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劫》泗段锦

49、还俗

　　“武陵别景，落尽桃花又一春。。。”断情轩内笙歌楚楚，轩外却自有人愁。慕容秀臣慢慢走上拱桥，只见江文宣正趴在桥栏上望住一池烟水，百无聊赖地撕落花瓣丢落水面。慕容秀臣在他身旁站定，拿扇子敲了他一下。江文宣见来的是他，也不说话，只叹了口气又转回头去出神。
　　“怎么，不让你去同辰月宫主决战就这样失望？”慕容秀臣问，江文宣摇了摇头，喃喃道：“我是不明白，他既然如此厉害，为何又要给我们机会去挑战他？”
　　“我告诉你吧，一来他在瀛洲岛上没有对手，所以觉得无聊，二来谢琅月是个情痴，对美丽的女子总是格外怜惜，阿珂是我的人，小昭是你的弟子，十二位国色天香的紫衣卫是修罗王的贴身侍卫，他把她们都收了，难免要做出点补偿。”江文宣看了慕容秀臣一眼：“小昭是我带来的弟子，我不能让她被困在这里。”慕容秀臣叹了口气，悠悠道：“阿珂是我的爱妾，难道我能让她就这样被抢走？所以不管修罗王同谢琅月的决战是输是赢，咱们都得想个万全之策把其他人救出来。”

　　桥上两人正说这话，竹林内凌远秋也刚走到在凉石上打坐修禅的无相面前，低声道：“大师，我知道鬼医现在何处。”无相缓缓睁开眼来，凌远秋说了句随我来就转身离开，无相只得起身随他而去。两人从后门出了映雪斋，走到长街尽头后又往另一条临河的街走去，河甚宽广，每隔一段路就有一条石桥连通两岸，直过了五六座桥后凌远秋忽然停了下来，抬头看着眼前一间药铺，只见铺门上一块金漆长匾上正写着“扶危堂”三个字。“是这里了。”凌远秋说着就提脚进去，向那柜台上的伙计问道：“请问鬼医崔缇可在此处？”
　　那伙计抬头打量了他们两人一眼，问道：“两位找崔先生何事？”
　　“在下想求诊。”凌远秋说。
　　“崔先生只是客居于此，愿不愿替人看病全看他自己的兴致，两位请稍等，我去问一声。”那伙计说完转身进了内堂。未及片刻复又出来，招了招手要凌远秋和无相随他进去。

　　鬼医的形貌完全出乎凌远秋的预料，他坐在院中的竹木轮椅上，半边脸上戴着面具，另半边看着却是不足弱冠的年纪。他抬头看了无相和凌远秋一眼，目如寒星，不冷不热地问道：“你们谁要求医？”
　　“阿弥陀佛，这位凌施主此前因变故而记忆全失，贫僧与他特地来此，想请崔施主施针下药，助他恢复记忆。”无相合掌说，鬼医闻言嗤笑一声：“终归是不想记得的事才会忘掉，又千方百计想起来做什么。”
　　“阁下言之有理，但此事牵涉一桩武林公案，以及凌施主的性命安危，虽则无谓，但亦必要记起来方可了断。”无相说。鬼医闻言也不再说什么，自举起手上笛子缓缓吹奏。无相和凌远秋在一旁耐心侯着，待一曲终了后鬼医才开口道：“世人只知我擅医理之术，却不知我为此付出几多辛苦，我这半边脸便是因试炼新药而尽毁的。今日你们要来求医，便要依我的规矩，先舍弃自己最珍爱之物。”凌远秋闻言愣了愣，思索片刻，喃喃道：“在下孑然一身，并无甚珍爱之物可舍。”鬼医看了无相一眼，悠然道：“你没有，他却有，只看他舍不舍得了。”凌远秋闻言更是觉得无理：“先生在说笑吧，大师乃出家之人，六根清净，四大皆空，比之我更无牵挂，怎会舍不得的珍爱之物。”
　　鬼医冷笑一声道：“四大皆空六根清净不正是他所珍爱之物，只要大师肯舍了这红尘之外的清净，还俗回来历一番造化，我便替他治好这失魂之症，如何？”
　　凌远秋转头去看无相，只见他默然不语，便欲要反驳，鬼医却泠然道：“我意已决，阁下等若办不到，便恕我爱莫能助了。”无相沉默片刻，忽然长叹一声：“阿弥陀佛，早知此乃命中劫数，不可避过。贫僧皈依我佛已有五载，如今便依你的要求还俗五年如何？”
　　鬼医点了点头：“那也足见大师的诚意了，自今日起我每日为凌公子施针用药，十日内定叫他恢复记忆。”

　　自扶危堂出来时外间正值灯火阑珊，凌远秋送无相到了门口，站在门槛后道：“大师，这十日我便留在此处治病了，见了其他人请替我转告一声。”无相淡淡点头，转身即离去。一路慢行，不觉已到了昊天塔外，他抬头看看眼前耸立的高塔，又想起这几日的际遇，痴望了半日不曾离去。待醒悟过来欲离开时，却见两名青稚可爱的白衣童子自塔内走出来，对他作了一揖道：“千秋大祭司请无相大师入内品茶。”

　　无相随白衣童子走进塔去，又上至塔顶，但见廊下有白鹤起舞，纱窗内琴声悠悠。他走进去，见抚琴的是一名青衣弟子，大祭司千秋正站在窗边凝神俯瞰。见了他才转身挥手请坐，令人沏上茶来。
　　“在下正于塔外徘徊就遇上大祭司差人去请，难道是早已知我在门外吗？”无相端起茶问。千秋不做否认，慢慢道：“诸位与辰月宫的事，本座已经知晓了。无相并不觉得意外，只道：“红尘俗世多烦扰，原也是无可避免的。尊驾请在下进来，可是有所赐教？”千秋喝了口茶，沉吟着道：“本座自幼修习仙家道术，从不曾闻外法，之前与大师斗法数日，方知世间竟还另有精妙上道，故想请大师纡尊下驾，为我说法十日。不知可否？”

　　无相看他一眼，慢慢道：“若是早前尊驾有此请求在下必不推辞，但今日起在下却已还俗，佛法禅道是不能再修了。我既不修，又如何能为尊驾讲解。”千秋闻言颇觉诧异，抬头看着他道：“却又是何缘故？”无相苦笑一声：“说来话长，就当是我命中劫数吧。”

　　千秋便不再追问，沉吟片刻后又道：“你既已还俗，若是再往那色相腌臜之地去入住，岂不是道行尽毁。不如暂住于此，与本座做个伴。”无相道了声谢，笑道：“我若才还了俗就避嫌，数年道行才真是白修了。大祭司不必担心，在下自有计较。”千秋见他这样说，也不便勉强，转问道:“阁下既已还俗，却要怎么称呼？”无相说出自己的俗家姓名来，笑了笑道：“我只当这名字此生与我再无瓜葛了，谁知造化弄人，竟然又落回我头上了。”

　　“崔公子年纪轻轻，当初怎么就出了家？”千秋问。无相喝了口茶，半晌方道：“说来可笑，我本为家中嫡长子，本当子承父业光耀门楣，但家父另有所爱，双亲间多有嫌隙，我见父亲一腔舔犊之情皆施于他钟爱之人所生的子女身上，于我却情疏意冷，一腔意气难平，所以负气削发入了空门。”
　　“我只听说有人堪破红尘或是心如死灰的才会遁入空门，负气修禅，仍能修成正果，可见天生便有慧根。”
　　“大祭司谬赞了，我虽有几分悟性，可心中冥顽之处却也比普通人更甚，你日后便会知道。”
　　又饮了一会茶，千秋才起身将无相送出门外，对他道：“你便不再是佛门中人，于修身之道上也合我意，闲时请多来坐，与我清谈片刻，亦可增进益。”

　　无相自昊天塔出来回到映雪斋，迎面就碰上百里苏。
　　“凌远秋呢？”百里苏问。
　　“在鬼医那里。”
　　“他答应替他施诊了？”百里苏目中闪过一丝诧异，负手凝视着无相，“鬼医替人治病，必要对方以最心爱之物来交换，你们给了他什么？”
　　“我们什么也没给他。”无相笑了笑，“只不过让崔桓又回来了。”说完便越过他走回断情轩。慕容秀臣和江文宣本在断情轩的屋顶上喝酒，见无相与百里苏说了几句话后修罗王便怔在那里不动了，心中疑惑顿生，跳下房去找无相询问原由，结果连他们也是怔愣半天，犹自不能相信。走出来看时，百里苏已不知去了何处。

　　“无相大师既已不是无相大师，今晚的计划想必能助我们一臂之力吧。”慕容秀臣回头说。无相看了他们一眼，诧异道：“什么计划？”
　　“我们两打算夜探辰月宫，若有大师，崔公子助阵自然更好。”
　　“两位难道想偷偷将被困的人救出来？”崔桓问。江文宣摇了摇头:“辰月宫戒备森严，救人谈何容易，我们只是打算先探清楚地形，以防需要时可以便宜行事。”
　　“既如此我便随你们去吧，辰月宫地势广阔，多个人接应总安全些。”三人商议已定，当下便往辰月宫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