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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八章 ...

  •   第二天又是一堆看病的人。那天车上的梁嫂也在里面。她早听说卫生所来了个新大夫,一看是林叶,激动地问长问短,大半都是林叶回答不上来的。

      老张明智地截住梁嫂,“她是来看病的,不是看媒婆,你问什么对象干嘛子?……你坐那边,等着打针。”

      梁嫂只得坐了,可她急性子,等了会见老张还在忙,不耐烦了,“你做半天也不来打,让那小姑娘来!”

      林叶吃了一惊。她虽也实习过给人打针,但毕竟已经久远了,现在突然要……

      “行,你去。”老张立刻对林叶道。

      “我、我还不行啊……”

      “怎么不行?你昨天不是会吗?”

      “昨天和今天不一样……”抽血是抽血,注射是注射,哪里能混为一谈。

      隔了几年好歹也要先练几次!没有上来就对病人动手的。

      “什么不一样!去!”在老张眼里,会使用注射器就够了。

      林叶没办法,接过注射器,一面从旁边袋子里抽出四支棉签。

      老张叫嚷起来:“拿那么多干啥?”

      消毒用啊!林叶不明白地看向他。在医院实习时,注射前先用两支棉签擦一道碘酒,再用两支棉签擦一道酒精,这是严格的流程。

      “以为不要钱呀!放回去放回去。拿一支擦点酒精就够了……小心拿,别弄掉了!”老张心肝宝贝地看着那几支,不值几分钱的棉签。

      林叶只得又一次依言,以简陋的程序完成了注射。虽然手因为紧张有点抖,但好在该记的都还记得。

      “哎,一点都不痛嗳!”梁嫂很满意,从衣兜里抓出一把花生,塞给林叶。“来,姑娘,自己种的,吃!”

      林叶知道这里每家每户都会自己种点粮食。桔乡名字叫桔乡,一棵桔树都没有,土地贫瘠,位置偏僻。村民们会在自己屋子外种些红薯,花生,南瓜之类,像卫生所后的小院子里就种着红薯和南瓜。

      在梁嫂的好意催促下,她剥了一颗来吃。

      “呀?”梁嫂以奇怪的眼神端详着她,“你在看什么?”只见林叶把花生塞进嘴巴的同时,目光警觉地向外看了一圈,害自己以为出事了也跟着往外看,可外头明明什么都没有。

      “你说说,她动不动就那样看,神经兮兮的……”老张插话。他早发现了,林叶时常反射性地抬头看外面,好像有敌人一样。要不是他看人的眼力,早怀疑她不是好人了。

      林叶脸一下红了。她含糊地应了声,没有多说。因为怕程宛卿找来,她无形中养成了这个习惯,总是精神紧张,留意四周,一点风吹草动都要怀疑。直到在桔乡住了一年,这个习惯才逐渐淡化,这是后话。

      她那么怕见到宛卿,其实还是怕她自己。她深知自己对她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情。

      人们总是说,时间可以抚平一切。她也相信这个说法,她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这上面了。

      到了中午稍事休息的时候,老张进去看锅里的红薯,林叶看见个村民捂着腹部踉踉跄跄地跑过来。

      见他痛得满头大汗,林叶赶忙请他坐下。但那人坐也不坐,就朝她伸着手:“姑娘,行行好吧……给我药……”

      “药?”林叶扶住他,着急地问,“你得的什么病?”

      “胃……好痛……” 村民脸都青了,说话也极其吃力,冷汗不停地往下流,“药……”

      她一秒都不敢耽搁,立刻到架子上去拿胃药。

      翻到一盒胃药,林叶刚递过去,就被劈手夺过了。“谁让你给他了!”

      抬起头,老张满脸怒容。怒气在他转向那村民的时候变成了不耐烦:“不是跟你说过了?不能再白拿药了!我这里就这点药,你次次来白拿,卫生所还开不开?”

      村民痛到说不出话,表情除了痛楚还有一分羞愧,只顾捂着胃大汗淋漓。

      林叶忍不住了:“他病得厉害,快把药给他吧!”

      老张狠瞪她一眼,“给?你替他给钱?”

      林叶猛地一震,噎得说不出话来。

      老张满脸不情愿地扯开药盒,倒了一粒给胃痛的村民:“给!拿去!下次别来了,我养不了你一辈子……走走走!”

      村民哆嗦着手去接,掉在地上,又赶紧从地上捡起来,擦也顾不得擦就吞进嘴里。林叶倒了杯水给他,他仰头咕噜喝完了。

      后来老张对林叶说,他开始也看人家可怜,病了买不起药,免费给了几次,可胃痛是老毛病,哪有容易治得好的?结果人家一痛来要。药也是要钱的,可怜了人家就得自己掏腰包填,这么下去还得了!

      老张说了,不是不想可怜他,是可怜不起。老供着他不成他爸妈了?就算是他爸妈,也养不了他一辈子。他痛也没办法,又不是我害的他。看他死去活来是不好受,但是日子一长也见惯了。

      林叶没点头,也没摇头,只叹了口气,默默地感觉到心酸。

      晚饭时,老张说起今天看病的一个病人,肋骨处疼痛,被他劝去县城看医院了,“如果是内脏出了问题,那可拖不得……他按的地方,好像是肋骨和肋软骨之间……肋软骨你懂不?”他转头对林叶道。

      林叶点点头,在自己身上比了一下位置。

      “对对……就是这里!”老张叹一口气,惋惜道,“以前墙上还挂一幅图,我从城里带回来的,画的就是人体的骨,可惜呀,几年前给小孩撕烂了……”

      “那个……我给你画一张?”看着老张无比惋惜的模样,林叶不忍心。

      “你会画?”老张瞪眼。

      “嗯……以前学过……”

      林叶拿起半支铅笔,翻出一张大些的白纸,铺在桌子上就画。很快一张清晰细致的人体骨骼图完成了。她除了画到几处略作思索外,几乎毫不停顿,流畅地一气呵成。

      “喝——”老张惊得两眼瞪圆了,凑近前,来回看了几遍,确认和自己看熟的那张印刷图一样无误,立刻露出毫不掩饰的赞叹表情看向林叶,“厉害啊,小小年纪就有这本事……”

      林叶听到“小小年纪”几字就想苦笑,她已经快二十五了,正常的大学生至少也有两年工作经验了。都怪她的外表,总是让人误会,不经意间遮盖了她年纪一把却一事无成的事实。

      是不是如果人没有了依恋、没有了盼望,就不会再介意生活过成什么样子?不然当初她读书的时候,为什么会满怀憧憬地想着做个优秀的医生,为病人解除病痛、让妈妈无忧无虑呢?

      “你还会画什么,再画一个我看看!”耳边传来老张的洪亮嗓音。

      林叶接过另外一张纸,刷刷刷很快又画好一张人体血管图,别说主要血管画得清晰准确,就是附带画上的一些复杂的小血管,也历历分明。

      “嘿呀!画得好呀!”老张越看越爱,越爱也越不理解,再次叨念起来,“你说你呀,该在城里念个博士,怎么跑到乡下来,我要是你爸,死也要拦着你……”

      林叶轻轻地笑了笑,“我爸爸不会拦着我的。”末了又清楚地补上一句,“我喜欢这里。”

      ————————————————————————————————
      秋越来越深了,一天冷比一天的气温,让睡觉盖薄被的林叶时常在晚上冷醒。

      一天晚上她又醒了,觉得特别的冷,耳边听到哗哗的雨声,一看,外头风狂雨暴,黑漆漆能听到雨水冲打树木的声音。

      好冷……南方的G省基本不下雪,山里的冷天却很难熬。她是年轻人,还勉强撑得住;桔乡以老弱妇孺居多,年轻人都争先恐后进城了……那些老人妇女,是怎么度过一年又一年的呢?

      第二天她的忧虑就被验证了,排队来看病的村民是前一天的两倍还多,后头还源源不断的有人朝卫生所赶来。

      老张应接不暇,林叶也忙得团团转。才递完几盒药,只听老张又说“把最上一层的消炎药拿来”,她立刻伸手去取,准备递过去时习惯性地看了一眼,骤然一惊,缩回了手。

      “快点呀!”老张高声催促。“还没找到?”

      “找到了……”林叶寻求帮助地看向他,“可是那日期……”

      老张不耐烦道:“什么日期?”

      “日期,已经过了……”

      老张顿然明白了,看一眼村民们的表情知道他们没听懂,当下起身,给林叶使个眼色,示意她跟着走。

      到了后院,老张抱怨:“你说这么大声干嘛!”

      “但是,这个药用不得了……”林叶急着道。

      “谁说用不得!”

      “都过期了……”林叶指着药盒上的日期。

      “我知道!”老张看也没看,“刚过了一个月是不是?还能用,拿来!“

      林叶不给,又急又气满脸通红,“过期的药怎么还能用呢?不但没有药效,还可能伤害身体……“

      “你懂什么!有药就不错了,我们这里不是药厂!”老张也暴起了一条青筋。

      “架子底下明明还有几盒没过期的,为什么不拿!怎么可以拿过期的给人家?”林叶心里愤慨,瞪着老张提高了音量。

      “你懂什么!”老张还是这句话,他火气四溅,“我告诉你,那几盒根本不够用!用完了就没了!知道什么叫好钢用在刀刃上?后头还多的是病重的,就刚才那个,开过期的给他就算不错了!本来我还不想开!过了期就不是药了?一样金贵!”

      这时外头排队的村民等得不耐烦,冲了几个进来喊老张快去,老张一把夺过林叶手中的过期消炎药,气哼哼地回去了,留下她一个人在原地发怔。

      一天下来,事情确如老张所说那样,后头还有不少病情严重的人,区区几盒消炎药一下就分完了,最后连过期的药都不够用,好些病人空着手回家了。老张说要去城里再进,而进城的唯一一辆车每周才发一次。

      老张又对林叶说,过期药也不是都用的,什么药能顶到什么期限,最多过期多久,都是有讲究的。他也是没办法,谁不知道用好药?谁想开次药、过期药给病人?没有的时候,还有什么可想的?

      后来林叶想想,也对,老张在桔乡看了几十年的病,哪能没有一套经验?但也正如他所说的,没办法。世界上总是有太多没办法的事情。例如桔乡的人口越来越少,原因不仅仅是青壮年的离开。

      没办法,三个字已经说明了一切。她不得不一天又一天地去学习,一天又一天地去适应。

      偶尔闲暇,她会来到村口,望着远处一片荒茫,寥寥几座土屋。头顶是鸦鸟枯枝,脚下是杂草碎石,穷困不堪的乡村环境。

      她脑中飞影般地掠过丽影翩翩的舞会,灯火辉煌的酒宴,绮丽浪漫的法国之旅……

      这些是那么的遥远和模糊,以至于回忆起来,只剩下了一点点飘闪的影子。

      她和程宛卿隔了一整个世界,这让她感觉到真实。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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