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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Vol.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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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顽皮地穿过窗帘的缝隙柔和地投射在顾儿甜美的睡颜上。
顾儿咂咂嘴,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接着便习惯性地伸手去摸挂在胸前的那个小盒子。
摸到以后,顾儿没有立即放开,而是用手指缓缓地感受着盒身上柔和的曲线。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在意这个盒子。她只知道自己每天醒来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确认它的存在。只有摸到它还好好地挂在自己的身上,她才会觉得无比踏实和安全。
有好几次,当她仔细凝视盒中那枚小骨头的时候,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身体里蠢蠢欲动。
她知道那是她遗失的记忆。
可是她依旧想不起来。
她能看到想到的,只不过是些朦胧而抽象的影像,当她每次想去捕捉的时候,就又全都不见了。
在沈爵家住下的这一夜,她睡得很好。
这里不像阿笑家,没有满桌满墙的她的照片,没有从小到大型号一应俱全的崭新的毛绒玩具,也没有这样那样精致可爱的小摆饰小挂饰。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张睡床,还有粉色系的床单和窗帘。
却让她觉得那么舒服,那么亲切,那么熟悉。仿佛这才是她住了很久很久的家。
她觉得她应该在这个愉悦的清晨,去感谢一下房子的主人。
时间好像早了点。
所以当顾儿换上清爽的无袖T恤和浅蓝色短牛仔裤踩着拖鞋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来的时候,连小恩都还没有起床。
站在沈爵的房间门前,顾儿试探性地用手极轻地叩了叩门,然后侧身倾听里面的动静。
沈爵似乎还没睡醒,门内一片寂静。
突然想起那天早上,她顽皮取闹地趁他不注意掀开他的被子以后看到的那一幕。
他缺失的左臂,残肢上狰狞的伤口。他裸露的下身,歪斜的双腿,下垂的双足。
突然想起昨天晚上,他送她礼物的时候认真又坚定的样子。
他费尽周折才为她带上的那一条刻满她名字的骨头手链,然后脱力栽倒在她的怀中。
他和她靠的那么近,那么近。她听得到他急促的喘息,他也感受得到她紧张的心跳。
她的脸上渐渐泛起羞涩的红晕。却掩不去那一抹淡淡的心疼。
如果,她是说如果,他给她的那么多奇妙的触动,都是因为她喜欢上了他,而他也刚好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她的话。
她可不可以勇敢一点,告诉他。
这样的一个清晨。
这样一个所有的人都在熟睡的时刻。
她就站在他的门前,托着脑袋苦思冥想。
要不要勇敢一点。要不要勇敢一点。
直到房间里传来一阵隐约的响动。
然后她听见沈爵的声音:“小恩,进来帮我一下。”
开门进去的是顾儿。
尽管沈爵已经以最快的速度重新拉过原本被自己掀开在一旁的薄被掩住自己的下身,顾儿还是看见了沈爵身下明显已被染成一片淡黄的尿垫,闻到了空气中那股难闻的异味。
“顾儿,你出去……帮我叫小恩进来好吗?”再怎么掩饰,也掩不过声音里的那份慌乱,那份难堪。
她看到了。她都看到了。看到他这副残破的身躯,看到他连自己的大小便都无法控制,尿布歪了漏了也毫无感知,甚至他觉察到以后也无法为自己处理,只能躺在自己的排泄物里等待别人帮助的狼狈模样。
上一次,她看到他的身体的时候,那份惊异,那份恐慌,他还记得清清楚楚。
那么这次呢?
他已经不敢去想象。
“让我帮你吧。”当他无力地闭上双眼,绝望得快要死去的时候,一只手,轻轻地拿开了他身上用来遮羞的被子。
“让我来。”感受到他的不可置信,她又重复了一句。
他明明是想阻止她的。明明是想不惜违背自己的意愿对她发脾气赶她走的。明明是宁可她恨他讨厌他也不愿她再用她那双白皙细腻的手来触碰他肮脏的身体的。
可是当他望着她,当他从她那一双乌黑圆润的大眼睛里看到她不容反抗的坚持,竟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她处理自己赤裸的身子。
他看着她调整自己双腿的姿势,为自己褪下湿透的纸尿裤,看着她挤压自己的腹部为自己排出残余的尿液,看着她用柔软的湿巾为自己擦洗下身。
他任凭她一手握住自己的残臂,一手托着自己的身体,帮自己翻身侧躺,然后换上新的纸尿裤和尿垫,再为自己恢复平躺的姿势。
她把这一系列动作做得那么娴熟连贯,就像她以前常常做的那样。她甚至没有花任何时间就能直接准确地找到他所有的护理用品存放的位置。
他开始怀疑她已经记起了一切,并为此感到惊恐万分。
然而她只是笑着问他:“我以前是不是学过护理?怎么好像这些事情我常常在做一样?”
他松了一口气。
他想,她不会再原谅他。如果他对她所做的一切,她都知道。
顾儿不知道沈爵为什么会在她将不小心滑出衣领的粉色小饰盒藏回衣服里的时候突然冲动地抓住她的手。
她记得她没有对他做过什么,她只是俯下身为他盖好了被子,然后准备离开把偷懒的小恩叫醒。
他用了很大的力气,用他仅有的右手,吃力地拖住站在他左边的她,半个身子几乎被他剧烈的动作带动,歪向一边。
她感觉得到疼。也感觉得到他抓住她的手在微微发颤。
他没有注意到她白皙的手臂已经被他捏得通红,只是急急地问:“那个盒子里面,装的是不是一枚骨头?能不能拿出来让我看看?”
“好……可是,你是怎么知道的?”尽管被沈爵夸张的举动吓了一大跳,顾儿还是将手探进衣领,掏出了那个小巧的盒子,慢慢地打开,然后小心翼翼将那枚小骨头放在手心里,捧到沈爵面前。
她的动作那么轻,那么轻,就像一个刚刚分娩的妈妈,在呵护她初生的婴儿。
“你认得它吗?以前见过吗?你知道它是从哪来的吗?”想到沈爵过激的反应很可能是因为他知道这枚骨头的过去,知道它为什么这么重要,顾儿那一瞬间的不安迅速地转变为兴奋。
他却对她摇摇头,说,不认得。
他在骗她。
他怎么会不认得,怎么会不知道。
那枚骨头,是他做完截肢手术以后她哭着闹着向他要来的。
她说,她要把对他的爱刻在骨头上,每天每天戴在胸前,她要永远记得他为了保护她所受的伤,她要加倍爱他。
他在心里笑她傻,他的手骨早就被压得粉碎,他去哪找来一块完整的骨头给她。
却还是想办法找来一块精致的手骨模型,哄着骗着满足了她这个偏执的傻瓜。
她就真的把那块小拇指骨的模型当成是从他的身体里取下来的一部分,在上面刻了一个红艳艳的心,然后小心翼翼地保存了起来。
那个小盒子,还是他看不过她将那块小骨头握着怕碎了,含着怕化了的傻样子而特意定做的。
他一直没忍心告诉她,那块小骨头不过是他为了哄她开心拿来充数的。
直到那次,他为了她摔成了重伤,从此再也站不起来。
他对她没完没了地发脾气,他扯下她一直挂在脖子上的小盒子,狠狠地丢到地上,大声地告诉他那不过是一块模型,告诉她他的手骨早就在那场车祸中粉碎了。
他骂她蠢,骂她傻。她却只是流着泪心疼地将被丢在地上的小骨头捡起来。
他听见她喃喃地说:“就算它是假的,刻在上面的心没有假,我对你的爱没有假。”
现在,依然是她,捧着那块他用来她骗她的小骨头,捧着他们破碎的记忆,问他是否认识它。
他从未如此深刻地知道自己错了。
是他错了,一定是他错了,一定一定。
她是那么爱他,那么珍惜他,即使她失去了记忆,即使她忘记了自己是谁,她依然这样视若珍宝地宝贝着他送给她的小骨头,生怕它受到一丝的伤害。
他呢?他又是怎么回报她的?
他是那么恨她,那么毫无凭据的恨着她,他向她隐瞒真相,为她编织谎言,引她走入他为她设定好的圈套。
一切的一切,居然都只是因为他可笑的不信任。
他终于懂了。
却早已深陷在自己的荒谬中,不可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