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劫》泗段锦

50、缘起，缘灭

　　江文宣等三人沿着白天走过的路往城外走去，寻到群玉山时已是夜深人静，一轮残月斜挂天边，三人绕着辰月宫高大的城墙转了一圈，好容易等到后门处一个守卫轮值的空档飞身翻了进去，然后再沿着屋顶小心探看四周地形。举目望去，只觉这辰月宫里四方皆有不少巍峨殿宇伫立，间中又有亭台楼阁依山临水穿插点缀，其美轮美奂真如玉宫金殿，令人目眩神迷。他们又越过两间屋顶，忽见前方一个临池的大花园，当此时辰依然灯火通明，园中花色缤纷，锦屏生辉，一群粉妆玉雕的妙龄女子正在其中追逐嬉戏，乍一入眼竟叫人满目生辉。屋顶上的三人悄无声息地伏低了身体去打量当下情景，江文宣眼力好，第一个看到了坐一旁睡榻上陈昭，再凝目才发现不只陈昭，混夹在其中的还有蓝珂，唐素素，以及修罗王的紫衣卫们。

　　这些女子此刻玩得正是开心，一抹惊艳的红色在众女中辗转留恋，却正是辰月宫主谢琅月，他此刻眼上蒙着块白绸，在众女中转了片刻后随手抓了一其中一位，低首在她颈间轻嗅一下，然后笑道：“是素素。”

　　唐素素不说话，其他女子也只在一旁暗笑，谢琅月扯下白绸一看自己猜中了，顿时笑得璀璨生辉，接过杯酒来递到唐素素唇边：“我既猜中了，姑娘便自行认罚吧。”唐素素举杯将酒喝干净了，一贯欺霜赛雪的俏脸上也泛出丝红晕来。谢琅月将那白绸替她蒙上了，转身到陈昭身旁的卧榻上坐下休息。

　　“他这是在做什么？”江文宣看着眼前的情景低声问 。
　　“荒淫无度，奢靡行乐。”慕容秀臣叹了口气，“看来他对十日后的决战果真是胸有成竹了。”江文宣又看到小昭正和谢琅月说话，心里更是忧虑，却听无相低声道：“司徒护法在那儿。”其他两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注意到绿藤垂落的花廊下还站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身材修长银发垂肩形容清艳如妖，正是修罗宫右护法司徒羽。另一个正是白日接下修罗王百里苏那一枪的女子，两人一倚一立正在说话。江文宣看了尤为不解，喃喃道：“这辰月宫是怎么回事，女子也扣，男子也要。”
　　“不要管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探清楚六大门派的人都被关在何处，以及这宫中的各条出路，趁他们现在都不注意，我们分三路去探查，半个时辰后在来的地方见。”无相说。慕容秀臣和江文宣点点头，三条黑影子便悄无声息地分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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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扶危堂东厢有间客房空置着，凌远秋第一次让鬼医施完针后就在这里歇下了，躺下之后依然觉得太阳穴隐隐酸疼，辗转了半夜方才睡去，迷迷糊糊地来到一处园中，只见四周寒梅盛开，美不胜收。一阵寒风吹来，梅上残雪簌簌掉落。他呆呆看着，只觉这里极为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耳边却听得一个清雅的声音娓娓低吟：看这寒江碧水，微雪屋檐，都恰同我一腔萧索无聊的心绪，从北地壮丽的繁华中辗转到南方精致的清梦里，看，那岸上走来的是谁家的少年？生得这样修长挺拔，清秀俊美。。。。”

　　梦半醒转，凌远秋坐起身来，抬手触到脸上一片湿冷。他伸手摸索出火石点亮了桌上的煤油灯，只见一盏昏黄的枯灯照着间简陋陌生的屋子，无端地生出几许悲伧之感，眼泪更是忍不住滑落脸颊。正觉得寥落时，忽然听到有人在外间敲打窗户。他急忙拭干了泪去走过去，打开窗户就见百里苏站在外面，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你怎么来了？”凌远秋问。
　　“我听说鬼医肯为你治病了。”
　　凌远秋嗯了一声，又看他一眼道：“十日后的决战非同小可，你快回去休息吧。”百里苏但不走，反而翻身进了房中，打量着屋子道：“这也算待客之道。”凌远秋只得关了窗户，随口回道：“其实也没什么，你这样的王侯公子自然挑剔。”百里苏在床边坐下，拍了拍薄薄的褥子，喃喃道：“没错，一世王侯，我是注定过不了这种日子的。”凌远秋听得不清楚，不解地问道：“什么？”

　　“没什么。”百里苏仰头躺下，看着头顶的帷帐直发呆。凌远秋走过去推了推他，低声道：“你不呆在断情轩里，怎么跑这里来占我的床，快起来。”百里苏自然不肯起，伸手环住凌远秋的腰拉他在自己身边躺下，慢慢摸着他的头发道：“谢清筠曾与我师父比试过，我师父一世痴迷武学，自以为世间已无敌手，谁知那一日不过与她过了三招，三招之后双手经脉尽损，自此心灰意懒退隐江湖。”百里苏虽语气淡然，但凌远秋能想象那一战必定惊心动魄：“那谢清筠呢？”
　　“她受伤自然也不轻，后来没多久便绝迹江湖，再无行踪了，其间因由外人并不知。”百里苏说，凌远秋低头看着百里苏，轻声道：“不必担心，就算谢清筠是个武学奇才，也未见得她亲弟弟也是如此，你可是天下无双的修罗王。”百里苏闻言忍不住露出温存笑容，将凌远秋搂到身前，轻声道：“你放心，除了你这世上再没第二个人能杀得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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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如流水，十日期限匆匆已将近。这一夜月满如盘，恰逢着岛上过节，街上比平常又要热闹出许多。凌远秋走出扶危堂来，只见沿河两岸挂满了各色花灯，照得通街璀璨明亮。远处的昊天塔上空更是烟火盛放，映着皓月青天美不胜收。不少人都争相站到桥上去看烟火，凌远秋也慢慢走上去，站在桥心处观望了一会儿烟火，又低下头去，只见有不少人正往河里在放荷花灯，一盏盏小小的荷花灯闪闪烁烁顺流而下。也有游船画舫在河上畅游，前方一艘张灯结彩的画舫正朝这边缓缓驶来，凌远秋凝目看去，目光被牢牢地锁在船头负手而立的黑衣公子身上，及至那画舫穿过桥洞往下游而去他方才醒转过来，转身正欲离开，才发现刚才还在船头的人不知何时已到了他身后。

　　“我们第一次见面就差不多是这样的情形。”百里苏说。
　　“是吗？”凌远秋反问一句。百里苏点点头，“只不过那一次是在白天，刚下过场雪，我在船上，你在岸上。”
　　“你也像这样，忽然跑到背后来吓人？”凌远秋问。百里苏笑而不答，反问道：“这已经是第九日了，我以为很多事你应该已能记起来。”凌远秋摇了摇头：“崔先生说前九日的针法只是为舒魂醒脑做预备，待他明日那最后一套针法扎下去后我便会昏睡二十四个时辰，醒来之后自会记起以往的一切。”
　　“很好。”百里苏说。凌远秋看他一眼：“明天就是决战之日，我不能去观战了。”百里苏笑了笑：“无妨，我知你心里挂念着我就够了，来，陪我走走。”两人携手走下桥去，沿路且谈且走，走了没多久凌远秋慢慢停下脚步，握紧百里苏的手道：“明日一战，请你务必要胜出。不为我，也不为救人，只为你自己。”
　　“放心，我会的。”百里苏搂过他来，往眉梢轻轻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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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世佳节，断情轩内亦是人去楼空，重楼飞檐之上却有青衫飞扬，酒香四溢。江文宣双手枕着头，看空中绽放的烟花看得入神。
　　“在想什么？”慕容秀臣自饮了口酒，随口问道。
　　“长安。”江文宣过了许久才开口，“上元佳节时长安的烟火也是这样美不胜收，还有各种各样的花灯和昆仑奴面具。”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曾几何时斗鸡走马，一腔狂意如梦似歌，而今江郎已不在，长安也变成了一场旧梦，却又时时在胸中翻腾，提醒着他那满门的血债和命运的无常。
　　“难得佳节，我献丑吹首曲子吧。”慕容秀臣笑了笑，取出腰畔的玉笛缓缓吹动，笛声清雅，如歌如梦。江文宣静静听着，心绪渐平。一曲娓娓淡去，慕容秀臣放下玉笛，却听江文宣淡淡道:“明日之战，依你看修罗王胜出的机会有几成？”
　　“若谢琅月的武学修为与谢清筠不相上下的话，修罗王胜出的机会不足三成。”慕容秀臣沉吟着说，“所以我们需要准备好计划以策万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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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昊天塔下人声鼎沸，塔顶却静若无息，惟有紫砂茶壶在红泥火炉上发出的轻微声响。一旁的童子见火候到了，提起茶壶慢慢往茶具中冲泡，末了恭敬地分送到青玉几案两头的人前：师父，饮茶，崔公子，请饮茶。”

　　崔桓端起那茶吹至半凉后饮了一口，微笑赞道：“当真是好茶，就为此集天地之精华的玉醴泉水，贵岛亦当之无愧可称作仙岛。”千秋闻言笑了笑，敛袖抬手落下一枚棋子，淡淡道：“既如此，阁下何不长居此处。”崔桓摇了摇头:“谢大祭司盛情，不过万事万物皆有缘起缘灭，皆因顺其自然方好，崔桓若为一泉仙露困足以此，反倒会失了仙缘。”千秋不置可否，又落一子后方道：“你当真不为明日之事担心吗？”

　　崔桓口中不答，落棋却急促了些，一着不慎全盘皆输，不足五步就露出败相来，纵再欲平心静气重拾河山，却无奈对方思虑周密无懈可击，终究是节节败退回天无力。他看着眼前输的七零八落的局面，默默叹了口气，起身离座而去。千秋也随他起身，到了厅外廊上，只见漫天烟火开得正盛，几欲扑面而来。无相凭楼眺望了一会儿，自怀中掏出本经卷来递给千秋：“这卷金刚般若是我凭记忆默写出来的，你留下吧。”

　　千秋接了那书过去，略微一翻只闻墨香犹在。他道了声谢将经书收入袖中，想了想又道：“我知明日一战于你们关系重大，但辰月宫的事本座不便干预，只有一句话该让你们知道。明日之战没有胜负，只有生死，胜则生，败则死，诸位当早作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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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日
　　辰月宫与十日前看起来并无不同，只是那大殿玉阶之上却多了许多人。百里苏撇开身后一众人，慢慢往那大殿走去。
　　“且慢，我有一句话说。”崔桓忽然拉住他，低声道：“百里苏，你虽居王侯之位，可千万别忘了，你有武者之魂。谢琅月是世间难得的对手，你若不放下那些功名权势的包袱，便是辜负了这一场决战。”百里苏笑了笑，凑到他耳旁说了几句便转身走远。阶上早有一名女子出来迎接：“宫主已在殿内恭候大驾，公子请进吧。”百里苏淡淡点头，伸手去推紧闭的殿门。阶上阶下的人皆屏住了呼吸，眼看着他消失在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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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扶危堂

　　鬼医自盒中取出最后一根细长银针，在白玉瓶中转了转，再取出来时银针便成了紫色。他看了眼平躺在面前默不作声凌远秋，淡淡道：“这一针下去之后，二十四个时辰之内你对外间的事物都会毫无知觉，相反封存于你脑中的一切记忆都会奔涌翻腾，如再临其境，其间一切所思所感，无是悲是喜是爱是恨都会比原来强烈百倍，你切记一点，不可自乱心神迷失其中，否则轻则走火入魔，重则就此魂飞魄散。”

　　凌远秋嗯了一声，长出口气，然后慢慢闭上眼。
　　第二卷完

作者有话说

　　总算把第二卷写完鸟，可以歇口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