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劫》泗段锦

12、夜巡

　　春闱之后礼部正是最清闲的时候，凌远秋上任月余都没碰上什么要紧事，虽然是天子钦点的门生，但修编国史和《丛台玉览》这种大事也还轮不到他，每日只是熟悉日常事务，兼帮着整理些旧的卷宗档案。让他有些意外的是没多久李冀也到了礼部，跟他一样任职员外郎。

　　“孝麟你说咱们这是什么缘分，同一个考场，如今又在同一处为官，若不去痛饮百杯就是礼数不周了，来来，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李冀眉开眼笑地拉着凌远秋上了马车，径直往皇城最热闹的酒楼驶去。

　　李冀的酒量不错，人又善言，凌远秋跟他在一起像同一桌人一起那么热闹。
　　“孝麟你才来不久，对洛阳不怎么熟悉吧？”
　　“怎么常乐兄对洛阳城很熟吗？”凌远秋反问道。
　　“那也不算，只不过你若想知道这时候什么地方最好玩的话，我倒是有所耳闻。”李冀微笑道。
　　“哪里？”
　　“自然是落雁楼。”

　　朱雀桥边杨柳轻，春归坊内牡丹迟。朱雀大道是皇城最热闹繁华的地方，十里长街遍布大大小小三十多条巷坊，而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春归坊。春归坊内处处秦楼楚馆，时时风月情浓，素来享有关中第一温柔富贵乡的美名。但凡外来商贾游人就算不光顾也会特地来游览一番，否则便算是枉来了神都一趟。

　　如果春归坊有十分风情，那落雁楼就占了八分，琼楼玉台中各色美人顾盼流转，美不胜收，更有从波斯大食等地送来的绝色胡姬，所以再勤勉克己的人到了落雁楼都会不思归起来。

　　凌远秋同李冀一起喝得半醉，又一起到落雁楼来长见识。进门转了一圈就开始觉得眼花缭乱。

　　“常乐兄，这里真的是风月之地吗？”凌远秋放眼望去，只觉得自己到了人间瑶池，处处丝竹笙箫，并无半丝污秽之气。

　　“孝麟你不经世事啊，越是内里污秽的地方外表才越要扮得高雅无暇，就像绿明香。”李冀笑道。

　　“谁是绿明香？”
　　“绿明香啊，就是这落雁楼里最贵的biao子。”
　　“。。。。。”
　　“走，咱们去会会她。”李冀说。

　　“两位公子要见绿姑娘，那你们可要有点耐心了。”鸨母手一挥，指了指廊下的一排客人，“这些都是等着要见绿姑娘的。”

　　李冀和凌远秋对看一眼，心里越发好奇起来，这么多人千金求见，这绿明香莫非长了三头六臂吗？

　　“夫人您行个方便吧，我这朋友千里迢迢来京一次，明日就要回去了，若不让他见上您这落雁楼最美的花魁一面岂不是要抱憾终身吗？”李冀拉过鸨母低声央告道。

　　“不是我不想帮忙啊公子，只是明香今晚已经给人包了场，我实在是成全不了您啊。”鸨母无奈地说，“不然这样，我另给您找两位姑娘来，不仅国色天香而且温柔可人，保证让您心满意足，出了我落雁楼的大门就再找不到第二个。”
　　“这。。。”
　　“哎呀，公子，您的朋友难得来一次，总不能空手而归吧。”

　　两人正在犹豫关头，迎面又走来几人，为首的一人锦衣华服，不光帽子上的珍珠大得耀眼，连走路的姿势都很气派。老鸨见了就将李冀和凌远秋丢在一旁，赶紧迎上去笑道：“武将军，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我猜是西王母那儿吹来的妖风。”那人说着，惹来身后的人一阵笑声。鸨母也跟着赔笑，倒像此人来头不小。
　　“姜夫人，我想明香了，来看看她。”那人直截了当地说。
　　“唉哟，这可不凑巧，明香这两日身体不舒服，一直都卧床躺着呢，怕是要让您白跑一趟了。”姜夫人有些尴尬地笑道。

　　这两人说话的当口李冀拉着凌远秋后退了几步，低声道：“有好戏看了。”
　　“怎么了？”凌远秋不解地问。
　　“你不知这人是谁吗？”李冀反问道，凌远秋诚实地摇头，换来李冀一个白眼：“这神都里姓武的又是将军，还能是什么人？”

　　“皇亲国戚？”凌远秋也反应过来了，大周立国之后武姓就成了国姓，而陛下的本家宗亲们更是扶摇直上，但凡有点能耐的族中子弟在神都大都仗着家势趾高气昂，倒是将李姓皇族的气派压低了不少。

　　“这是武承嗣将军的堂弟，御前散骑常侍武承运，这人平时在朝中最是狂妄不可一世，姜夫人今晚想不得罪客人可难了。”李冀低声说着，颇有些幸灾乐祸看好戏的意思。果然那边武承运并不买姜夫人的账，一句话就是非要见绿明香，姜夫人好话说尽也不管用，正左右为难着，抬头忽见自拐角处又走几人，却是名贵族公子，身后还跟着数名随从。

　　“哎呀，庆王爷你可来了。”姜夫人像抓着了救命稻草一样赶紧将来人拉住，转头对武承运道：“武将军，不是奴家要忤您的意，实在是明香今晚已经给庆王爷包下了，落雁楼虽是烟花之地，但对客人也是一诺九鼎的。既然庆王殿下已经先下了订了，不如----”

　　“姜夫人，你不是说明香病了吗，怎么现在又成被庆王包下了？”武承运连那庆王的账也不买，冷着脸打断姜夫人的话道。

　　“庆王是？”凌远秋低声问。李冀看了他一眼，对于这位御史公子的不谙世事算是领教了。
　　“庆王李延，自然是李氏宗亲，雍州泰王的嫡孙，这是旧皇亲遇上了新国戚，谁都不示弱，哎，落雁楼今晚不太平了。”

　　武承运恃宠生娇，但庆王也是自小众星捧月傲气惯了的，加之新旧皇族之间本就矛盾重重，这一闹起来果真如李冀说的搅得满楼风雨，两边的人马说着就动起手来，姜夫人劝不住，落雁楼的打手们又不敢插手来劝，整个走廊立时给掀得一塌糊涂，连带花厅和廊下的客人们也全给吓跑了。

　　“别看了，咱们走吧。”李冀估摸着今夜是不太可能一睹绿明香的芳容了，便趁乱拉着凌远秋离开，免得被无辜牵连进去。

　　“孝麟我对不住你，专程把你拉来却没让你见着美人。不如咱们另找一家，让为兄再敬你两杯算是赔罪吧。”出了落雁楼大门后李冀左右看了看说。

　　“别了，时辰不早了。”凌远秋连连摆手，“而且我也不能再喝了，你我这样来日方长的也不必不醉不休，还是先回家歇息吧。”

　　“那也好，你站好，等我找辆马车来，这里回去可不近。”李冀张望着往路上找专门拉人的马车。可是放眼望去只见早前还门庭若市的巷子里此刻不知为何格外冷清，进进出出来来往往的人们好像是忽然就消失无踪了。他有些诧异，往前走出两步，刚探出头就看到有人影恍惚在往这边走来。凌远秋在身后扯了扯他，不是很确定地问道：“常乐兄，我怎么似乎听到有和尚在念经啊，这里不是烟花巷吗？”

　　“念经？”李冀愣了一下，凝神去听，静夜里当真有诵经声传来，连绵起伏如潮水一般涌来。他再往前看去，那原本模糊的人影也渐清晰起来，却是一大队整齐的队伍 ，中间高高抬着顶轿子，正慢慢往这边走来。

　　“那是什么？”凌远秋跟着看过去，眼见那队伍所过之处两边的灯火都尽数熄灭，成了一片黑暗寂静的死巷，他心里不禁生出种诡异的寒意来。

　　“快进去。”李冀拉着他躲回了落雁楼中，刚踏进去里面也跟着变成了漆黑一片，四周静悄悄地再听不见一丝人声。

　　“这是怎么了？”凌远秋心里更觉诡异，忍不住问。

　　“嘘，修罗巡夜，生人勿近，你没听过吗？”李冀低声回道。凌远秋当然没听过，但这时候也不好问，静静地爬在门口，从窗户的缝隙里往外看去，就看见长长的两列队伍里都是白纱蒙脸的黑袍人，一个个手结法印低声诵经，整齐如一地慢慢走过去。凌远秋听不懂他们念的什么，只觉得那阵阵梵音如歌如潮，无端地让人生出种畏惧感来。等到长长的队伍远去了以后，楼内的主客们才纷纷松了口气，重新将灯烛点上。

　　“常乐兄，刚才走过的那些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样避忌？”凌远秋问。

　　“哎，那是修罗王的法驾，所过之处凡人都要退避三舍，你听说过鬼市吗？看你的样子一定是不知了。这神都地上有三城，地下有鬼市，修罗王乃鬼市之王，煞气盈天，每月出来巡一次夜，颂经开道，荡尽城中魑魅魍魉，这些楼阁店铺自然要有所避忌。”李冀解释说。凌远秋听了觉得玄乎，这些他以前从不知道，此刻听了也是半信半疑：“那修罗王到底是人是鬼？”

　　“那我就不知道了，根本就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而且不管他是人是鬼，最好都是离得越远越好。走了，今晚运气不好，咱们还是早点回去歇息吧。”李冀被这一闹酒醒了大半，也没有什么心情再去接着喝了。其它不少客人也都有些意兴阑珊，连刚才在楼上闹得不可开交的武承运和庆王现下也不闹了，嘀嘀咕咕的各自带着人马打道回府。

作者有话说

　　边发文边抓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