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道寻常GL》林下逍遥

29、第二十八章

　　为这个想法惊恐不已，程宛卿刷白了脸，一把抓住旁边的助理：“快，车……”

　　“程小姐……”

　　“叫司机过来！”程宛卿的声音已经在颤抖了。

　　两分钟后司机发动了车子，眼看着程宛卿焦急地飞身上车，助理也来不及问原因，只赶着说了一句：“程小姐，演出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开始了，你……”他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好些观众都已经入场了，这个时候……

　　回答他的是车子飞快驰去的声音。

　　程宛卿坐在后座，焦躁地看着前方的路况；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恐惧就像深不见底的大海，瞬间把她淹没了。周围嘈杂刺耳的呼啸鸣笛声加剧了她的紧张，她不停地催促着司机快点。

　　司机自到程家工作开始，从没见过程宛卿催过一次，无论是去哪里，无论是多么拥堵的路况。他绷紧了神经，死死盯着前方，油门踩到最大，飞快地超过一辆又一辆的大小汽车。

　　在超常的行驶速度下，一个小时的路程半个小时就到了。看着市中心处冲天而起的滚滚浓烟，程宛卿只觉咽喉像是被人扼住了，喘不过气来。道路被设置了安全警戒，消防队员拉开了老长一条安全隔离带，防止人们接近。车子过不去，只能就近停下，程宛卿一把拉开车门跳下去，不顾司机劝阻的喊声，跑向那片熊熊火光的区域。

　　“小叶！”

　　“对不起小姐，这里危险！”负责维持秩序的人员在隔离带前拦住了她。同时还拦着许多急于寻找亲人的人们。“大家不要着急，我们正在尽力救援……”

　　“小叶呢？她出来了没有！她在哪里……”程宛卿被阻拦着，拼命地望向燃烧的建筑，眼睛被火光映得发红。

　　另一个维持秩序的人员看这年轻女孩如此激动，心中不忍，主动问：“小姐，你找的人有什么特征？”

　　程宛卿感激地看他一眼，用尽量镇静的语气简单描述了林叶的容貌特征。

　　“……南城书店？应该没有。”他回忆了下，肯定地回答，“困在书店里的人都救出来了，全部送往了医院……三个中年人，两个小孩，没有年轻姑娘。”

　　程宛卿一口气略略松了松，工作人员又建议道：“小姐，如果有她的电话，打个电话试试。”

　　啊……对！怎么把电话这么基本的都给忘了！责怪着自己的昏头，她急忙掏出手机，手机上正不停闪烁着助理的号码，她直接按断，用颤抖的手指拨了林叶的号码。

　　电话接通的一瞬间，她的心也快从胸腔里跳了出来。

　　“宛卿？”清柔熟悉的声音从那头传来，平静而带点惊讶。

　　“小叶……”她声音有些嘶哑了，眼中泛起一丝酸涩。快步退出喧闹拥堵的人群，来到一处偏僻的角落。

　　“怎么了宛卿？你不是在演奏吗……”似乎察觉到她的异样，林叶的声音透出担心，“宛卿？”

　　“没有……”程宛卿轻轻摇头，整个人松懈下来，便深深地感到一阵脱力，她扶住了旁边的树干，“小叶，你还好吗？你在哪里？”

　　“我很好啊，我已经回去了……”林叶因她郑重的语气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奇怪，解释道，“忽然想起要买些东西，就离开了书店，本来想等你演奏结束再告诉你的……宛卿，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那就好……”她的话音总算恢复了平静，但手还在微微颤抖。

　　“宛卿，到底怎么了？”林叶很担心地问。

　　“我没事……你回到家我就放心了……嗯，真的没事，回去了再说……好，再见……”程宛卿挂了线，随即，助理打来的电话跟着响起来。

　　她接起，没等对方说两句就说道：“我都知道了……就让主办方通知演出时间延迟……责任由我承担，对……”

　　两三句交代完毕，她重新坐上了车子。

　　赶回演出场馆，预定演出时间早已过了很久了。观众们平白等了一个多小时，情绪很不满，现场工作人员忙得团团转，不停地回答观众的质问，安抚观众的情绪。

　　程宛卿也来不及向主办方道歉或是解释了，连忙换好了衣服，整理了头发补了妆，抓紧最后一点时间在后台试琴。

　　可是，刚弹下第一个音，她就发现了一件大出意料的事：她的手！

　　——她的手指还在颤抖不止，连感觉也发生了变化，摸上琴键完全丧失了往日的熟悉流畅，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陌生……练习过多遍的曲子好像被打散了，怎么也掌握不住，第一个音就变了调。

　　她料想是刚刚突发事件造成的影响，极力平定了一下自己，想要恢复往日的镇静，然而心还是因残存的惊恐狂跳不止，按着琴键找不到半点感觉，手指僵硬得不听使唤，连调都定不准。

　　一股冰凉的恐惧徐徐从背后升上来，冷汗把贴身的衣服打湿了，她从没有一次演出像今天这么慌张害怕。她深深吸了口气，盯着面前黑白交错的琴键，再试。

　　——还是不行。

　　她尽力放松自己，极力去想这段乐章的涵义，感受这段乐章所蕴含的感情，试图让自己进入到音乐所勾画出来的世界……呼吸渐渐平稳了，状态也渐渐地有了，然而手一触上琴键，眼前又闪过熊熊的大火，焦虑恐惧的后怕情绪随之占据了内心，手指跟着发抖，僵硬，怎么也不行。

　　再试，还是不行。没有半点改变。

　　——极其地怪异而可怕，就像是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熟悉的钢琴也变成了陌生的东西。

　　程宛卿冷汗涔涔而下。不敢相信地呆坐在钢琴前。

　　本来就已经耽搁了，怎么试琴还比往常试得更久？外面观众的情绪已经越来越激动了，助理怀着满腹的疑虑和焦急，尽管明知程宛卿的脾气，还是忍不住进来催促。“程小姐……”

　　进来一看，助理就吓了一大跳。程宛卿僵直地坐在钢琴前，脸色又青又白，额上全是冷汗，仿佛生了一场大病。

　　助理惊讶得站在了原地。“程小姐……”

　　程宛卿微微转头，对他说：“去把主办方负责人请来……”

　　她的声音困难，有隐约的颤抖，助理心头袭上不祥的预感，但没敢多问，匆匆答应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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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宛卿，你回来了……”林叶很高兴地迎上前，但一看到她的样子，就吃了一惊，“宛卿，你……你生病了？怎么会这样？”连忙扶住她。

　　程宛卿也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是很难看，勉强笑了笑：“没事。”回到家已是万分疲惫，看到小叶的时候，多少还是放松了些。

　　“……演出还好吗？”

　　程宛卿沉默了几秒钟，点点头，“还好。”

　　林叶稍微放了心，紧接着又担忧地皱起眉：“宛卿，你这是怎么了？……你快坐下，我去给你倒杯热水……”

　　“没事的……”程宛卿避过她的目光，“我只是太累，想回到房间休息……”

　　“那好，”虽然心疼想让她立刻坐下，但林叶还是依从了她的意愿，“我扶你上去……”

　　程宛卿低着头，“真的不用，小叶……我没什么事。”

　　“走吧。”林叶坚持扶着她。

　　搀扶着走到房间前，林叶轻声道：“宛卿，你累了，今天早点休息。”

　　“小叶……” 程宛卿忽然唤她，抱着她吻了吻，然后抱了她一阵，抱得很紧。

　　林叶脸上掠过一丝疑惑，眼中慢慢闪动了一下，也回抱住她。没有说话。相互放开以后，看着她走进房中，才离去。

　　程宛卿在房间一坐下来，情不自禁地闭了闭眼睛，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今晚的情景真像是一场恶梦……

　　她简直不敢回想，更不敢设想会有下次。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指已经不颤了，却还是冰凉的，修长光滑，洁净秀丽，一双弹琴人的手，看起来和从前没有任何差别。

　　手指摸上自己的脸，自己的嘴唇，都是同样的温度，冰冰凉凉。她清楚，她现在整个人就像从冷水里打捞起来一样，从心里向外发着冷。

　　唯一不同的，是嘴唇上还留存着小叶唇瓣温软的触感。

　　程宛卿想起林叶刚才的神情……明明浮现出疑虑，却克制着没有出声，目光怜惜地看着自己。这种神情和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很像。那时，小叶被人推挤撞倒了化妆品，售货员逮着她作为责任人，她脸上一瞬间的表情说明，她并不是头脑不清，而是明知可以争辩，但放弃了。她看看售货员，又看看摔烂的商品，同意了赔偿。自己那时看得清楚，那是因为体谅售货员的苦衷，所以她放弃了，她对别人的想法和无奈理解得非常充分。

　　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就心里一动。没有马上走开，非要留下来看她的结果。

　　结果当然是很尴尬，她没有这么多钱，而且好像还有急事在身。

　　自己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然冒着被人们认出围堵这种讨厌的风险，上前替她解围。

　　她道谢却准备婉拒，抬起目光看着自己的时候，自己心中莫名地又是一动。

　　只是一件平平常常的小事，过去了就过去了，可是打那天开始，自己就时不时会想起她，想着她怎么能够在这个复杂的社会生存下去，虽然知道她并不是傻，而是出于一种理解和体谅的习惯——当然了，这其实也很傻，你理解别人，谁又来理解你呢？

　　无端会想了解一个没有一点关系的陌生人，自己也觉得荒谬。虽然不肯打听她的姓名、家庭，但还是忍不住让人关注她的行踪。

　　没错，接下来的两次相遇，都是自己刻意造成的。不然，T市这么大，哪来那么多的巧合。

　　那天，她前脚进了公园，自己后脚就跟了进去，后来当然是见面了。不出意料，她记得自己，是啊，别的人她或许不记得，自己是被她欠了情的人，她一定会牢记的。为自己的判断准确而沾沾自喜，但瞬间又感到奇怪：干吗要去了解她的为人、猜测她的性格……明明只是个陌生人。

　　可是克制不住地，关注还在继续。她在酒吧打工，自己就经常到那里去坐，只不过常常不动声色坐在偏僻的角落，所以头几次她没看见。直到有一次跟朋友聚饮，她被人故意绊倒，把自己这桌的酒碰翻了，她们才又有了第三次说话的机会。当时自己也感到惊讶，难道这是天意？心里涌上一丝惊喜，甚至对绊她的那个女人有些感谢了。

　　得到她电话号码之后，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地给她打了电话，驱车去接，让她住进自己家里。

　　这样一来，心里才舒服了。

　　然后，就是不停地向她靠近，直到她喝醉酒的那天，按捺不住醋意的自己和她有了身体上的亲密。

　　一般人会很惊骇，但同性之间的关系对自己来说并不新奇，在各国、跟不同的朋友往来，形形色/色的文化都接触得到，之前就因为好奇，跟同性朋友了解过这方面，但并没有跟其中哪一个真正交往过。

　　况且自己名誉要紧，找的朋友都是些你我心知肚明、通达、不会翻脸报复的，大家都清楚只是尝试体验一种感觉，跟主流异性恋不同的感觉，怎么可能让自己真的成为同性恋者。

　　可是跟小叶……绝对不在自己的预计当中，如果自己神志清醒的话。

　　事情发生以后，当然是很懊恼，埋怨自己怎么一时冲动，然而懊恼归懊恼，心里的惊喜和心满意足的感觉怎么也骗不了自己，遏制都遏制不住。

　　更高兴的是，发现小叶也是喜欢着自己的。

　　此后，自己的理智被超离得越来越远了，不但没有悬崖勒马回头是岸，还极力地劝说她顺应感觉，不要顾忌，连身体接触都是一发不可收拾……

　　最昏头的一次，就是带她去了法国。这时才发现，她已经涉足自己的生活太多了，而无疑地，这是不适合她的。确切说，是不适合她也不适合自己的。

　　不知继续发展下去会变成什么样，所以打算遏制这段关系，至少不要让它超出了某个幅度。从亲密向疏远倒退的滋味并不好过，小叶不好过，自己也不好过。可这是比较理智的做法。

　　她生日那晚，从法国打长途电话给她，她反应极为异常，没说两句就匆匆道别。因为这次通话，自己充满了猜疑和焦虑，做什么都心神不宁，只得把原本一个月的逗留时间压缩到二十天，勉强把事情处理完，就立刻飞回国内。

　　到家一看，她已经不在了。当时真的是震惊无比，立刻就找人问她的下落，问了赵妈，问了其他佣人，问了母亲。结果，没能从谁身上问出她忽然离开的原因。

　　原因也顾不得了，第一反应就是去找她。然而转念一想，她不辞而别，干吗要去找她？干吗这么紧张？走了就走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和自由。况且，自己不是一直希望这段关系淡化的吗？难道自己这么看重她？这可是很危险的……

　　于是决定不找了。

　　可是当晚，怎么样也睡不着，平静不了，总是不停地想起她的面容和声音，反反复复。有史以来第一次失眠了，而自己在工作压力最大的时候，也没有失眠过。

　　不找的决定维持了一天就再也受不了了，再理智的警示也没用了，接下来就是四下寻找，拼命联系。

　　不得不承认，自己一定是爱上她了。

　　猜测她会不辞而别，多半是听到了自己临走时那个调侃电话，因为除此之外找不出任何别的可能。等到见了她亲口问起，就更确定了这个猜测。

　　一时间心里有点乱，矛盾着要不要坦白说给她，可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再说，就算坦白了，以她对自己的猜测，她也未必会信，弄不好还会越描越黑。

　　只能用行动去慢慢消除她的怀疑，表达自己的感情。

　　真的是爱她了，稍微分开才知道，那么惊恐那么折磨。既然是爱，那就没有办法，决定了，要顺从心意，好好爱她。甚至也预知到父母反对的态度，想着哪天实在不行，就摊牌了算了。反正从没想过让她离开自己。

　　程宛卿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脸色陡然一变，慢慢伏在桌子上。她爱小叶并不后悔，她可以为小叶疏远自己的朋友圈子，把父母的叮嘱当做耳边风，甚至顶着压力终身不婚……这些她都愿意……可是钢琴，是她的理想，是她一直以来看得比生命还重的。

　　今晚演奏会先是推迟，后是取消，观众们极为不满，不肯退票非要理论，闹得不可开交差点成僵局。最后主办方解释是她突发急病无法演出，人们才勉强接受了。

　　关于小叶的一丝一毫，不但能牵动她的情绪，还直接操控了她正常做事的能力。

　　这次是过去了，可是以后呢？还会不会有下一次？会有多少个下一次？难道她以后不能正常弹琴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