廊上的一阵穿堂风将这平静击得粉碎,潜后这才抬起头,嗅了嗅,无可奈何地睁开了眼。
“都下去吧!”
瑰色的指甲无意识地刮挠着桌面,两名婢女已然上前推开了虚掩的殿门。眼波一漾,潜后又抬手抚弄起自己如瀑布般垂落的金发。
知道这是主子不耐烦的表示,婢女们迅速从角落或阴影中行了出来,白潜从粗大的顶梁上探出头,偷偷地打量了片刻,竟发现有七八人之多。
待到殿门再次闭合,白潜立刻从梁上狠狠地摔了下来,只是落地时却又轻轻软软的,宛若坠入了棉花堆。
“到那儿都叫这么多人立桩,烦不烦啊?”
也不等对方回答,他又自顾自地剥起牙白的外袍来,露出常年赤裸在外的古铜肌肤。突然间,头偏侧一扬,喉头泄出压抑却舒爽的低吼,整个人便匍匐于地,圆滑的耳廓伸长,结实的身躯上冒出一丛丛黄与黑相间的茸毛,张狂的金发飞速缩短,最终在额头上形成了漂亮的一小撮。
潜后宠溺地看着白潜现出原形,这才撩开薄毯,将身子向着右后侧移了移,形状优美的长腿立刻暴露在外。
白潜活动活动了上下颌,觉着没了问题,这才用粗大的虎掌挠了挠扔在一旁的衣服。
潜后瞅他一眼,悠悠道:“我这儿,可只有女服。”
毛茸茸的大老虎打了个寒噤,头脑中回想起胖乎乎的小时候被三姐威胁穿女装,搞得男不男女不女的恶心模样。他讪讪地收回了爪子,又爬行了几步,将硕大的头靠上了潜后的大腿。碧眼美女莞尔一笑,手则伸进软和的虎毛中,有一下没一下的挠着痒。
正享受时,却觉得后脑的毛皮一紧,毛茸茸的虎头被揪离香喷喷的大腿约有近半寸,潜后咬牙切齿的声音轻轻地落在应时竖起来的耳边,“你,见过魂潜了?”
白潜一愣,天不怕地不怕地他竟小心翼翼地嗯了一声,原本舒服得有些涣散的瞳孔幽深起来,“其实,我倒觉得……”
“住口!”
潜后怒不可遏,揪着后颈毛的手一翻,闪电般地扣死了白潜的脖颈,“那个混血的叛徒,上百族人的的血恨不会就这么简单就消失的。”
也许根本无人想象,后颈脖上的那双纤纤玉手会有多大的力量,可白潜却知道,只要她愿意,随时可以拧断自己的脖子。
“咦——!你们都站在通廊上干嘛?”轻脆的男声,带着些变嗓期的沙哑。
趁着翅潜无意间松手的当口,金发男人低吼一声,毛茸茸的身子刹时变回光溜溜的人形,原本粗大的脖子也立竿见影地脱离了翅潜的掌握。
一阵旋风,牙白的外袍刚裹上身,殿门便被撞了开来,虎虎生风的拳头已迎面而至,白潜赤足腾跃,一招大鹏展翅,向着顶梁掠去。
背心传来冷哼,白潜忙低头弯腰,双臂抱紧膝盖,向后空翻,冰冷的刀锋堪堪划过背脊,再向下看,金发少年正喜滋滋地活动着手腕,只等猎物自投罗网。
“够了!”潜后猛地一拍方几,柳眉倒竖,三道疾风从指尖激射而出,交战的三人促不及防,各自向着后方疾退而去。
噗!噗!噗!
接连三声,殿门框、顶横梁以及乌木窗上三支金灿灿的指甲片,在时明时暗的烛火下依旧闪闪发光。
见此情景,白潜与龙傲天急忙很狗腿地爬至方几的另一侧,端正地跪好后,两人异口同声叫道。
“母后!”
“老姐!”
乌木窗边,一直与潜后不太对盘的绯云则收了血刃,低低地哼了一声,翻窗而出,龙傲天自是不愿他离去,但在潜后灼灼的瞪视下又不敢出声。
“傲儿,”潜后的语气稍有缓和,“何时出使腾国?”
龙傲天咽了咽口水,“后日午时。”
潜后拍了拍手,两名婢女各捧了一个描金的方盘走了进来,揭开覆在上面的紫红布罩,左侧是绣金纹龙的明黄常服,右侧则是一双黑底的踏云靴。碧绿的眼珠在龙傲天身上来来回回了好几趟,这才说道,“听说这次的女御以七岁之姿出境,可见其妖力了得,若能迎娶回国,势必成为我国一大助力,所以,这一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闻得此言,龙傲天摸了摸鼻子,无意间瞅见身旁白潜同情的目光,忍不住狠狠地瞪了回去。
“还有你!大哥与二哥皆已出行,既然没通知你,想必根本就没指望你什么,那么——”潜后故意的停顿让白潜有种不好的预感,“傲儿的大事你也担带一点,不能让大哥二哥抢了先去。”
“啊——!”白潜惨一声,低下头暗自磨牙,“嫁出去的老姐,泼出去的水,做什让我来扮坏人。完了,完了,这下里外不是人了。”
好了伤疤忘了痛,刚刚还在郁闷的龙傲天此刻却明目张胆地嘻笑起来,唯恐白潜看不到。
潜后皱了皱眉,一字一顿地说,“你、不、愿、意?”
“愿意,愿意,”白潜小鸡啄米似地点着头,“那怕是偷,那怕抢,我也会让龙小——武帝娶上媳妇!”一旁的龙傲天已是憋笑得快要抽筋了。
“够了,够了,”太过清楚自己么弟的大嘴,潜后为防他再说出什么上不了台面的话,急忙挥手示意他们可以退下了。
就等着这一刻,白潜即时跳了起来,转身冲出了凤翔殿,龙傲天自是紧随其后跑出了殿门,正欲嘲笑一番,却愣愣地看见通廊外的庭院里,柔和的月光下,红衣的少年和雪发的少女紧紧相拥的画面。
逃过一劫的白潜咂了咂舌,“真是一对金童玉女啊!”言罢良久,没见人响应,便侧头望了过去,金发少年灿灿的眸子竟被月华渲染得粘稠起来,象是蜂蜜的原浆,浓得化不开。
“哎呀!”白潜猛地一拍脑袋,终于想起原本来这儿的初衷,那个黑发少年的古怪事儿还来不及向老姐询问呢。
被这一声惊动的两人不紧不慢地分开来,雪晶似的瞳孔瞧了过来,一瞬间让粗神经的高大男人忘记了呼吸,好不容易记起的事儿被这么一搅,又掉到爪哇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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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柔和的月光下,黑衣的男子将少年打横抱了起来,正欲离开,一位目光似电,剑眉入鬓的白衣男子缓缓地从远处生息尚存的古树后渡出来。
来人不紧不慢地抖开白色的扇子,轻声道:“人心不足,处处为魔,这少年尚能维持一丝清明,已属难得,只可惜……”话未言尽,那双明亮的眼珠顺着两人的身形游移,象两泓清水里浸着的绿萍,绿得发黑。
黑衣男子犹若未听,目不斜视地与来人擦肩而过。回到车队中,他小心翼翼地将少年放置于自己的马车上,刚想收回手,去被一股大力拉倒在车内的软塌上,少年象发现猎物的八爪鱼般死死地缠住了对方,唇瓣一张一合,絮絮叨叨的念着的只有两个字,哥哥。
黑衣男子微微挣了挣,效果不大,索性便窝在了车里,将所有已经发生和即将发生的事儿全数扔给身后那个悠闲自在的人。
几十人的车队整夜颠簸前行,中间那辆黑绒马车的主人自始自终没再出来,而一向闲散的玉藻大人却难得地骑上了马,跑在队伍的最前端,这让随行的众人没由来的紧张,在主人离开的那段不长的时间里,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儿。想通这层,整个车队的人均表情严肃地急驰起来。
不知行了多久,天色渐渐地亮了,密林里,新生的嫩芽被晨光染上一层淡淡的黄晕,玉藻乾抬头望了望前方,隐隐约约闻到些人类的生气,看来这密林快要到头了,等到了雪姬的地盘---枝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想到这里,白衣男子苦笑了一下,这些个麻烦还不都是自找的,想当初就不该救他,更不该负气与她订下那个赌约,现如今,每隔百年,自己便要受此煎熬,真是吃饱了没事儿撑的。
他回首看了看随行的众人,连夜赶路对他倒是没什么影响,但队伍中大多还是凡人,粗粗看去,其中早已不乏颜色发青的脸面,特别是那些个文弱书生。
然而,这一犹豫却让坐下的马儿得了便宜,见主人未曾催促,径直慢下了速度。身后跟随的大队人马刚想松口气,缕缕若有若无的寒气却陡然爬上了每个人的背脊。笼罩整个森林的迷雾就这样凭空冒了出来,将原本清晰可见的去路遮掩得密密实实的。
白衣男子暗叫不好,猛地一收缰绳,高大的坐骑竟然前蹄腾空,昂着头激烈地嘶叫起来。随行众人见状,也纷纷止了脚步,待玉藻乾勒着马在原地转了四五圈后,一个身着灰黑缎服的文士这才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下靠了过来。
“玉藻大人,是否有什么不妥?”
玉藻乾扬着头,晶莹剔透的碧瞳四下驱巡搜索,直到文士连连提醒了两三次,这才突然大声喝道:“加强防御!”
语音刚落,所有人均训练有素地掏出了家伙,神情紧张地戒备起来。该来的始终会来,玉藻乾轻轻叹了口气,十指微张,一把瓷般细腻、雪般白净的骨扇已然出现在手心。然后,身形跃起,宛若一只随风独舞的素蝶,轻飘飘地落在十步开外的黑绒马车前。
正欲撩开车帘,一深一浅两种呼吸声从缝隙处泄了出来,玉藻乾一愣,怎么会?这千年难遇的事儿都让他给碰上了。忍不住冷哼一声,“睡吧,等你的人全死光光了,我看你还睡得了多久。”言罢,竟是事不关已地坐上了马车的前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