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妖》荒唐

1、一

　　一．
　　“哥哥，你瞧这满山满谷的都是人，哪里有芸姊说的大妖怪？”苏芩指了指眼前黑压压的人群——这些人都是前来碧澈山旅游的游客，如今正在等候旅游团的导游领他们上山。
　　“小芩莫急，天上一日，地下十年，芸姊卸任时距今少说也有百来年了，这里有变化是自然的。我们且先随这些人到山里看看情况。”苏槐一面说着，一面往售票处走去。

　　这苏氏兄妹并非凡尘中人，乃是即将继任神职的山神和水神。前一任碧澈山的女山神海芸卸任后，便轮到了这兄妹二人到此接管山中杂务。两人很少来人间走动，继任人间神职更是头一遭，加之修为不深，海芸很是担心二人出岔子。之前山中妖魔猖獗，但她手段凌厉，将那大小妖怪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在任期间碧澈山山明水秀，平静无波，很少有妖怪作乱的事情发生。可如今她期满回了天界，海芸不知这初出茅庐的兄妹二人能否压得住山中妖魔，有几个棘手的恐怕实在难以对付。苏槐、苏芩离开时，海芸告诫他们要小心行事，并将山中妖怪的具体情况都详细交代了一番，甚至将她心爱的宝剑赠给苏槐，以备不时之需。哪知等两人来到这碧澈山时，却发现情况完全不是海芸所说的那样。
　　如今的碧澈山已经成了一处游览胜地。五年前正式建成旅游景区后，碧澈山上立刻冒出了一片片的避暑山庄，山中村民都指望着靠旅游发家致富，更是加紧了开发速度，如今是山上山下住宿娱乐设施样样齐全，不管什么季节都有大批游客涌入这里游山玩水。
　　要说这碧澈山的旅游活动，有一个是极有特色的，叫“寻妖”。像碧澈山这种地方，常有许多妖魔神仙的传说可以拿出来当卖点。几百年来，山下村民常说这里有妖魔出没，可却很少有人看到它们的真面目。十几年前，曾有人组织好事者上山寻妖，据说是真的拍到了妖怪的照片，但那照片上的怪物，面目模糊，完全分不清是真是假，此后这事便不了了之。如今有人受到此事启发，也组织了游客去山中寻妖，虽然其实并没有什么实质发现，但这活动却意外地受到了欢迎，于是久而久之，“寻妖”就变成了碧澈山中的一个传统旅游活动项目。

　　苏槐、苏芩在了解了人们如今的生活习俗之后，也就变化了身形衣着，入乡随俗地买了门票，和众人一起进入山门，沿路往山中行去。

　　这碧澈山还有一处特别，就是四围环水，想要真正入山，还需坐船半个小时。两人随人流来到了乘船处，只见浑浊的河水边停着一溜小艇，几个旅行团正在排队上船。河上人声嘈杂，人们四个四个挤在一支支小船上，缓缓驶向河流幽深之处。
　　苏氏兄妹见状，也跟在旅行团后面排起队来。二人前面站的是旅行团的女导游，她将团中游客一一送上船后，也跳下一支坐有两个人的小艇就要离开。
　　“等下！”苏槐叫住他们，随后轻身跃上小船，坐在她身边。苏芩在岸上喊道：“哥哥！你要小心点！她可是……”
　　苏槐在船上笑着向妹妹点点头，示意她不必担心。苏芩见此便不再说什么，和后面的几个散客一起坐上了下一只小船。
　　那女导游诧异地看了眼苏芩和苏槐，妩媚笑道：“这位帅哥，这么急着跟我挤一条船，难道也想和我们团一起走这条‘寻妖’的路线”
　　苏槐也笑道：“我和妹妹确实是来寻妖的……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貌似现在已经找到了一个。不知姐姐可否赏个脸，让我们跟你们一路，好见识见识这山中妖怪的厉害？”
　　女导游惊讶不已，有些畏惧道：“这……你是谁？”
　　苏槐也有些吃惊，眼前的女子分明是只狐妖，按理说，即使法力低微，也不该看不出自己的身份。他想了想道：“你可听说过海芸这个人？”
　　就见对方浑身一哆嗦，似是想起了什么，笑容有些僵：“哪能不知道呢？我们以为你们不管这里了，这么多年都没见上面有人下来，我都认不出你们的气息了。唉，我可是守本分的，如今也是牵家带口讨饭吃的人，您大人有大量，可不要先拿我开刀啊……”说着，眼中已是水光盈盈，几乎要落下泪来。
　　苏槐知道这其实都是她装出来的，对方根本不怕法力低微的自己，便微笑道：“姐姐不必惊慌，我也是初来乍到，想让您带我和妹妹在这里逛逛，熟悉下山里的情况。”
　　女导游闻言，立刻换了副笑脸：“这样的重任我可担不起啊！能和你们一路，我们今晚的活动肯定有趣多了。对了，我姓胡，你就叫我胡导好了，不知帅哥您怎么称呼？”
　　苏槐报了自家姓名，也将苏芩的身份一并与她说了。
　　女导游从挎包里掏出小本，记下了他们的信息，一面漫不经心地问了句：“两位在这里待多久啊？”
　　苏槐道：“不知道啊。本来说是不再叫人下来的，可很多事还没计划好……所以又打发我们过来了，或许会留在这里几十年吧。”
　　狐女道：“哦？那时间可不长啊……”
　　苏槐点点头，微笑道：“所以希望能够平安度过这些日子，好顺利卸任。这都得拜托姐姐和其他前辈给个面子，体让一下我等无知晚辈……不知其他人现在在何处，我今夜也过去顺道拜访一下。”
　　狐女苦笑道：“呵……实不相瞒，如今山中留下的人已经不多了。许多兄弟姐妹都离开碧澈，到别处谋生路了，剩下的都是像我这样不成器的。至于今晚还能遇到什么人，你倒可以先猜猜。”
　　苏槐未料到她会如此回答，不禁皱起了眉头。他本是做好了与众妖周旋到底的准备，可如今山中精怪所剩无几，倒让他安心之余多了些许遗憾——仿佛来不及见证传说就发现它已随风飘逝一般，如今的碧澈山似乎已经只剩下了了无生趣的平庸故事。

　　二．
　　半个小时的旅程很快就结束了。苏槐和苏芩会合时，发现她身边多了一个年轻人，是之前与她同船的一个大学生。
　　“哥哥，让他跟我们一起走吧。”苏芩恳求道。
　　“哦？为什么呢？”苏槐有些好奇，他知道妹妹向来不会轻易跟陌生人同行。
　　苏芩解释道：“他一个人出来玩很没意思，想跟我们搭个伴。他知道许多碧澈山的传说，比导游讲得好多啦，我们和他一起走肯定不会无聊。而且……而且我还想继续玩他的这个东西。”她红了脸，说着指了指年轻人手中的PSP。
　　苏槐看了看那年轻人，那人仿佛是读多了书有点傻，显得目光呆滞，一副颓唐模样。苏槐想了想，笑笑道：“那好吧，小芩你可别拖累人家。”
　　那人见他同意，连忙开心地向他道谢，并自我介绍了一番。原来此人叫钱渡，是外地的大学生，只因邻居大爷曾是碧澈山本地人，总是向他推荐这里的风景，所以他才暑假来这里旅游。
　　苏槐道：“兄台……这位同学，虽然我很高兴可以和你一路，但我已经和前面那队导游商量好一起走今天晚上的寻妖路线了，这样你还要跟来么？”
　　钱渡眼中一亮：“这样很好啊！那个，虽然我从邻居那里听说过很多碧澈山的传说，但寻妖路线我可不大知道。跟团走是挺明智的。”
　　见他并不反对，苏槐便领着两人追上狐女领的那队游客，开始了黄昏之后的寻妖之旅。

　　女导游现在正在对众人讲解碧澈山的景点和今晚寻妖的路线：“碧澈山有六景最为有名。有人总结这六景为‘春山日出，夏雨惊鼓，盘龙夜啸，林海蝶潮，古宅狐影，彩凤朝鸣’。”
　　有人问道：“这六景具体都是什么啊？”
　　狐女笑道：“春山日出，顾名思义，就是春季的日出非常壮丽，不可不看。如今虽是夏天，但早上的日出仍然很美，寻妖的最后一站就是看日出，这个后面再讲；夏雨惊鼓指的是山中一处巨石，每到七八月暴雨之时，都会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如同有人捶鼓一般；盘龙夜啸指的是盘龙洞在夜晚有风时常会发出龙吟似的的声音，洞中还有栩栩如生的石龙雕刻，不可不看；林海蝶潮便是说蝴蝶园那边的景色了，园子里蝴蝶种类繁多，非常炫目，不过这个景点离我们今晚的路线比较远，所以就不去了；古宅狐影是必去的景点。两三百年的大宅子，传闻常有妖怪出没，各位可以去里面找找看有没有；彩凤朝鸣的彩凤不是真的凤凰，是位漂亮的姑娘，早上有她的演出，我们明早下山时可以顺道听听她的歌声，绝对比很多明星唱得都好。”
　　“那我们寻妖的路线是什么？”
　　“今晚我们先去山神庙里看看，然后去绝命崖看巨鼓，再下山谷去看古宅，过盘龙洞，最后登山看日出。”
　　大学生忍不住问道：“那妖怪会在哪里呢？只有古宅里有么？”
　　女导游笑道：“妖怪哪里都可能有，不过只有有心人才能发现。今晚这路上或许会遇到些玄奇之事，你可要当心了。”
　　众人闻言也笑了起来，知她是在逗这书呆子玩——这世上哪里会有妖怪存在？寻妖之旅不过是个噱头，游山玩水、寻寻刺激才是此行的主旨。

　　狐女解答完众人的疑问之后，便带着队伍拐上了前往山神庙的小路。苏槐与她并肩而行，问起了一些关于碧澈六景的另一些问题：“那盘龙洞中的石龙可还好？芸姊嘱咐我特别留意一下那里。”
　　女导游莞尔道：“她还怕它跑了不成？放心，若非你们亲自解封，就是再过一百年，那龙也还会一动不动地待在那里。若是那龙走脱了，我们这盘龙洞也就没有卖点了呀。”
　　苏槐点点头，又道：“那彩凤姑娘可是百灵鸟？我听芸姊说，山中有一百灵，歌声妙若仙音，配以妖术可摄人魂魄，莫非如今在这里以表演为生？”
　　女导游瞥了一眼前面回头的大学生，道：“您这就说笑了。那彩凤姑娘只是个普通人，受过名师指点，唱功高于一般人而已……呵呵，帅哥你问了这么多，不如先去山神庙瞅瞅能遇见什么神仙吧。”
　　苏槐应了一声，抬头见前面苏芩和钱渡正在专心交流PSP里游戏的通关技巧，似乎并没有听见他们的谈话，他也就稍稍安下心来。不过，对于钱渡，他还是有些疑问。难道苏芩是因为钱渡的游戏机才想让他一起跟过来的么？

　　众人在古木参天的山林中穿行，不知不觉间，太阳已从天际消失，晚霞也逐渐褪去，碧澈山的空气变凉了许多。人们登上一段长长的石阶，眼前突然间豁然开朗，只见开阔的平台上游客们来来往往，正中央齐整高大的庙宇中不断飘出袅绕的白烟，弥漫在四周的那种特有的香气令人有些眩晕。
　　女导游对众人笑道：“第一站到这山神庙是为了祈求神仙让我们这一路平平安安，不受鬼怪侵害。各位要诚恳地祈求山神保佑，否则被鬼怪抓到可就别怪我们的山神不够厚道。”
　　苏芩忍俊不禁，低声对苏槐道：“哥哥你听她说你坏话！这庙修得倒是不错，不过你可住不得，天天在这里听他们许愿还不得被他们烦死。”
　　苏槐摇头苦笑：“我们另觅一处才好。走吧，进去看看他们都在庙里面装了些什么。”
　　这山神庙与别处景区的庙宇并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庙内中央是个老头形象的巨大雕塑，左右各立着一小童子，身前卧着一头梅花鹿。
　　塑像前面插着香，再前面摆着投币用的透明玻璃箱子，可以看到里面已经快要装满了，可见平日香火之盛。一些游客在神前诚心跪拜许愿，而更多的人只是在庙中逛上一圈便离开了。钱渡拿出相机，邀请苏氏兄妹一起照了几张照片，便要离开山神庙。苏芩拉住他，笑道：“你怎么不拜拜山神？我看这山中神仙灵验得很，拜两下今晚你就不会让妖怪抓到了。”
　　钱渡摇头道：“这庙中供的不是这山山神。山神哪有长成这样子的？这都是人们自己想象出来建造的。肯定不灵。”
　　女导游打趣道：“唉，这位妹妹的话你都不听，我看你今晚怕是要倒霉了。”
　　钱渡笑道：“那个，既然你们觉得如此灵验，怎么不上去拜一拜，非要让我去？”
　　众人笑而不言。
　　等旅行团中的人都看够了，女导游便领人出了庙，拐上了右边通往绝命崖的石阶。

　　三．
　　绝命崖之所以叫绝命崖，据狐女说，乃是因为曾有许多人在这里寻短见。这些跳崖的人之中，最为著名是某朝的一位忠臣，他被奸人所逼，逃至碧澈山中，最后跳崖自尽。也就是因为此人冤魂不散，所以每到夏日暴雨之时，崖上巨石都会发出巨大的响声，这是他诉苦申冤所致，鼓音如雷，以达天听。
　　众人来到这绝命崖顶，观瞻了一番那令人咋舌的大石头，只觉此石除了大了点之外，并无特别之处。
　　钱渡道：“这石头里肯定有妖怪在捣鬼。”
　　苏槐道：“何以见得？”
　　钱渡道：“无缘无故，这平平常常的石头怎么会发出那么大的声音？”
　　苏槐笑道：“造化之神奇，更胜鬼神之力。无缘无故的，妖怪为何要弄出这么大的声响呢？”
　　钱渡挠头道：“或许是弄出来吓唬人的吧。崖下大概住着性情孤僻的妖魔，不愿让人靠近这里才搞出许多古怪。”
　　苏槐挑眉道：“哦？这个想法很有趣。”
　　钱渡道：“嘿，我听人说，但凡是厉害的妖怪，大多如同武林高手一般，喜欢独来独往自由自在的生活，不愿受人打扰……喏，或许那边就住着妖怪。”他说着，走到崖边探身指向下方。夜晚的山谷黑黢黢的格外吓人，看久了禁不住教人脚软：“唉，那些人也真有勇气，这跳下去肯定要粉身碎骨了。”
　　苏芩上前道：“莫再往前走了，小心掉下去。”
　　她话音未落，钱渡突然大叫一声：“有妖怪！有、有东西抓着我的脚了！”他整个人忽然一矮，就要往崖下滑去。苏芩赶忙伸手拽住他，低声冲崖下斥道：“放开他!”钱渡只觉得脚下一轻，整个人就被提了上来。
　　脚踏实地之后，钱渡仍然惊魂未定，脸色苍白道：“这崖下有妖怪！”
　　苏芩笑道：“不过是被些藤蔓缠住了，你莫要害怕。刚才没拜神仙，现在心虚脚滑了吧？”
　　钱渡心悸道：“我脚下稳得很，根本不滑。”
　　其他游客见他仍然心中不安，都上前安慰了一番，大学生才镇定下来，不再疑神疑鬼。
　　狐女道：“崖边危险，夜里看不清楚，不要太往前去。”
　　众人在原地休整了几分钟，便都对崖上的风光腻味了。大家纷纷表示要去看古宅，于是女导游在前面开路，众人沿着下山的路往古宅所在的山谷行去。

　　半路上，苏槐将钱渡支开，单独和苏芩走在最后。他问妹妹道：“那人倒是招妖怪喜欢。你是不是知道他身上有特别的东西？”
　　苏芩点点头，道：“你还记得芸姊说的一只鹰怪么？因为有一半凤的血统而法力非凡。钱渡身上带有这鹰怪的舍利，他之前在船上给我看了，问我知不知道这是什么石头。”
　　苏槐吃惊道：“那东西要是吃了可得长许多修为！怪不得崖下的藤妖要把他扯下去。可他身上为何会有那鹰怪的舍利？”
　　苏芩道：“你还记得他说过的邻居大爷么？我猜或许那人便是碧澈山的鹰怪了。许是钱渡小时候与他交情不错，那妖怪去世之后，便将舍利留给他了。”
　　苏槐苦笑道：“没想到此人看上去有点傻气，竟然能够得到那等人物的另眼相待。芸姊说此妖每日都要啖食人心，性情古怪，如今竟也离开碧澈，终老于市井之中了。”
　　苏芩摇头道：“哥哥何必叹气？我们几十年后也要离开这里，之后便不会有人再到人间来了。或许这都不过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就如同再好的戏也要散场，其他的戏子已经离开，剩下的人还留在台上岂不是有点可笑？”
　　苏槐点点头道：“妹妹说的是，是我多想了。走吧，你留心护着那书生，不知道后面还会不会有小妖怪出来捣乱。”
　　苏芩笑着应了，与他一并追上前面的队伍，继续往古宅行去。

　　狐女所说的古宅建在绝命崖下面的山谷里，从崖前走到古宅，需要三个小时。也就是说，等走到那里就要到夜里十二点了。路上另有一些小的景点，比如飞泉瀑、猴子望月等等，背后也有许多动人传说，可以让人品赏玩味。
　　众人走了两个小时，忽听得天上一阵闷雷滚滚，似是马上就要下雨了。钱渡不禁兴奋道：“太好了，如果下雨的话，那我们就可以听到大石头的响声了吧？”
　　狐女笑着点点头，又摇摇头，道：“绝命崖上的声音可以听到了，但恐怕盘龙洞那边是走不成了。如果雨下得太大，盘龙洞底下会积水，那边入口就要封上，洞里留不得人。只能等到雨停了把水清出去才能放行。”
　　众人一阵唏嘘。女导游安慰道：“不过放心，一般山里的雨下不多久。早上就停了，我们在古宅停一晚上，再上盘龙洞，不过不能到盘龙洞顶上看日出了。如果想看日出，却对盘龙洞没有兴趣的话，我们可以绕道而行，去山顶看日出，不过夜晚有雨，山路会比较危险，还是留在宅子里比较好。”
　　众人商议了一番，也只能同意狐女所言，在古宅中多玩一会儿，于是大家这一路就放慢了脚步，慢慢赏玩山中幽寂。
　　行到一处，有一小景点，乃是一三百年的古井，传闻井内下通幽冥，探身侧耳，可闻鬼哭。苏槐苏芩远远便觉此处妖气大盛，知道井内并非平常鬼怪，见钱渡忙不迭地俯身去听，连忙上前护在井旁。
　　果不其然，那书呆子像是着了魔，听了几分钟，便要往井里跳。苏芩这回竟是拉他不住，也只得随他下了井。出了这等事故，众人一阵骚动。苏槐向狐女道：“这些人你照顾好了，我也下去看看。”他担心苏芩一人对付不来，更何况还有个人类会拖后腿，万一教井内妖魔得了鹰怪的舍利，恐怕苏芩二人的情况会更加凶险。

　　四．
　　苏芩被钱渡扯下古井，少不得要在水中将其护周全了。那人混沌之中并不知处境危急，只听了妖魔蛊惑，愣头呆脑地想要往前冲。苏芩按住他，点了点他眉心，钱渡才清醒了些，意识到自己掉在了水中。然而四遭魔音仍旧袅袅不断传入耳中，一声声哀叹催人断肠。黑暗之中，钱渡只觉另有一双冰凉的手拉住了自己，将他往井下更深处拽去。苏芩亦不肯放手，水流瞬间汹涌激荡起来，搅得他头晕眼花，脑中一片空白。不一会儿，耳边似有金属之音嗡嗡作响，一股寒气霍然逼近，那拉着他的陌生人终于放开手去。
　　水中只听那人幽幽一叹，道：“小女子并无恶意，还请几位到我这里小坐片刻。”话毕，井中豁然亮了起来，映出一个梦幻似的水下世界。钱渡抬眼看去，四米宽的空间里一片珠光宝气，两寸来长的小鱼绕着琼枝玉树嬉戏来去，水荇间垂落点缀的不知是哪朝哪代的古物，有些明显并非凡品，散发着五彩的光辉。正中的大理石边坐着一位如花似玉的古装美女，眉目间笼着一片愁云，一副弱柳扶风的娇柔模样，颇是惹人怜爱。
　　苏芩、苏槐明显不为所动，这般场景早在天上便看腻了去，毫无新鲜感可言。苏槐收了宝剑，上前寒暄道：“尝闻碧澈山上有位擅长诗赋、菩萨心肠的渊兰前辈……想必您便是她了。”他听闻这渊兰女乃是一道行五百年的青鲤，素与鹰怪、妖龙等厉害妖魔交好，虽然功力并非顶尖，但因性情温和，也在众妖中有一定威信。可惜她不能离水，只能蜗居于古井之中，现如今妖魔散尽，想必很久都没有什么人下来和她说过话了，不知温和的性情是否有大的改变。
　　渊兰微笑道：“小女子正是渊兰。几位请坐，井下狭小，还请原谅我待客不周。”她长袖轻抚，那散落在四处的小石凳便聚拢了过来，摆在了三人的面前。
　　钱渡见苏氏兄妹入了座，也便跟着坐了下来。他已知身边三人均非人类，自己能在水下安然待了这么久，显然是靠了超自然的力量。而自己之前在绝命崖上，恐怕也是得到了苏氏兄妹的暗中相助才得以脱险。钱渡一晚上见识到了别人一辈子都没遇见的稀罕人和稀罕事，兴奋得有些不能自已，只觉恍恍惚惚如在梦中，若是自己一不小心转过身去这四周美景便会顷刻间烟消云散。
　　渊兰开门见山道：“其实我请这位公子下来，并无什么大事……”她冲钱渡笑了笑，“只是想请他借我一样东西看看。”
　　苏芩知道她想要那鹰怪的舍利，连忙摇头，道：“不行不行，那舍利不可以给你……”
　　钱渡闻言愣了一愣：“什么舍利？难道是这个东西？”他掏出一个小木盒，递给了渊兰。
　　渊兰打开盒子看了看，眼圈渐渐有些发红，勉强笑道：“秋行这家伙果然也已经不在了啊……还以为他在外面逍遥快活，应该比我活得更长久……”
　　钱渡听到从她嘴中说出的熟悉的姓名，想到那老人平日里与他一同树下乘凉时讲的种种故事，他也不禁伤感起来，道：“生死有命，那个，请节哀顺变……这东西我留着也没用，不如给您收着？想他的时候拿出来看看，也可以，那个，一解相思之苦。”
　　“呵呵，相思之苦？这你倒是多想了。小女子平生交友只得数人，秋行是最不好相处的一个。当初故友零落，他也十分苦闷，我劝他出山走走，或可改变下心情，哪想他一去不回，这么多年竟不曾听闻他一丝一毫的消息……你说，我和他怎么可能有什么深情厚意？只是小女子读多了诗词歌赋，总是忍不住多愁善感，让几位见笑了……”渊兰说罢，将木盒还给了钱渡，“这东西还是公子收着吧，或许很快就会派上用场了。”
　　苏槐道：“前辈久居井下，平日里也没个人过来说话，恐怕日子有些难熬吧？若是不介意我和小芩前来叨扰，以后我们可以常过来看看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们也可一尽绵薄之力。”
　　渊兰展颜道：“一个人住惯了，倒也不甚难过。呵，比起海芸来，两位真是好说话……”她又打量了苏氏兄妹两眼，犹豫道，“小女子有一事相求，还请两位务必成全……”
　　苏槐之前原是客套话，没想到对方真的开口相求，他隐隐有些不妙的预感：“前辈有何难事？苏槐愿闻其详。”
　　渊兰道：“并非难事，您肯定能轻松做到。小女子今生唯有这一心愿还未达成，您……”
　　苏芩已是猜到她的请求，截断了她的话，道：“前辈，恕我和哥哥无能，那妖龙不能放，这是芸姊千叮咛万嘱咐过的。”
　　渊兰失望道：“他不曾害过什么人，却将他一直关着，实在太残忍些了吧？”
　　苏槐也摇摇头，道：“那妖龙走火入魔发了狂，若是放出来，山上山下会出多大乱子？即便是芸姊不说什么，我们也不敢将他放出来。”
　　渊兰转过身去，抚弄着手边的水荇，轻声道：“两位有否想过，哪天等你们不再下来的时候，那龙却走脱了……那样会如何呢？那时或许我们这些人也都不在了，可这山中还有许多毫无法力的平凡人，到时候谁能制住他？不若现在将其放出，我们助他恢复神智，这样皆大欢喜，岂不更好？”
　　苏芩语塞道：“这……”
　　苏槐也犹豫起来，道：“这事轻率不得，容我们考虑一下。”
　　渊兰见他松了口，稍稍放了心，道：“确实急不得……小女子一点私心，两位若是能够成全，渊兰此生愿做牛做马，以报恩情。”
　　苏槐微笑道：“不敢当，前辈的话也算是点醒了我们，哪日若是真的需要将那妖龙放出，恐怕还要到这里来叨扰前辈，让您出出主意。”
　　渊兰微微颔首，又与三人客套了一番，方送他们离开井底，回到地面上。

　　从井里出来，突然回到昏暗的午夜山中，钱渡感到十分不适应。那群同行的游客似乎已被除去了钱渡落井后的记忆，正愉快地畅想着古宅内的各种娱乐，根本没有注意离开的三人又回到了人群中。钱渡啧啧称奇，却不知这全是女导游的功劳。
　　苏槐暗中谢过狐女，又将井底的遭遇与她讲了，狐女哈哈笑道：“渊兰这傻姑娘怎么还念叨着这事呢？依我看，放出来又是一番折腾，到时候可不一定像她想的那么皆大欢喜。”
　　苏槐表示同意，道：“是啊，要是大家都像姐姐你这么识大体就好了。”
　　狐女却敛去了笑容，摇头道：“渊兰可比我眼光长远……呵，不扯远了，我们还是赶路吧，一会儿下起雨来，你们几个不带伞的都得淋成落汤鸡。”
　　苏槐一笑，只觉这狐女实在是在人类中混得日子久了，竟全然忘了些“常识”——他与苏芩身有法力，怎会担心被雨淋湿？