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劫》泗段锦

3、飞天舞

　　翠湖横青山，重楼临绝壁，楼前庭院之中，满树梨花悄悄绽放，微风一吹花絮飘飞，雪螺无所事事，拿着扫帚慢慢将满地落英扫做一堆，预备装起来晾干了做香囊。正埋头扫着，眼前忽然停了双脚，抬头看去，却是张精美却冰冷的面具。

　　“奴婢见过左使大人。”雪螺弃了扫帚，低首惶然道。
　　“小姐呢？”梅霄问。
　　“小姐，小姐知道左使大人要来，一早在花厅候着了。”雪螺一边回答一边带头引路，梅霄摆了摆手，自己迈步往里走去。

　　雪螺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咋舌，白鹿阁遗世独立，向来无人问津，自她被调来服侍阁中女子后，只有左使每月十五会来一次，从不曾失约。而几乎每次见面，她都能感到左使的武艺有所精进，如此神速，即便他天资过人，也少不得日夜勤练方能达到。正出着神，忽有琴声自阁中传来。

　　抚琴的女子素手纤妙，容貌清丽，正是陌上花开，蓓蕾盛放的年华，琴声却凄清沉郁，带了几分寒秋的潇潇冷意。梅霄静静站在她身后，目光落在少女乘坐的木制轮椅上，神色不禁黯淡，只觉得这声声哀诉都化作利剑直插到了他心上。

　　“师兄来了。”琴声渐止，少女转动轮椅转过身来，淡淡笑容也掩盖不了眼底的落寞之意。 “进来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没什么，我只是想听你抚完这首曲子。“梅霄的声音是许久不曾有过的温柔，“你的琴艺进步了许多，婉婷。”

　　“是吗？”梅婉婷笑了笑，“从前爹爹总是逼我练琴，我却想尽了办法偷跑出去，如今不能跑了，也就只能抚抚琴了。”
　　梅霄握紧拳，眼泪瞬间便涌了上来。“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我一开始就不该留下你。”直到第一次刺杀失败，他才明白百里苏为什么会答应留下小师妹婉婷。

　　————霄，你尽可以跟我拼个鱼死网破，可是你记住，我受多少伤，都会加倍地还给你的宝贝师妹。

　　修罗王冷酷的语声好像还在耳边回荡，伴随着小师妹撕心裂肺的惨呼哭喊声，扰得他头痛欲裂。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梅婉婷淡淡地道，“从你肯为了保住我的命向同门挥剑开始，他就已经知道我是挟制你最好的工具。师兄，你不是他的对手。”

　　“不，我会杀了他的。”梅霄决然道， “婉婷，你相信我，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他，然后带你离开这里，再找名医治好你的腿，让你再像以前一样，自由自在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梅婉婷看着梅霄殷切的目光，忍不住大笑起来，泪珠随着笑声滑落脸庞。她擦干了眼泪，对梅霄招招手，“师兄，过来，让我看看你。”

　　梅霄走到她身前单膝跪了下去，任梅婉婷将他的面具取下，葇夷素手轻轻拂过他的面庞，喃喃道：“师兄，我怎么觉得你一下子长大了好多，好像都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师兄了。”

　　“人总是要长大的。”梅霄说。
　　“你这么瘦，一定都没好好吃东西。” 梅婉婷取过放在桌上的白瓷碗，舀起一勺粥喂到他嘴中，“这是我亲手熬的莲子粥，我记得你最喜欢吃娘亲熬的莲子粥，我的手艺或许比不上她。”

　　“不，很好吃，我很喜欢。”梅霄握住她的手笑道，刚要起身，忽然觉得腹中一阵剧痛，犹如刀割剑搅，伴随着浸透骨髓的寒意直往头上窜。他无力地跌坐在地上，耳边传来梅婉婷哀哀的哭泣声：“师兄，我们走吧，去见爹爹和娘亲，我们斗不过他的，何必留在世上受苦。”

　　“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可是你知不知道，我哪里都去不了，就算治好双腿也没用的。”
　　“从在桃花渡遇见他的时候，我就已经万劫不复了，师兄，我好痛苦，师兄。。。”

　　黑暗像一张微凉却厚实的手，慢慢抚平了梅霄紧蹙的眉头，如果不是发青的脸色和被痛苦折磨得痉挛的双手，他看起来就像个睡着了的孩子。梅婉婷怔怔地看着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颤抖的手慢慢自怀中取出黑色的琉璃瓶。自我安慰地喃喃道：“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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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霄挣扎着想睁开眼，整个人却似被一层寒气困住了一般，亦浮亦沉，昏昏欲睡。他发出一声微弱至极的呻吟，想要就此睡去，一股热气却打破混沌，将他逼到了意识的边缘。

　　“哇~”体内两股力寒热交替，一口鲜血涌上喉头。梅霄被迫呕出血来，那股梦魇般的寒气也随之消散，神智慢慢清明起来。

　　“醒了。”清醇如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恍惚竟带了一丝倦意。梅霄茫然地睁开眼，只感觉身后一直支撑着自己的那股浑厚内力忽然撤散，他尚在虚弱中的身体便情不自禁往后倒去，堪堪靠在了身后人宽厚胸口。微一转头，那张魔魅却熟悉的俊颜便映入眼中。

　　“你不该救我。”梅霄闭上眼，倦怠地吐出一句话。
　　“我还没让你死，阎王不敢收你。”百里苏伸手环住梅霄的腰，将他搂在怀中吐了口气说。梅霄忍不住哂笑一声，费力地抬手去擦身上血迹，方才意识到自己同百里苏一样，上身都未着寸缕。

　　“我热。”梅霄挣扎着坐起身来，肌肤相贴的热感让此刻还虚弱的自己太过沉溺。百里苏也不勉强，起身将他安置躺下，方才让侍女过来为自己整理着衫。
　　“婉婷怎么样？”梅霄问。
　　“还没死。”百里苏漫不经心地说，“那女人胆子不小，看来我应该把她的双手也废掉。”

　　“好啊，不过在那之前你应该先把我的手也废掉。“梅霄冷笑一声说。他知道百里苏不是在说笑，他是修罗王，主宰着这宫里所有人的生杀大权，要毁掉一个人的确只是谈笑间的事。

　　“否则呢？”百里苏看了他一眼，不以为意地调侃，“你也会砍了我的手替她报仇吗？”
　　“否则。”梅霄挥手打碎床头玉案上的青花瓷品，拼着一口气捡起一块最尖利的碎片压到脸上，碎瓷片划下之处立刻渗出浅浅血痕来。“否则我便把这张脸毁掉，你敢碰她一下，我便在这上面划一道。”

　　“威胁我！”百里苏修眉微扬，一把将梅霄抓到身前，戏谑的目光陡然变冷。梅霄在他古镜般的目光注视下也不妥协，捏着白瓷碎片的手越发用力。

　　“你变聪明了，梅霄。”片刻的对峙后百里苏又恢复了先前的戏谑不羁，嘴角泛着一丝讥诮笑容，“好，我饶她一次，不过你记住欠我一条命。”

　　梅霄松了口气，全身紧绷的力气霎时又散去：“谢宫主。”
　　百里苏有些气结，他耗费功力替梅霄驱毒救命没得到一个谢字，纵容罪魁祸首
　　反而让他感激。他摇了摇头：“真是遇到魔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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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霄被百里苏留在紫云阙养病，心里是说不出的异样和难受。这一年来除了执行命令他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修习练剑了，为的只是早一日能同百里苏一战，如今他却不仅受了仇人的救命之恩，还要躺在他的床上养伤。越想越烦躁，终于忍不住强撑着起身离开。

　　“左使大人，您需要什么就吩咐奴婢来做吧。”侍候的宫女见他脸色苍白气息不稳地走出来，连忙上前诚惶诚恐地拦住他说。

　　“我要回朱雀殿。”梅霄推开她说。
　　“可是宫主吩咐了，让您留在这里好好休养。”宫女为难地说。
　　“滚开！”梅霄怒道。俏丽的宫女见他执意要走，也不敢阻拦，只好跟在身后护送。

　　梅霄撑着虚弱的身体往朱雀殿走，经过三层高的修罗正殿时便听到里面的仙乐之音，乐声绮丽高昂，正衬得神殿的巍峨壮丽。他顿了顿，继续往前走。修罗王不养门客，跟神都的侯爵显贵们却素有往来，大殿之中时常鼓乐笙箫，歌舞尽兴，现在大概又在招待哪位贵客了。

　　梅霄这么想着，便不禁有几分生厌，刚要加快脚步离开，心里忽然生出几分异样。身后的宫女忽然发出一声猝不及防的尖叫，梅霄转过头，只见瞪大了眼，一手捂着嘴，另一手直直指着前方的天空。

　　一声闷响传入耳中，梅霄顺着宫女手指的放向看去，眼前却忽然朦胧起来，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绯红色，绮艳，冷丽，仿佛只是为了衬托那如桃花般坠落的倩影。

　　“岚夫人。”梅霄揭开被风吹到头上的红纱，怔怔看着脚下的女子，她还是那样美，婉转如画，婀娜如仙，美得叫人移不开眼睛。然而那双落尽星辉晓月的眼瞳已经失了神采，犹如一汪已经凝滞的死水。梅霄看着她徒劳伸向空中的手，不由自主地将它握住。

　　“梅左使，是你，是你吗？”岚姬握紧他的手，气若游丝地问道。
　　“是我。”梅霄被那一地的血色刺得睁不开眼，提起一口气想将岚姬抱起来，“撑住，我带你去见宫主。你撑住，他一定有办法救你。”

　　“我不要你救，也，也不要他救。”岚姬尖利的指甲紧紧扣入梅霄的手臂，即便气若游丝了语气依然倔强傲然，“梅霄，梅婉婷的毒药是，是我给她的。我是世间最美的女子，绝不能跟一个男人争宠，所以我们之间，只能，只能有一人活着。”

　　“梅霄，你记住一句话，千万千万不要爱上百里苏，若你恨他，就绝不要爱上他，否则你永远也报不了仇，记住。。。”

　　“你这是何苦。”梅霄觉得心口一阵阵的酸痛，仇人杀不了，无辜者却屡受牵连。紧抓着他手臂的纤手忽然垂落，梅霄无力地跌落在地上，大好的春日光景里忽然觉得心凉透了，过了许久抬起头来，方才察觉脸上湿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