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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长安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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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南香坊。正是风光澹荡百花吐艳的好时节,坊中车水马龙行人如织。
江文宣把马缰交给迎客的小奴,缓步走进清风馆,前脚刚踏进去,馆中正悠闲懒散抚琴弄萧的姑娘们便围了上来,锦袖红妆皆拥着少年公子,连琉璃画廊下的红头鹦鹉也跟着一迭声地叫:“江郎来了,江郎快坐。”
江文宣停下来逗了逗那鹦鹉,饶有兴味地笑道:“我就说你们这清风馆是灵秀之地,连个蠢物放进来都变得伶牙俐齿了。”
“那是自然,莫说这只鸟儿了,在长安上至王侯下至我等小女子,谁不知道江郎的大名,就连那鸡坊马市里的斗鸡宝马,听了江郎的名不也一样翘首期盼吗。” 众女嗔笑道。
江文宣笑而不答,他自然知道那些斗鸡宝马不会对他翘首期盼,翘首期盼着他的是那些奇珍异兽的主人们。江家财雄势大,在长安可算富甲一方。江二公子在外玩乐嬉戏,挥霍起来自然底气十足,风度气派堪称一时无两。
众女拥着他上了楼在窗边落座,便开始弹琴唱曲笑谈浅饮起来。江文宣早上才赢了一场斗鸡赛,心中高兴,也乐得陪她们打趣笑闹。正聊得兴起,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江文宣低头看去,却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正被一群无赖围攻。为首的乃是这条街上的地头蛇,大概是在赌坊输了钱心中有气,于是拿着路边乞丐泄恨,众人拳打脚踢,将老乞丐打得不住抱头躲藏,口中不停告饶。那无赖犹不解恨,一脚将老乞丐乞讨的行乞的碗钵踢了老远,碗中的一点零碎铜板四散洒落,老乞丐连声哀呼着,也顾不得无赖们的拳脚,只四处爬去捡那些散落的铜钱。
“老东西,你还捡,还敢捡是吧,老子一脚踹死你,拿着这钱去买棺材吧。”无赖头子一脚将老乞丐揣翻在地,抬起脚就要往他的心口猛踹下去。
可惜他的脚还没踹下去,人却先倒下了。片刻之后他才忽然意识到疼,低头一看,自己的脚上竟然插了跟筷子,那筷子直插进骨肉中,鲜血瞬间便涌了出来,将一双脚都染成了红色。无赖这才反应过来,抱着脚鬼哭狼嚎起来。
这只忽然出现的筷子自然是江文宣扔下去的,他师承华山派,又兼悟性高,年纪轻轻已经使得一手好剑法,长安城中无人不知。那群无赖一共有四个人,如今四个人都躺在地上痛得死去活来,江文宣却只扔了一只筷子出去。他看了看手上只剩下一只的筷箸,再往街上看去,目光不受控制地便被对面酒馆内的一位客人吸引了。
那客人一袭青衫凭栏而坐,正独自饮酒,他点了满桌的下酒菜,面前却没有一双筷子,连桌上的筷筒都是空的。江文宣笑了笑,起身往楼下走去。
无赖祈三忍着脚上钻心的痛爬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是着了谁的道,但心里却很不服,左右顾盼着犹不忘骂骂咧咧:“是哪个婊子养的敢暗算老子,给老子滚出来,妈的下三滥玩意儿,只敢躲在暗处伤人。”
骂完这几句话他觉得自己顿时有了点气势,脚也不那么痛了,正准备再放几句狠话,忽然脚上又是一阵剧痛,却是连另一只脚也遭了难,整个人顿时又狼狈地摔倒在地上,又是一阵鬼哭狼嚎。几个无赖见状都慌了神,如临大敌地抱作一团,正左顾右盼间,眼前忽然出现一双脚,脚上穿着天衣坊做工最精致的靴子,顺着那脚往上看,却是个玉树临风的公子,手里还拿着只筷子,那筷子倒同插在祈三脚上那只是一对。
“江,江公子。”祈三傻了眼,这人他本惹不起,所以尤为难堪。“怎,怎么是您?”
“就是我。”江文宣似笑非笑地说,“你扰了本公子的雅兴,不该打吗?”
“该,该。”祁三立刻变了副嘴脸,一叠声地说,人人都知道江文宣虽然仗义疏财,但是真要修理起人来手段却也不是一般的狠。祁三既然触了他的霉头,也就只能自认倒霉。“是小的错,不知道江公子您在这里消遣,小的这就消失,这就消失。”
“慢着。”江文宣转着手上的筷子,气度越发从容,“这地上的铜钱都是谁踢翻的?”
几个无赖只好又在人群的围观里四处爬窜着将刚才踢翻了一地的铜钱都捡起来放回碗钵里递还给老乞丐,一叠声地说道了歉然后狼狈而去。
“老人家,你以后尽管在这里行乞,这些人若再来骚扰你便报上我的姓名,我姓江,叫江文宣。”江文宣蹲下身放了一锭银子到老乞丐面前,“这点银子拿去看看大夫吧,若是不够回头再来找我。”
等老乞丐和围观的人群都散了以后,江文宣方才自地上捡起另一只筷子来,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径直走进对面的酒馆。他走到凭栏而坐的青衫客人面前,敲了敲桌子道:“吃菜没有筷子怎么行。”
青衫客看了他一眼,接过他手上的筷子擦了擦便开始夹菜吃,埋头吃了两口见他还没走,便低声道了句谢。
“不客气。”江文宣自顾在他对面坐下,打量着他笑道吗“兄台好身手,未请教尊姓大名?”
见青衫客只看了他一眼不说话,他便又补充了一句:“在下姓江,名文宣。家父是武扬镖局总镖头。”
“无名,无姓。”青衫客人淡淡地说了一句,“便是有你最好也不要知道。”
“既然不想让人知道,刚才为什么要出手?”江文宣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道,“你年纪很轻,身手却不错,听口音像江淮人士,我虽然看不出来历,要查到却不难。与其让我浪费精力去查,不如你现在就告诉我。”
青衫客人忍不住抬头看他:“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我是谁?”
“因为你这人蛮有意思,江某想交你这个朋友。”江文宣笑道。他的笑容很迷人,像三月的微风拂动杨柳,再冷酷的人见了那样的笑容心中都难免会冰消雪融,梅霄也一样。他自己已经忘记了怎样去笑,但江文宣的笑容打动了他,所以他们成了朋友。
这段友情只维持了一个月。一个月后太平了许久的长安城风云突起,统领黑白两道七年之久的武扬镖局一夜之间换了主人,新主人是个额角带疤的女子。消息在各路江湖人物间辗转流传,很快便传遍武林。
―――-听说那女子姓阎,使得一手好鞭法
――――姓阎,莫不是跟豹子门的阎鸿钧有什么关系吧?七年前豹子门与武扬镖局本是各占长安黑白两道分庭抗礼的对手,后来武扬镖局的总镖头江兆天在同阎鸿钧的决战中意外取胜后方才结束了长安武林的混乱局面。
――――那就不知道了,阎鸿钧死后没多久豹子门就被武扬镖局完全收服了,阎家的人听说都死绝了,怎么会又多出个女人来?
――――这却不知了,不过我听说阎鸿钧本有个未出阁的女儿,据说是同武总镖头的长子江文远私下相恋,碍于两家的关系水火不容,两人于是背父私逃。
―――――有这回事,江文远不是娶了清阳郡主为妻吗?
―――――那是后来的事了,据说两人在私奔的路上遇到了北冥教的魔头,两人合力皆不敌,江文远毁了一条腿,那姑娘却不幸死了。阎鸿钧也是知道了这个消息才一时心神大乱,意外败给了江兆天。
长安,灯火阑珊依旧。梅霄慢慢骑着马走在街上,却觉得满街的富贵繁华和丝竹弦乐都变得索然起来,就如同他刚来的时候。
“左使看起来失魂落魄的,在想什么?”舒静瑶一路相随,忍不住问道。
“想一个朋友。”梅霄随口答道。
“江文宣?”梅霄没说话。舒静瑶叹了口气,“左使觉得愧对于他吗?”
“我只是觉得遗憾。”梅霄想了想说,“他不该生在江湖。”
舒静瑶看了梅霄一眼,不知他感叹的是自己还是江文宣。“命这种东西,或许就是注定的。他也不算最倒霉了,至少还有左使你出手相救。”
梅霄默然,比起阎芷君来,江文宣的确不算是最惨的那个。那夜武扬镖局的总堂之上,一向风情万种谈笑风生的右使阎芷君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冷厉漠然,从走进去到尽诛仇家,她从头到尾只说过一句话:“你们江家欠下的债该还了。”
逼江文远自尽之后她却抱着他的尸体似痴了般自言自语:“我不怪你待我不真心,可是你不该骗我说出父亲的死穴,我害死了全家,到了下面见着我父亲请替我向他告个罪,就告诉他说咱们两家算是恩怨两销了。你也是,把该放下的都放下吧,如果觉得这辈子没活够,那就投胎再来过,只是别再叫我遇见,我们本就不该相遇的。”
那或许是阎芷君唯一的一次在人前展露脆弱,长安一役令修罗宫名声大噪,左右使者皆成了来人们口耳相传的大魔头。
“左使,宫主有令,长安已定,要你回宫覆命。”接管武扬镖局后的右使又恢复了一贯的风情,梅霄看着她,只觉得她戴着的面具竟比自己还要多。
“我不回去。”
“你这又是何必,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世吗?”
“我的事不要你管。”
“好,我不管。但有件事我该告诉你,岚夫人既然死了,自然会有人填补上她的位置,修罗宫很快又要办喜事了。”
“这与我无关。”梅霄微蹙眉,冷冷地道。阎芷君笑了笑,掠了掠被风吹乱的鬓发道:“自然是有关。我来长安之前听说宫主曾在白鹿阁过夜,你说下一个搬进紫云阙的会不会是你那位小师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