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骨的温柔》小珍妮

12、Vol.12

　　沈爵决定了。

　　他是真的决定了，要结束自己无端的怨恨，结束这反反复复的猜疑。

　　他有多久，没有过这种信任的感觉了。

　　像是经过了一番沧海，一番桑田，当他再次细细地端详她美丽的容颜，他才发现，那始终是一片从未被污染过的天空，清纯而透明。

　　是她重新让他体会到，信任一个人，有多么的幸福。

　　也是她，用毫无防备的接近，用毫不掩饰的关心，用她深藏在心连她自己也尚未发觉的那份爱，让他觉得愈加自卑，愈加不安，愈加无地自容。

　　他的心，早就在他偏执的仇恨中沾满了污渍，扭曲了形状。

　　然而，他是那么想努力地去挽回，哪怕只是一些些，一点点。

　　他再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在自己的谎言里越住越久，越陷越深。

　　所以当阿笑打来电话，告知他的未婚妻Mill已经在他的护送下登上了返回国外的飞机，而他马上就会开车从机场赶往沈爵家把小骨头接回去的时候，沈爵没有像以往一样欣然应允，而是说：“阿笑，我在家里等你，我们谈谈。”

　　他要对阿笑说清楚，亦要请求阿笑的帮助，帮助他一同和顾儿解释清楚。哪怕只要他一步做错，他最好的朋友，和他始终深爱的小骨头，都可能会和他反目成仇。

　　为了那份他渴望已久的坦然，他只好放手一搏。

　　挂上电话，沈爵用仅剩的一条手臂的肘部抵住床，努力了好一阵，才将自己不受控制的身体向上拖动了一点。

　　然后叫小恩进来，要他先让小朵她们带着顾儿出去逛逛，顺便陪她在外面吃过了午饭再回来，之后再过来帮他起床。

　　他特地为自己挑选了一套比较正式的衣服。但在小恩捞起他面条一般软弱无力，且变形得不成样子的双腿套进裤管的时候，他的心又开始一寸一寸地往下沉。

　　他不过是想要自己看起来健康一点，阳光一点。好让他有勇气对阿笑说，他可以自己来爱她，自己来照顾她。

　　可是为什么，当他看着自己的双腿被摆弄着却毫无感知的时候，当他发现再好看的裤子穿在他腿上都是那样宽大而滑稽，根本无法掩盖住他干瘦丑陋的腿型的时候，他又开始连自己都不相信了。

　　30分钟后，阿笑穿着一身笔挺的灰色西装出现在了沈爵家。

　　健康的肤色，傲人的身高，完整的身体，行动自由的双腿。他身上的每一处，都那么轻而易举地将沈爵比了下去。

　　他甚至当着沈爵的面把一大袋的零食和小礼物交给小恩，说那是给顾儿的，里面有她最爱吃的焦糖棒棒糖。

　　阿笑越是笑得不显山不露水，越是将所有的动作都进行得行云流水毫不做作，就越是显得沈爵心事重重心神不宁。

　　一个是十几年的朋友，一个是从小就陪在他身边的……爱人。当他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在他错误的决定下乱成一团，这两个本应是他最亲密的人，都变得让他那么难以面对。

　　“阿爵，你有事和我谈？”阿笑一如往常地随意在沈爵的床上找了个位置坐下，然后给了坐在轮椅上的沈爵一个问询的表情。

　　“是。”沈爵下了很大决心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以尽量平静的语气，说：“阿笑，是我弄错了，顾儿她没有背叛我，肯定没有。”

　　阿笑没有立即作出反应，只是将目光移向别处，脸上是若有所思的表情。

　　“阿笑，我们停止吧。结束这场报复，结束这个错误，不要再这样下去了。”沈爵顿了顿，便又接下去，“阿笑，你听我说，顾儿她一直都保存着我送她的那枚小骨头，一直很宝贝地带在身上，我相信这样子的一个她是不可能做出背叛我的事的。之前是我错了，是我太荒唐了。”

　　“你的意思是……”仿佛听懂了沈爵想要将顾儿留在身边的意图，阿笑立即不自知地显露出了几分狂躁。

　　“阿笑，再帮我一次，帮我一起把真相说给她听，帮我一起向她解释清楚，把我们之间的误会解开，好吗？顾儿虽然失去了记忆，可是她有权知道谁才是她真正的丈夫，她有权知道哪里才是她真正的家。就算我们一直瞒着她欺骗着她，她还是可能会想起来的，到时候一切将会变得更加难以收场。”沈爵一口气说完，没有注意其间阿笑渐变的脸色。

　　“不，她是我的。我就是她的丈夫。虽然她现在还没有办法完全接受我，但总有一天，她会的。她会被我感动，她会重新爱上我，而我会好好的疼爱她照顾她一辈子。她想起来也好，不想起来也好，真相就是这样，你还要我和她说什么？”阿笑竟霍的一下站起来，提高音量直接拒绝了沈爵。

　　阿笑……他说他才是顾儿的丈夫。

　　他说他会好好的疼顾儿，会照顾她一辈子。

　　他不肯把顾儿还给他。

　　为什么……会是这样。他怎么会那么迟钝，一直到现在，一直到阿笑和他翻了脸拒绝把顾儿还给他，他才发现，从一开始事情就不对劲。

　　他怎么会没有想到，从阿笑第一眼见到他刚找到顾儿的时候，眼神里的那份深情，那份热烈，就是爱。

　　他怎么会没有想到，阿笑每每在他面前情不自禁地对顾儿做出的那些暧昧而亲密的动作，就是爱。

　　他怎么会没有想到，顾儿常常对他描述的，阿笑对她的千般宠溺万般疼惜，就是爱。

　　他怎么会看不出来，阿笑对顾儿说的每句话，对她露出的每个表情，为她做的每件事，都那么真诚，真诚得好像那份情感完全是由心而生，而并非做戏。

　　他早该意识到，阿笑同他一样，始终深爱着顾儿，深爱着这个在他身边陪了他十几年的女孩。

　　可是，他刚才好像听到他说，他才是顾儿的丈夫。

　　他还说，她会重新爱上他。

　　“阿笑，你不是他的丈夫，你记错了。顾儿是我的妻子，我们一年前就已经结婚了。是我拜托你帮我一起欺骗她的。Mill才是你的未婚妻，你们很快就要结婚了，她不是到你家住了几天，刚刚才离开的吗，你不记得了？”为了证实自己的疑问，沈爵小心翼翼地陈述着事实，试图引导阿笑理清他混淆的一切。

　　“Mill？Mill是我的未婚妻？……对，可是……”阿笑突然感到头痛欲裂，死死地抱住自己的脑袋蹲了下去。

　　然后又迅速地站起来，狠狠地拉开门向外冲去。

　　他跑得太快，以致于把呆立在门外一脸木然的顾儿撞倒在地。

　　但他只是看了她一眼，而后加快脚步奔跑着离开了沈爵的视线。

　　沈爵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得这样糟糕。

　　就在他以为顾儿会狠狠地给他一巴掌，骂他是个混蛋的时候，她却只是静静地拾过跌倒时掉落一旁的一个手掌大的小娃娃，然后站起来，捧起他的右手，放进去，说：“这是买给你的。”

　　她红着双眼，脸上却没有半滴眼泪。

　　她的手很凉，他能感觉得到她的整个身体都在剧烈地颤抖。

　　“你都听到了？”沈爵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小娃娃，毫无知觉的双腿，因为他的紧张开始不受控制地颤动。

　　她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深邃复杂，看不出她的情绪。

　　在她转身开始奔跑之前，她一直都很平静，平静到让他开始心存侥幸地认为，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她还是离开了。用她的行动告诉他，她不能原谅他的欺骗。

　　他想，她没有看见，他后知后觉地伸向她离开的方向想要抓住她的右手扑了个空，而她送给他的娃娃，因为他手掌的张开向下跌去，滚落在他上下颤动的脚边。没有看见，他努力地倾下身子，却怎么也够不到那个小娃娃的时候痛苦的表情。

　　他想，她没有听见，他用尽力气对她喊出的那一声“小骨头，我爱你，原谅我”。没有听见他害怕失去的眼泪，一滴一滴破碎的声音。

　　他想，从他手中滑落的东西，他从来都没有能力捡回来。包括她。

　　顾儿拼命地奔跑着。

　　她跑得很快，就连随后赶来的小恩都没能追上她。

　　泪水和汗水顺着她尖尖的下巴一直往下淌，怎么都止不住。

　　她不能停下。因为她只要一放慢脚步，耳边呼呼的风声就会停止，沈爵的声音，就会重新缠绕住她。

　　反反复复的，重播着那一句话。

　　——“顾儿，是我的妻子。”

　　她笑了。

　　不是应该高兴的吗？不是偷偷地喜欢上他，想要勇敢一点和他在一起的吗？现在，他说她是他的妻子，她就应该满心欢喜地扑到他怀里的，不是吗？为什么她想要逃，为什么她的心要这么痛，为什么她的眼泪要一直流？

　　不，她不要再逃。她要回去，回到他身边，亲口问他。

　　她要问他怎么能够这样对她，怎么能够编了这么大这么荒唐的一个谎言来戏弄她。

　　她只是失忆，不是傻瓜。难道因为她是个孤儿，因为她没有亲人，因为她无家可归，因为她无处可问，他们就可以欺负她，是不是，是不是？

　　他是这样，阿笑也是这样。她以为他们对她好，她把他们当成最亲密的人，可原来，他们一直都只是在骗她。

　　她停住了脚步。

　　可是当她想要转身往回跑的时候，身子却不听话地软了下去。

　　于是她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如果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她能够再次失去记忆，忘记那些痛苦，那些欺骗。

　　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